第38章 霉粟之下(各位義父們投投票,謝謝了!!))
- 大宋:朝堂太吵,我想去種地
- 聽日尋
- 2310字
- 2025-08-06 15:48:54
清晨,寒霧彌漫,殘霜覆在瓦檐上泛著青白。
京城西郊的常平倉門前,地皮凍得堅硬,腳印稀落,只有幾縷青煙自倉后角落裊裊升起,隱約透出人氣。
李知禾步伐沉穩地穿過倉外空庭。他身后只跟了一名隨從,并未提前告知來意。
門房小吏原在廊下懶散飲茶,遠遠瞧見李知禾,愣了一下,隨即手忙腳亂地起身,手中茶盞翻倒在地。
“小、小人見過李御史!”他急忙作揖,聲音微顫,“不、不知御史今早要來……小的這就叫人開門!”
片刻后,厚重的木門緩緩推開,鉸鏈吱呀作響。
李知禾步入門內,第一眼看向的卻不是正廳,而是四下的院道。他腳步放慢,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角落里烘火的書吏,又看見兩名倉卒在墻根下埋鍋燒水,竟無一人注意到新官到來,神色依舊懶散。
“倉正何在?”他淡淡開口。
門房小吏愣了下,連忙躬身道:“小的這就去請!”拔腿就奔入內堂。
李知禾未再言語,只在廊下緩緩踱步。片刻后,一名中年官吏氣喘吁吁而來,身著倉服,神情倉皇:“下官錢正,參見李御史!不知御史今早駕臨,小人未曾遠迎,還望恕罪。”
“無妨。”李知禾語調平淡,語氣卻不容置疑,“帶我看看倉中庫存。先去北角主囤。”
錢正臉色微變,但仍強自鎮定,恭恭敬敬地引路:“是,請御史隨我來。”
雪光照映下,李知禾身影孤挺,神色未動,心頭卻已暗自記下一筆:“倉中之態,如此松散,倉內之事,可想而知。”
今日這一趟,怕不是走馬觀花那般簡單了。
北角糧囤位于常平倉院后,倉體高聳,屋脊厚瓦覆雪,門前積雪已被人草草掃過,卻仍濕滑泥濘。
錢正帶著李知禾來到主倉前,命人取鑰匙開鎖,一層層鐵扣咔噠作響,沉重的木門終于緩緩推開。
倉中一片昏暗,塵氣彌漫,角落的油燈被點燃,光線幽微照出倉中龐大的糧堆。一道青苫布橫鋪在最內一排糧垛之上。
李知禾站定,目光一轉:“揭開那邊那垛。”
錢正一愣,遲疑片刻,揮手叫人掀起苫布。
布帛揭起的一瞬,一股酸腐霉臭撲面而來,連旁邊的小吏都忍不住皺眉掩鼻。
李知禾未動,只走近幾步,蹲身取起一把糧米在指尖細看。
那是粟米,米色暗淡,表面斑斑點點已泛灰綠霉斑,顆粒間隱隱滲出暗褐色汁液,觸手微黏,氣味酸濁。
他不語,眉梢不動,只緩緩放下手中之物:“為何未處理?”
錢正額角滲汗,忙躬身解釋:“此批粟米……是去年入倉之余糧。去歲入秋時連日大雨,倉頂有瓦片破損,水滲入囤底……屬下曾上報修繕事宜,只是遲滯幾日……”
“修繕之責歸誰?”李知禾聲音如常,卻如針扎皮肉。
“是……是署內工役與廒吏。”錢正吞咽一口,“但確有上報……”
“上報后是否有后續清理?”李知禾目光淡然,掠過倉底霉水漬痕。
“……并未。”錢正低頭,聲音愈發低微。
倉內一時間寂靜。眾人不敢出聲,只聽得角落霉汁滴落之聲,如鼓落檐下。
李知禾站起身,抖了抖手中灰屑,緩緩道:“走吧,去東倉。”
他語氣平靜,但那霉味卻似壓在每個人胸口,沉得令人喘不過氣。
倉正引李知禾至東南角,門上朱漆尚新,赫然寫著“東三倉”,乃常平司今年冬賑專用之倉。倉吏開鎖推門,寒氣混雜米塵撲面而出。倉內稻囤如山,堆疊整齊,乍看無異,唯頂層白凈,尚帶稻香。
李知禾步入其中,目光凌厲,走到一處較低米堆前,抬指一指:“挑此堆開口處,隨機取樣。”
倉吏一怔,雖覺多此一舉,卻不敢違命,當即用木鏟撥開表層稻米,深入囤心捧出幾把。隨著米粒落入竹篩,倉內數人面色皆變。
那白凈頂層下,竟是灰褐秕谷與發黑碎米交雜,間或有黏連一團的霉爛之物,手指觸之竟濕,隱有腥氣。李知禾蹲身細看,從囤底抓出一把,指尖一捻便碎,霉塵飛揚。
他未語,又轉往一旁另一米堆,叫換一人取樣。如此三次,結果皆如出一轍——新舊摻雜、未曾翻曬、濕熱霉變。最下層處,甚至可見鼠咬之痕與霉點如墨。
倉正額頭冒汗,陪笑道:“李御史,前幾月倉內換糧時……因舊糧未清,新糧先至,便……便一并堆放。冬日天寒,一時未察發熱,也就未奏報……”
一旁老胥吏低聲道:“……這些米本可撥去牲口鋪或官膳坊,只是庫內告急,才臨時湊合了幾批出來……”
李知禾聞言,冷笑一聲:“湊合?”
他掏出隨身攜帶的小冊,展開在手掌之上,朗聲念出:“《常平條約》第七條:‘新糧入倉,須舊糧清空;糧倉須通風翻曬,月驗一回,不得重壓混囤。違者問責主倉與守倉官同坐。’”
說罷抬頭,目光如刃:“此規何解?”
倉吏皆低頭無語,倉正面如土色,冷汗浸濕了領口。
良久,李知禾將書冊合攏,語氣平靜:“這便是‘官糧’?你們當民命何物?”
倉中寂然無聲,只余霉塵漫空,陰冷如冰。
李知禾沉默片刻,未如往常御史那般高聲呵斥,而是叫隨從取封袋封簽,將幾堆霉變米樣一一收起,編號封口。
他負手站于米堆前,輕聲言道:“糧倉之責,非止護米,更護民。若百姓得此米煮食,腹疾傷體,可知后果?此非怠政,是殺人。”
“你們這是殺人,知否?”
話音一落,倉正噗通跪下,面色如灰:“下官等……知罪!這些……并非有心隱瞞,實是年年添糧,倉小人少,舊糧翻曬無人過問。往年倉驗也未細查,規章雖立,卻久未遵循……”
“呂提舉近日與提舉常平司協調糧價,常派屬吏來倉中核查‘市易務糴米數量’,但倉內細務實在是……積弊難清。”
“換言之。”李知禾語氣不動,“呂嘉問抓的是‘調度’,而你等倉官,卻不管倉內之‘實情’。上頭一說你便一動,誰也不去揭開囤底看看糧色如何,是不是?”
倉中無一人敢答。李知禾轉身看了一圈這些胥吏,目光沉如井底。
“你們不貪,卻庸。倉在汴京,糧達萬石,你等懈怠一分,便有百姓吞糠咽菜;你等糊涂一日,便是寒夜中百家無粥可熬。”
“我本為御史,查貪審案早已是職司。如今為勾當,才知,不貪者亦可害人,不斬則害不止。”
眾人面如死灰,唯倉正顫聲道:“李御史,今后定依規整頓,絕不敢再有怠慢……”
“整頓不需你說。”李知禾揮手,“本官會自擬核查表,倉務清查之事,明日親定。”
他轉身出倉,一步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