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縱安撫了幾位村老，轉(zhuǎn)頭對著正小心撥開稻稈查看根莖的李老漢喊道。

“李老哥，勞煩你們把田埂整飭干凈，蟲尸堆遠些燒了，免得漚爛了招病，網(wǎng)子破了厲害的也燒掉，還能用的收好，鴨子趕回棚去，喂點食水。”

“哎！東家放心！老漢曉得！”李老漢連連應(yīng)聲，立刻招呼人手分頭忙活起來，“您快回去歇歇，跟夫人報個平安，這里有我。”

陳縱點點頭，又拍了拍旁邊依舊興奮的陳長平：“長平，幫你李爺爺看著點鴨子，別讓它們禍害了谷子。”

“嗯！爹你快回去吧！”

陳縱這才轉(zhuǎn)身，拖著疲憊卻輕快不少的步子，朝家的方向走去。

緊繃了一上午的心弦松弛下來，四肢百骸的酸痛便清晰起來。

“陳老哥！今天多虧了你啊！”

一個扛著鋤頭的漢子，遠遠看見陳縱就大聲招呼，臉上滿是感激。

“要不是你，我家那幾畝薄田，怕是要跟村西頭那幾家一樣，全喂了蝗蟲了，現(xiàn)在保住了半數(shù)的收成，今年冬天娃兒們還算有的吃。”

“是啊陳大哥！”

旁邊一個婦人挎著籃子，里面裝著剛從田里拾掇出來還能吃的殘穗，也感激地說：“里正叔說得對，要不是你提醒，又帶著大伙兒動手，咱們村今年可就慘了。”

陳縱只是溫和地擺擺手：“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應(yīng)該的，大家都沒事就好，地還在，明年還有指望。”

一路上，這樣的感謝聲不絕于耳。

陳縱一一謙遜回應(yīng)，腳步卻未停。

推開自家那熟悉的院門，灶房方向立刻傳來王素梅帶著哭腔的急切呼喚：

“當(dāng)家的！當(dāng)家的！你回來了？田里……田里……”

話音未落，王素梅已抱著陳長安從灶房沖了出來，臉上都帶著未干的淚痕和深深的擔(dān)憂。

陳長安更是掙扎著從母親懷里下來，撞進父親懷里，緊緊抱住他：“爹！爹！蟲子好兇！嗚嗚……”

“沒事了，沒事了。”

陳縱彎腰抱起小兒子，用粗糙的大手抹去他臉上的淚水，又看向淚眼婆娑的妻子，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咱家的稻子保住了，就傷了些葉子，收成少不了多少。”

“真的？！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王素梅破涕為笑，雙手合十連拜了幾下，隨即又紅了眼眶。

“可嚇?biāo)牢伊耍⊥饷婺俏宋寺暎蚶姿频?.....”

“沒事了，都過去了。”

“嗯，保住就好……保住就好……”她喃喃著，用袖子擦著眼淚，“快進屋歇著，我給你打水洗臉……”

她的話音還沒落，院門外便傳來一陣紛雜的腳步聲和人聲。

“陳老弟！陳老弟在家嗎？”

“陳大哥！我們來謝謝你啊！”

王素梅一愣，陳縱抱著長安走到院門口。

只見院門三三兩兩站著、蹲著，有里正、王老五的婆娘、張二柱他爹、還有幾個其他相熟的村民。

他們手里都沒空著，或是挎著籃子，或是提著布包，或是抱著東西。

“里正叔，各位鄉(xiāng)親，這是……”陳縱有些意外。

“陳老弟！”

里正看見陳縱，立刻迎了上來，臉上帶著深深的感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愧色。

“大伙兒心里過意不去，也感激得很，湊了些心意，你可一定得收下！”

“是啊陳大哥！我們家沒啥好東西，攢了些雞蛋，您別嫌棄！”

王老五的婆娘說著，就把手里一個小竹籃往前遞。

籃子底下墊著稻草，上面蓋著一塊藍布，能看出底下的雞蛋樣，少說也有十幾個雞蛋。

“陳大叔，我爹讓我給您送兩只老母雞，燉湯補補身子！”

一個半大小子抱著兩只被捆了腳，正“咯咯”叫的蘆花雞。

“陳老弟，自家園子里的新鮮菜蔬，剛摘的。”

二牛他爹遞過來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子，里面裝著水靈的茄子、豆角。

“陳大哥，我婆娘給你納了雙鞋墊……”

“這是我家婆娘烙的餅……”

東西都不貴重，但滿滿當(dāng)當(dāng)都是心意，都是農(nóng)家最實在的東西。

連當(dāng)初質(zhì)疑過陳縱的張二柱也紅著臉，塞過來一籃子鴨蛋：“陳……陳大哥，之前……對不住了……”

王素梅看著鄉(xiāng)親們遞過來的東西，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哪能收大家的東西……”

陳縱看著眼前一張張真誠感激甚至帶著些劫后余生喜悅的臉龐。

他輕輕拍了拍妻子的手，示意她不必多說，然后對著眾人鄭重地拱了拱手：

“各位叔伯嬸子，鄰里鄉(xiāng)親的心意，我陳縱心領(lǐng)了，今日蝗災(zāi)，是天降橫禍，能保住些收成，是大伙兒齊心協(xié)力的結(jié)果。”

“我不過是多知道點風(fēng)聲，多想了點法子，實在當(dāng)不起大家這樣。”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雞蛋、蔬菜。

“這些東西，都是大家口里省下的，日子都不容易。”

“這樣吧，這雞蛋和菜蔬，我厚著臉皮收下幾樣，給孩子們嘗嘗鮮。”

“活禽和其他東西，請大家務(wù)必帶回去，日子還長，大家伙兒都要養(yǎng)家糊口，這份情，我陳縱記在心里了！”

他態(tài)度誠懇，話說得在情在理，既領(lǐng)了情，又不讓鄉(xiāng)親們破費太多。

眾人見他堅持，又看看王素梅和陳長安，知道他是真心實意，便也不再強塞活禽，但那些雞蛋、菜蔬和小吃食，卻是無論如何都要留下。

“陳老哥仁義！”

“那成，雞蛋和菜您務(wù)必收下！”

“陳大哥，這份情咱記下了！”

院子里很快堆了一小堆鄉(xiāng)親們帶來的謝禮，王素梅忙著招呼眾人進屋喝口水。

但大家看著陳縱一身泥汗，又剛經(jīng)歷蝗災(zāi)，都識趣地婉拒了，留下東西，說了幾句感激的話，便各自散去。

喧囂散去，院子里只剩下自家人。

王素梅看著石磨上、陳縱手里堆著的那些東西，長長舒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

“當(dāng)家的，你快去洗洗，換身干凈衣裳，長安，來，幫娘把這些東西拾掇拾掇。”

陳長安好奇地扒拉著籃子里的雞蛋，小臉上滿是疑惑：“娘，為啥他們都給咱家送東西呀？”

王素梅摸摸他的頭，柔聲道：“因為你爹厲害呀，帶著大家打跑了吃莊稼的大蟲子，保住了糧食。”

“哦！”陳長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隨即又興奮起來，“爹最厲害了！”

陳縱聽著妻兒的對話，疲憊的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