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后山的石階被秋陽曬得發(fā)燙,趙鵬攥著登山杖的手心沁出薄汗。后背的傷雖已拆線,但爬坡時仍像有條隱形的線在牽扯,每走三步就得停一停,卻偏要裝作輕松,腳步邁得比蕭靳琛還快。
“逞能的毛病還沒改。”蕭靳琛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山風的涼意。他伸手抓住趙鵬的背包帶,輕輕往后一拽,迫使對方停下腳步,“坐下歇會兒,離山頂還有半小時。”
趙鵬被拽得一個趔趄,轉身時恰好撞進蕭靳琛懷里。對方的手穩(wěn)穩(wěn)托在他后腰,掌心的溫度透過作訓服滲進來,熨帖得像塊暖玉。他聞到蕭靳琛背包里飄出的薄荷糖味——是出門前塞的,當時蕭靳琛正檢查登山繩,他捏著糖紙猶豫半天,還是趁人不注意塞進了側袋。
“誰逞能了。”趙鵬別過臉,目光落在遠處的山脊線。云層正慢慢染上橘紅,是晚霞要燒起來的征兆。他想起三年前在秦嶺的山頭上,也是這樣的天色,蕭靳琛背著他爬最后一段陡坡,說“到頂給你看最好看的云”,結果兩人在山頂凍得瑟瑟發(fā)抖,云什么樣子早忘了,只記得對方后頸的溫度。
石階旁的野菊開得正盛,蕭靳琛摘下一朵別在趙鵬耳后。動作突然得讓對方一愣,指尖掃過耳廓時,趙鵬的耳尖騰地紅了,像被晚霞提前染過。“別鬧。”他伸手去摘,卻被按住手腕——蕭靳琛的拇指在他虎口的月牙形舊傷上輕輕摩挲,那里的繭子被登山杖磨得發(fā)紅。
“三年前你在秦嶺也摘過這花。”蕭靳琛的聲音很輕,山風卷著他的話飄過來,“別在我軍帽上,被隊里笑了一星期。”
趙鵬的睫毛顫了顫。他當然記得,那天蕭靳琛剛替他擋過滾落的碎石,胳膊被劃開道口子,他摘了野菊搗爛想敷傷口,結果被對方笑著罵“胡鬧”,最后花別在了自己帽檐上,一路招搖得像面小旗。
歇腳的石頭被曬得滾燙,蕭靳琛從背包里掏出防潮墊鋪上,又擰開保溫壺遞過去。里面是溫好的蜂蜜水,甜度剛好——趙鵬不愛喝太甜的,這習慣他記在戰(zhàn)術本的最后一頁,和“后背舊傷陰雨天會疼”“左手握槍時虎口需墊紗布”一起,記了滿滿三頁。
“慢點喝。”他看著趙鵬仰頭喝水的樣子,喉結滾動的弧度在夕陽下格外清晰。對方后頸的碎發(fā)被汗濡濕,貼在皮膚上,像幅需要細細描摹的畫。他突然想起基地宿舍的鏡子前,趙鵬總對著后頸的疤痕發(fā)呆,說“這道疤長得真丑”,那時他沒敢說,其實這疤痕在他眼里,比任何勛章都好看。
重新上路時,蕭靳琛故意走在后面半步。趙鵬的步伐明顯慢了,后背的傷牽扯著,每抬一次腿都帶著不易察覺的停頓。他沒戳破,只是在對方踏上較陡的石階時,伸手扶一把,指尖在對方手肘處短暫停留,像在傳遞無聲的支撐。
山頂?shù)娘L突然大起來,吹得人衣角獵獵作響。趙鵬趴在觀景臺的欄桿上,看著遠處的云層被晚霞燒得通紅,像潑翻了的朱砂硯。他的肩膀微微聳動,不是冷的,是后背的傷又在隱隱作痛,卻咬著牙沒吭聲。
蕭靳琛走過去,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肩上。外套上還帶著體溫,混著淡淡的硝煙味,把山風都擋在了外面。“當年在秦嶺,你也是這樣,疼得臉色發(fā)白還說沒事。”他的聲音混著風聲,卻清晰得像在耳邊,“結果晚上發(fā)燒,把我嚇得差點連夜送你下山。”
趙鵬的肩膀僵了僵。他想起那個發(fā)燒的夜晚,蕭靳琛把僅有的睡袋讓給他,自己靠在巖壁上守了整夜,天亮時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扎得他手心發(fā)癢。那時他偷偷數(shù)過對方的睫毛,在心里念了無數(shù)遍“別有事”。
晚霞漸漸漫過整個天空,從橘紅到緋紅,最后暈成一片溫柔的粉紫。趙鵬突然說:“其實我今天非得來爬山,是怕再等下去,這傷好利索了,你就沒空陪我了。”
蕭靳琛的呼吸頓了頓。他看著對方的側臉,晚霞的光落在趙鵬左眼的疤痕上,像鍍了層金邊。這三年里,他無數(shù)次在作戰(zhàn)地圖前想起趙鵬,想知道對方在后勤倉庫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按時吃飯,卻總找借口說“查物資”“對賬目”,從沒敢真正靠近。
“以后有的是時間。”他的聲音在風里有點發(fā)啞,“任務結束后,我們可以去爬更高的山,看更久的晚霞。”
趙鵬轉過頭,眼里盛著晚霞的光,亮得驚人。“真的?”他的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像個得到承諾的孩子。
“真的。”蕭靳琛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他想起戰(zhàn)術本最后一頁的空白處,自己寫過一句話:“等案子結束,帶趙鵬去看一次完整的晚霞,從日出到日落。”現(xiàn)在看來,不用等那么久,此刻就很好。
下山時,趙鵬的腳步明顯輕快了。蕭靳琛走在前面開路,偶爾回頭看一眼,總能對上對方的目光,像有根無形的線在兩人之間牽系。路過半山腰的野菊叢時,他突然停下,摘了朵最大的別在趙鵬耳后。
“別動。”他按住對方想摘花的手,指尖在對方耳廓上輕輕碰了下,“這樣好看。”
趙鵬的耳朵紅得像要滴血,卻沒再動。山風拂過,野菊的香氣混著薄荷糖的味道,在暮色里釀成壇溫柔的酒。兩人的影子在石階上交疊,被月光拉得很長,像要一直延伸到沒有盡頭的遠方。
快到山腳時,趙鵬突然抓住蕭靳琛的手。對方的掌心很燙,帶著常年握槍的薄繭,卻穩(wěn)穩(wěn)地回握住他。“蕭靳琛,”他的聲音很輕,被山風卷著,卻清晰地落在對方心里,“我其實……”
“我知道。”蕭靳琛打斷他,握緊了他的手。有些話不必說出口,就像山頂?shù)耐硐疾槐卣f自己有多美,就像他不必說,這三年里,對方的名字在他心里,早已刻得比任何案件卷宗都深。
基地的燈光在遠處亮起時,兩人的手還緊緊牽著。山腳下的風帶著草木的清香,混著彼此的氣息,像首未完的詩。趙鵬看著蕭靳琛的側臉,突然明白,最好的日子從來不是轟轟烈烈的共生死,而是這樣牽著對方的手,走在灑滿月光的路上,知道無論走多遠,身邊的人都不會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