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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月子里的光影

孫姥姥一看屋內情狀和張氏身下那片刺目的猩紅,老臉瞬間煞白:“哎喲我的老天爺!這是‘撞紅’急產!還破了血關!兇煞!大兇煞!”她慌忙伸手上前探查。

“滾水!白布!參片!”王乃茵立刻將備好的物事遞上,動作迅捷如電。

孫姥姥驚異地瞥了王乃茵一眼,此刻也顧不得許多,立刻投入生死搏斗。王乃茵寸步不離,遞物、擦拭、按穩婆吩咐幫著固定張氏因劇痛而痙攣抽搐的雙腿,口中依舊不停地引導呼吸、鼓勁。

時間在極度的煎熬中被無限拉長。張氏的陣痛排山倒海,每一次宮縮都讓她發出瀕死般的悶嗥。汗水與血水浸透了她全身,身下的褥墊已是一片黏稠的暗紅沼澤。門外的楊秉政聽著妻子那非人的痛楚呻吟和王乃茵始終如一的沉穩指揮,如同置身煉獄,五臟六腑都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揉搓。

“用力!太太!閻王殿前爭命啊!看到囟門了!”孫姥姥的聲音帶著破音的嘶啞和一絲狂喜。

“大嫂!最后一把勁!為了孩子!吸氣——用力——?。 蓖跄艘鸬纳ぷ右惨焉硢?,卻依舊如金石相擊!

終于——

“哇啊——!”一聲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嬰兒啼哭,如同九天仙樂,驟然刺破了這凝固著死亡氣息的黏稠空氣!

“生了!是個帶把的小子!”孫姥姥長吁一聲,汗透重衫,帶著劫后余生的虛脫。

門外的楊秉政與聶大膽心頭巨石稍落,冷汗已浸透后背。

然而,孫姥姥臉上那點殘存的喜色尚未漾開,便驟然凍結成驚恐的冰雕!她死死盯著張氏身下,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變了形:“血崩!我的娘啊!血崩了??!止不?。?!”

只見張氏身下,那被短暫遏制的血泉,如同決堤的冥河,轟然噴涌!濃稠、暗紅、帶著生命熱度的血液,瞬間淹沒了孫姥姥的雙手,染透了剛墊上的白布!張氏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絲生機,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面如金紙,氣若游絲!那微弱的嬰兒啼哭,瞬間被死亡的巨大陰影吞噬!

“太太!”

“夫人!”

驚呼與絕望的哭喊在斗室中炸開!新生的喜悅尚未升起,便溺斃于冰冷的血泊!

“參片!快塞??!掐人中!快!快請李郎中施救!金針!止血藥!快啊!遲了就真沒救了!”孫姥姥徹底亂了分寸,帶著哭腔嘶喊。

周婆子和小翠癱軟在地,抖如篩糠。楊秉政再也無法忍耐,撞開簾子沖入,映入眼簾的是妻子身下那片觸目驚心的血海和那張毫無生氣的金紙面孔,眼前金星亂迸,天旋地轉,踉蹌著扶住門框才未栽倒。

就在這千鈞一發、死神鐮刀已然揮下的瞬間,王乃茵猛地推開嚇傻的小翠,撲跪到炕沿!她看到孫姥姥徒勞地用布按壓,鮮血卻從指縫間汩汩涌出。電光火石間,一個模糊的記憶碎片刺入腦?!碚n上匆匆一瞥的圖示:產后大出血,壓迫止血點!位置……小腹下方深處!

顧不上那滾燙黏稠、令人作嘔的血污,她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纖細卻異常穩定的雙手,狠狠探入那片血泊!憑著記憶和一種近乎本能的決絕,她摸索著,用盡全身力氣,將拇指死死地、精準地抵壓在張氏小腹下方一個深陷的位置(恥骨聯合上方)!

“周媽媽!干凈的厚布!疊起來!壓在我手上!用你全身的力氣壓?。∷酪膊荒芩桑?!”王乃茵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森然命令,震醒了嚇傻的婆子。

同時,她扭頭對門口的聶大膽厲喝,眼神如淬火的寒冰:“聶大哥!砸開仁德堂!告訴李郎中,產后血崩,命懸一線!他若不來,你就把他綁來!快!?。 ?

聶大膽如同一頭發狂的蠻牛,第三次撞入那吞噬生命的沉沉夜幕!

王乃茵的雙手和婆子疊起的厚布,如同兩塊沉重的磐石,死死地鎮壓在那生命的決口之上。鮮血依舊從邊緣滲出,但那洶涌澎湃的勢頭,似乎……被這不顧一切的蠻力,硬生生扼住了一絲?王乃茵的雙臂因過度用力而劇烈顫抖,牙關緊咬,額上青筋暴起,冷汗混著濺上的血珠滾落,臉色比昏迷的張氏更加慘白。她的眼神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專注與決絕,死死盯著那按壓之處,仿佛在與無形的死神角力,爭奪著分秒流逝的生命。

楊秉政看著跪在血泊之中、雙手深陷于妻子身下那片刺目猩紅、渾身浴血卻如同雕塑般紋絲不動的王乃茵——這個曾被他從街頭救回、被他妻子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被他安置在前店賬房如同隱形人的女子——此刻卻化身為最悍勇的守護神,用她單薄的身軀和染血的雙手,死死抵住了那扇通往地獄的大門……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沖擊如同海嘯般席卷了他,喉頭哽咽,滾燙的液體瞬間模糊了視線。

時間仿佛凝固。每一息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張氏的呼吸微弱得幾近于無。王乃茵的雙臂早已麻木失去知覺,全憑一股意志在死死支撐。

終于!門外傳來了急促紛亂的腳步聲和聶大膽帶著哭腔的嘶吼:“郎中!到了!到了??!”

仁德堂的李郎中幾乎是腳不沾地被聶大膽拖了進來,長衫下擺沾滿泥污。他一眼掃過屋內慘狀,倒吸一口冷氣,也顧不得喘息,立刻撲到炕邊。他飛速查看張氏脈象、瞳孔,又探手感受王乃茵按壓的位置,渾濁的老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精光:“按得準!死穴按活了!姑娘好膽識!好手段!千萬別松勁!”他立刻打開藥箱,取出長短金針,出手如電,精準地刺入張氏“關元”“三陰交”等數處大穴,深捻輕提。同時,他抖著手從一個紫檀木盒里取出一枚蠟丸捏碎,露出里面一顆龍眼大小、異香撲鼻的赤紅丹丸,強行撬開張氏的牙關,用水送服下去。又取出一包藥粉(自配的“三七止血散”),示意周婆子灑在王乃茵按壓的布上。

在王乃茵以命相搏般的持續按壓和李郎中神乎其技的針藥齊施之下,那如同失控洪流般的鮮血,終于……漸漸變成了緩慢的、黏稠的滲滴……張氏那金紙般的臉上,極其微弱地,似乎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生氣流轉。

李郎中汗透重衣,長長地、帶著顫抖地呼出一口濁氣:“血……總算……暫時鎖住了!這條命……算是從閻王爺的生死簿上……硬搶回來半條!但元氣大傷,油盡燈枯,能不能熬過這五更天……就看她的造化和她祖上的陰德了……”他轉向依舊保持著按壓姿勢、如同石雕般的王乃茵,渾濁的眼中充滿了由衷的敬意與震撼:“楊掌柜!這位……這位姑娘,真真是你楊家的貴人!若非她當機立斷,以血肉之軀強壓血海,搶出了這救命的片刻光陰,縱是大羅金仙也難回天!你……你楊家得記她一輩子的恩情!”

楊秉政的目光,死死鎖在血泊中那個纖弱卻如山岳般的身影上。看著她蒼白如雪、被汗與血污浸染的臉頰,看著她因力竭而無法控制、微微痙攣的雙臂,千鈞重的情感堵在胸口,翻騰沖撞,最終只化作一聲沙啞得不成調的、帶著血氣的呼喚:“乃茵……”

王乃茵聽到這聲呼喚,緊繃到極致的神經才“錚”然一聲斷裂。排山倒海的疲憊與脫力瞬間將她淹沒,眼前一黑,身體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軟軟地向后倒去。

“當心!”聶大膽眼疾手快,鐵臂一伸,穩穩托住了她癱軟的身體。

王乃茵虛弱地靠在聶大膽堅實的臂彎里,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她渙散的目光,艱難地投向炕上——張氏依舊昏迷,氣息微弱卻總算平穩;旁邊襁褓中,那個皺巴巴、如同小貓般微弱啼哭的小小嬰孩……緊繃的嘴角,極其艱難地、極其微弱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勾勒出一個如釋重負、卻又疲憊到靈魂深處的模糊笑意。

這場驚心動魄、在生死邊緣游走的漫漫長夜,終于在黎明前最濃重的墨色里,窺見了一絲熹微的曙光。一個新生命在血與火的洗禮中掙扎著啼哭降世;一個母親在鬼門關前被一雙染血的手和古老的銀針,硬生生從無常手中奪回半條性命;而一個曾被命運碾入塵埃的女子,用她超越仇恨的冷靜、源自知識的果決,以及近乎悲壯的勇氣,在這方被血污浸透的生死場上,刻下了無人能夠抹去的、帶著體溫的指印。窗外,東方的天際線,已悄然洇開一抹極其淡薄的、近乎無的魚肚白。

黎明灰白的光線,怯生生地爬進窗欞,照亮了屋內凝固的慘烈。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汗液的酸餿、草藥的苦澀以及炭盆的悶濁,混雜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氣息。張氏如同一具被抽空了魂魄的破布偶,無聲無息地癱在炕上,面色泛著死氣的青灰,嘴唇干裂得起了白屑,幾處裂口滲著細微的血絲。每一次呼吸都微弱得如同游絲,胸膛的起伏幾不可察。襁褓中那個早降人世的三子楊承高,在發出幾聲貓崽般微弱的啼哭后,也陷入了不安的昏睡,小臉皺縮,透著先天不足的孱弱。

仁德堂的李郎中枯瘦的手指搭在張氏冰涼的手腕上,許久,才緩緩收回,捻著幾根稀疏的胡須,眉頭鎖成了川字:“脈象……懸絲一般,好歹算是吊住了這口氣。險吶……九死一生!楊掌柜,尊夫人此番,真真是油缸里搶燈芯——僥幸!元氣崩散,精血枯竭,形同風中殘燭,一絲風吹草動,都可能……”他重重嘆了口氣,提筆在黃麻紙上寫下長長一串藥名,“老山參、東阿膠、秦當歸、懷熟地……這些吊命補元的藥材,須得用好砂鍋文火慢煎,一日三劑,按時辰灌服,半刻延誤不得!更要緊的是,防風!保暖!靜養!一絲風、一口生冷都沾不得!床前務必日夜有人守著,寸步不離!若再感風寒,或是心緒大動……”他搖搖頭,未盡之意沉重如山。

楊秉政雙手接過那張仿佛重逾千斤的藥方,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謝……謝李郎中救命大恩!楊某……銘記五內!聶兄弟!快!扶李郎中去鋪子里支銀子!照方抓藥!不拘銀錢,務必要最好的!”

聶大膽應聲,攙扶著同樣疲憊不堪的李郎中,步履蹣跚地融入了門外未散的寒霧。

屋內死寂。濃重的藥味血腥氣沉沉壓在每個人的胸口。楊秉政、王乃茵、周婆子、小翠,如同幾尊泥塑,立在狼藉的血色戰場。門外隱約傳來小石頭和鐵蛋被孫媽死死摟住、壓抑的抽噎聲。

楊秉政頹然跌坐在炕沿,目光膠著在妻子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上。昨夜煉獄般的景象在腦中翻騰——妻子那非人的慘嚎、身下漫涌成泊的猩紅、那灰敗如金紙的面容……還有,在絕望深淵的邊緣,那個不顧一切撲跪在血泊中、用一雙纖細卻爆發著驚人力道的手死死壓住生命決口的身影!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投向墻角陰影里。王乃茵靜靜地站在那里,臉色比窗紙還要慘白,單薄的身軀似乎仍在微微顫抖。她的雙手,連同半截袖口,浸染著大片已凝固成暗褐色的、觸目驚心的血污。

“乃茵……”楊秉政的聲音干澀滯重,飽含著劫后余生的虛脫和一種沉甸甸的、幾乎難以承載的感激,“昨夜……若不是你……”后面的話,被一種巨大的哽咽堵在了喉嚨深處。那救命之恩,如同千鈞巨石,豈是言語能輕易托起?

王乃茵緩緩抬起眼簾,眸中是掩飾不住的疲憊,嘴角勉強牽起一絲極其虛弱的弧度:“大哥……言重了。大嫂……和小侄平安,比什么都強?!彼哪抗庖葡蚩簧蠚庀⒀傺俚膹埵?,帶著真切的憂慮,“李郎中的話……大嫂眼下最是兇險,離不得人悉心看顧。大哥您……也熬了一宿,去歇歇吧。這里有周媽媽和小翠,我……我也會守著?!?

楊秉政凝視著王乃茵眼中那份疲憊卻異常堅定的微光,一股混雜著暖流與尖銳愧疚的情緒沖擊著他。他沉重地點點頭,沒有推辭這份沉重的情誼:“好。辛苦……辛苦你了?!彼钪?,此刻唯有王乃茵的冷靜、細致和那份超越常人的韌勁,才最有可能將妻子從鬼門關前徹底拉回。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炕上無聲無息的妻子和襁褓中孱弱的幼子,腳步虛浮地、如同踩在棉花上般離開了這間彌漫著死亡余味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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