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縱沒有貿然上前，而是帶著兒子在附近一個賣涼茶的攤子坐下，要了兩碗粗茶。

一邊讓好奇的兒子小口喝著，一邊看似隨意地與攤主攀談起來。

“老哥，生意不錯啊，這長威武館，瞧著挺興旺？”

攤主是個健談的老漢，一邊擦著桌子一邊笑道：“可不是嘛！咱威源縣頭一份！”

“館主趙鐵山趙師傅，那可是真有功夫的，年輕時走過鏢，見過大世面！”

“他教徒弟，出了名的嚴！但也真能教出本事來?！?

“哦？嚴師出高徒嘛。”

陳縱附和著，遞過幾枚銅錢：“我家大郎也快到了習武的年紀，正琢磨著，不知這武館，收徒有什么講究？束脩幾何？”

攤主接過錢，話匣子更開了：“講究可多了！首先得看根骨，趙師傅親自摸骨，年紀不能太大太小，八九歲到十二三歲最好，束脩嘛……”

他壓低了些聲音道：“不便宜！一年光‘拜師禮’就得五兩銀子！這還不算每月的‘藥膳’二兩?！?

“還有四季的練功服、藥浴湯、跌打藥酒……雜七雜八算下來，一個孩子一年沒個十五兩銀子打不??！”

攤主指了指武館方向，搖了搖頭道：

“而且啊，頭三個月是‘考察期’，練得不行或者吃不了苦的，給錢也不一定留！趙師傅要的是能下苦功，有韌勁的苗子！”

十五兩！

陳縱心中暗暗抽了口氣，這比他預想的還要高出一些。

普通農戶一年辛苦勞作，除去口糧，能攢下三五兩銀子已是不易。

而且，這又是“考察期”，又是“下苦功”的要，也讓他有一些擔憂。

長平性子是穩(wěn)，肯吃苦，但畢竟才七歲……

他面上不顯，依舊笑著：“多謝老哥指點，這門檻是不低，看來得讓孩子好好準備才行?！?

又狀似不經意地問：“我看那位場中央的師傅，氣度不凡，想必就是趙館主？”

“對對對！就是他！趙鐵山師傅，那眼神，跟刀子似的。”

攤主連連點頭。

陳縱心中有了數(shù)，他喝完碗里的粗茶，又給小口啜飲的兒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漬。

“長安，看夠了沒？咱們該回家了，娘和哥哥該等急了?！?

“嗯！”

陳長安應著，目光還戀戀不舍地瞟了一眼武館大門里那些呼喝的少年郎，才乖乖地被父親牽起手。

陳縱一手牽著懷抱書袋，心滿意足的小兒子，架著牛車踏上了歸途。

夕陽將父子倆的身影拉得很長，陳縱則是在心里默默盤算著練武的開銷。

沒有這“每日情報”之前，自家三十畝良田，加上老婆王素梅勤快養(yǎng)些雞鴨。

一年到頭刨去一家四口的口糧、賦稅、農具種子損耗，還能攢下三十兩銀子。

在青石村確實算得上殷實富戶，足以讓鄰里羨慕。

可如今，這原本寬裕的三十兩，在練武和蒙學的開銷面前，一時顯得捉襟見肘。

“還是要想想其他辦法......”

夕陽西下，暮色四合，牛車吱吱呀呀駛入青石村，在自家熟悉的院門前停下。

“娘！哥哥！我們回來啦！”

陳長安抱著書袋，不等父親抱他下車，就自己扭著小身子滑下來，像只歸巢的小雀，歡叫著沖進院子，迫不及待地要展示他的“寶貝”。

王素梅和陳長平聞聲從灶房迎出來。

王素梅一眼就看到了兒子懷里抱著的靛藍書袋，臉上頓時綻開笑容，蹲下身接住撲過來的小兒子：

“哎喲，我的長安回來啦！讓娘看看，買到筆和紙了沒？”

“買到了！娘你看！”

陳長安獻寶似的打開書袋，小心地拿出那支小白云筆和那疊毛邊紙，小臉上滿是驕傲。

陳長平也湊近看了看，眼中流露出些許羨慕，但更多的是為弟弟高興。

他懂事地幫父親把牛車卸下，又把牛牽到牛棚拴好。

飯桌上，陳長安嘰嘰喳喳地說著縣城的見聞。

高高的城門，熱鬧的街市，好多好多的人，還有那個會寫字的伯伯……

當然，最讓他興奮的還是懷里新得的筆墨紙硯。

陳縱笑著等小兒子興奮勁兒稍緩，才放下碗筷，看向妻子和大兒子，神色鄭重起來：

“素梅，長平，有件事，得跟你們商量下?！?

飯桌上的氣氛安靜下來，王素梅看著丈夫的神情，心中隱隱有了預感。

陳長平也坐直了身體，小手無意識地抓緊了筷子，小臉上帶著一絲緊張和期待。

“今天去縣里，打聽了一下武館的事?！?

“那長威武館的趙館主確實是有真本事的人，教徒弟也嚴，束脩……不低?！?

他頓了頓，沒說具體多少兩，只道：“頭三個月是考察期，練得不好或者吃不了苦，可能留不下。”

陳長平的小臉繃得更緊了，眼神卻異常堅定，他挺直了小胸脯：“阿爹，我能吃苦！我不怕累！”

“娘知道，我們長平最懂事了?！?

王素梅心疼地看著大兒子，又擔憂地看向丈夫。

陳縱點點頭，繼續(xù)道：“武館是寄宿的，十天才能回家一次?！?

“十天？”

王素梅的眼圈瞬間就紅了，長平才七歲，從小到大都沒離開過她身邊。

一想到兒子要在陌生的地方住十天，不由心生擔憂。

陳長平也愣住了，小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明顯的無措和依戀，他下意識地看向母親，又看看父親。

陳縱理解妻子的心情，他伸手輕輕拍了拍王素梅的手背。

“素梅，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但想學真本事，就得這樣?！?

“武館有規(guī)矩，吃住都在里面，朝夕練功，才能出效果，趙館主不會苛待徒弟，但該吃的苦，一點都少不了。”

他又看向陳長平，摸了摸他腦袋。

“長平，爹知道你懂事，肯吃苦，但武館不比家里，師傅的話就是命令，再苦再累也得咬牙扛著。”

陳長平用力吸了吸鼻子，把小胸膛挺得更高，聲音顫抖道：“阿爹，娘，我不怕，我要學本事！”

王素梅強忍著淚，一把將大兒子摟進懷里，聲音哽咽：“好……好孩子……娘……娘就是舍不得……”

陳縱沉聲道：“既然決定了，那就抓緊準備，明早先送長安去張先生那里拜師?！?

“行完拜師禮，我就送長平去武館報到，早一天去，早一天適應?！?

王素梅聞言，立刻松開了兒子，用手背抹了抹眼角：

“對，對！得趕緊準備，長平，快吃，吃完娘給你收拾東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