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熟悉的院門，陳縱卸下褡褳，揚聲喚道：“素梅，長安，我回來了！”

“阿爹！”

陳長安從堂屋竄出來，撲過來抱住陳縱的腿：“娘在灶房，說……說肚子不舒服……”

陳縱心頭一緊，快步走向灶房。

只見王素梅背對著門口，一手撐著灶臺邊緣，一手捂著嘴，肩膀微微聳動，發出壓抑的干嘔聲。

“素梅！”陳縱兩步跨過去扶住她，“怎么了這是？晌午吃壞東西了？”

王素梅臉色有些發白，額角沁著細密的冷汗。

她擺擺手，想說話，卻又是一陣翻江倒海般的惡心涌上來，讓她只能緊緊捂住嘴，發出痛苦的悶哼。

“娘！”陳長安被母親的樣子嚇到了，小臉皺成一團。

“沒……沒事……”

王素梅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聲音虛弱：“就是……就是突然犯惡心……可能是晌午……晌午吃了點涼拌的野菜……胃里不受用……”

陳縱皺緊眉頭，涼拌野菜？家里很少吃生冷的。

他仔細端詳妻子的臉色，蒼白中透著點不自然的黃氣，精神也蔫蔫的。

想到她這幾日似乎總有些懨懨的，夜里翻身也多了些。

“不行，得請郎中瞧瞧。”

陳縱語氣不容置疑，他扶著王素梅在堂屋的矮凳上坐下。

“長安，去給娘倒碗溫水來。”

“哎！”

陳縱則轉身大步流星地出了門。

青石村沒有坐堂的郎中，但鄰村有個姓孫的老大夫，口碑不錯。

小半個時辰后，陳縱幾乎是半攙半架地把須發皆白的孫郎中請進了家門。

王素梅半靠在炕頭，臉色依舊不好，陳長安緊緊依偎在母親身邊，大眼睛里滿是擔憂。

孫郎中放下藥箱，示意王素梅伸出手腕，三根枯瘦的手指搭上寸關尺，凝神靜氣。

陳縱屏住呼吸，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老郎中皺起的眉頭和捻著胡須的手指。

孫郎中閉著眼，手指在王素梅腕間輕輕移動，感受著脈搏的跳動。

過了好一會兒，他那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嘴角甚至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緩緩睜開眼，收回手，看向一臉緊張的陳縱，慢悠悠地開口：“陳老弟，莫慌，尊夫人這脈象……”

他故意頓了頓，看著陳縱幾乎要屏住呼吸的樣子，才捋著胡子笑道：“往來流利，如盤走珠，這是典型的滑脈，恭喜老弟，弟妹這是有喜了。”

“有……有喜了？！”

王素梅一愣，蒼白的臉上先是茫然，隨即迅速涌上紅暈，她下意識地撫上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

“真……真的嗎？孫大夫？”

陳縱的聲音帶著顫音，又驚又喜。

“千真萬確！”

孫郎中肯定地點點頭，語氣篤定：“脈象清晰得很，看這反應，估摸著也就月余，這惡心反胃，正是妊娠早期的常見之癥，喚作‘害喜’，不打緊。”

“我開兩副安胎和胃的藥，吃上幾日，飲食上注意些，莫要勞累，慢慢便會好轉。”

“太好了！太好了！”

陳縱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搓著手在屋里轉了兩圈，才想起禮數，對著孫郎中深深一揖：“多謝孫大夫！多謝孫大夫！”

“娘！娘要有小弟弟小妹妹啦？”

陳長安也聽明白了，小臉瞬間亮了起來，剛才的擔憂一掃而空，他撲到炕邊，好奇又興奮地盯著母親的肚子。

“在里面嗎？什么時候出來陪我玩？”

王素梅破涕為笑，一把將小兒子摟進懷里。

送走了千恩萬謝才肯收下診金的孫郎中，陳縱走到炕邊，大手輕輕覆上王素梅依舊捂著小腹的手背，動作輕柔。

“素梅，辛苦你了，家里的事，地里的活，你都不用操心，好好養著身子。”

“嗯……”

陳縱咧開嘴，他抱起懵懂的陳長安，舉高高轉了個圈：“長安，你要當哥哥了！高不高興？”

“高興！高興！”陳長安咯咯笑著，小腿亂蹬，“我是大哥哥了！我要教他寫字！抓螞蚱！”

溫馨的笑語充滿了小小的堂屋。

……

幾日后，陳縱套好牛車，握了握王素梅的手，溫聲道：“你在家好好歇著，別累著，長安我送去張先生那兒。”

陳長安揉著眼睛從屋里出來，小書袋已經挎在肩上：“阿爹，我也想去接哥哥！”

“今天不行，長安要去聽先生講課，回來就能見到哥哥了。”陳縱抱起小兒子，親了親他的小臉蛋，“跟娘在家，聽話。”

“哦……”

陳長安有些失落，但還是乖乖點頭。

陳縱駕著牛車，隨著離縣城的距離越來越近，心中思緒萬千。

多日未見，不知長平在武館里如何了？瘦了沒有？練武練得如何？

不多時，牛車便停在了長威武館的大門前。

呼喝聲，拳腳破風聲依舊同上次來時一樣沉悶有力。

門房通報后，出來的依舊是那個叫王成的精悍弟子。

“陳大叔，來接長平師弟？”王成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但笑容還算和煦，“稍等，我去叫他。”

不多時，一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出現在門廊下。

陳長平穿著一身灰色練功短打，頭發緊緊束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

小臉似乎瘦削了些，下巴輪廓更顯清晰，原本帶著點嬰兒肥的臉頰線條也硬朗了幾分。

裸露的小臂和小腿上，多了幾道青紫色的淤痕，額角還有一小塊結痂的擦傷。

“爹！”

看到父親，陳長平眼睛更亮了些，加快腳步跑到陳縱面前，有些激動。

陳縱一把扶住兒子的肩膀，上下仔細打量，不由有些動容。

“好小子！”陳縱用力拍了拍兒子的背，感覺那身板比離家時更結實了些，“受得住嗎？”

“受得住，師傅說我底子打得還行，就是力氣還小點。”

“力氣是練出來的，不急。”

陳縱接過王成遞來的小包袱，連聲道謝：“王成兄弟，長平這些日子，勞你多照應了。”

“長平師弟肯吃苦，是塊好料子。”王成笑了笑，拍拍陳長平的肩膀，“回家好好歇兩天，回來接著練！”

告別了師兄，陳長平坐上牛車，終于卸下了在武館里時刻緊繃的那根弦。

他看著熟悉的田野，小臉上才露出屬于七歲孩子的輕松。

“爹，娘和弟弟好嗎？張爺爺對長安兇不兇？”

“都好，都好！你娘……她……”陳縱看著大兒子，不禁露出笑容，“你娘給你又添了個弟弟或妹妹，再過幾個月，你就又要當大哥了！”

“真的？！”陳長平驚喜萬分，小臉興奮得通紅，“太好了！爹，是弟弟還是妹妹？我……我能教他打拳嗎？”

“哈哈，現在還早呢！”陳縱被兒子的反應逗樂，趕著牛車，一路聽著兒子講述武館里的點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