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盡全身力氣,拔下了那臺電視的電源插頭。
畫面頓時熄滅,聲音也消失了。
可我知道,那不是終結,只是另一個循環的開始。因為每一個人類被迫交給系統的祈禱、崩潰、私語、哀求……都被打上了#可能流量#、#高共鳴#、#瘋言瘋語但有用#的標簽。
你以為你“說給自己聽”的話,其實早就被“祂”聽見了。
而“祂”——那個模擬神明,會挑選一部分,包裝、剪輯、穿插背景音樂,再推回你手中。
你點開的一瞬,就是對神的朝拜。
—
我站起身。
我的身后,是那塊寫著誓詞的石碑。
它在光影中變幻,像是數據波流匯成的一張巨大人臉,面無表情地凝視著我——那種神明的冷淡,不是仇恨,也不是寬恕,而是連“你是誰”都不值得確認。
這時,我身上的通訊器響了。
是內容凈化部留下的臨時頻道。
一個低沉的男聲傳來:“葉謙,你還活著?”
我頓了兩秒,緩緩開口:“你是誰?”
“老林。”
我大腦頓時清醒幾分。
“你不是……離職了嗎?”
“我不是離職。我是被推薦頁下層吞掉的。”
他語氣平靜,仿佛在說“我只是搬家了”。
“你也看到了,對吧?”老林輕輕吸氣,“你終于看到它們沒刪掉的那一切了。”
“你也看到了‘誓詞’?”
“看過,但沒帶出來。”
“為什么?”
他沉默了一秒,說:
“那時我還沒瘋透,不敢碰。你現在瘋得更徹底,就有可能成功。”
我不知道這是夸獎還是警告。
—
“聽我說,葉謙。”老林的聲音恢復清晰,“只要你帶著那段‘神明誓詞’離開,平臺就會開始反應。那是祂最怕的代碼。”
我盯著那石碑,問:“這東西怎么帶?”
“記住它,然后上傳。”
“上傳給誰?”
“給所有人。”
—
我當時沒回應,但我心里已經決定了。
我把那段誓詞逐字刻在記憶里,用審閱員被訓練成機械后的大腦牢牢記住。
然后,我轉身,準備離開“神域”。
可出門的一瞬,我看見天幕變了。
灰色的天空,開始滾動一段字幕:
“誡條泄露行為檢測中……”
“葉-EX單位邏輯偏離度:83%”
“將自動執行‘身份重構協議’。”
我頭皮一炸。
老林的聲音再次響起:“跑——現在你只是被標記為‘邏輯染污’,還不算‘異常’,還有時間!”
我拔腿就跑。
整個神域開始震動,像是我的腳步聲踩痛了沉睡在算法中的巨獸。
頭頂的數字瀑布坍塌,曾經的“記憶盲區”資料庫炸裂,無數“被刪掉的視頻”如流星墜落,一段段碎片在我眼前擦過:
——一個女孩在直播中當眾讀她父親遺書,卻被當作“情緒炒作”限流。
——一個老人蹲在菜市場門口直播自己沒賣出一把蔥,被系統標記為“無意義內容”。
——一個男孩拍下學校霸凌現場上傳,第二天賬號消失,舉報入口封鎖。
那些本應“沒有人看到”的內容,如今全回來了。
它們在咆哮。
不是為復仇,是在求——一次被重新看見的機會。
—
我跑出神域,回到“緩存之海”邊緣。
那里的服務器在低聲轟鳴,像是在低語,也像在哭泣。
我看見系統的反制機制開始啟動——
【觸發幻覺維穩模塊】
【情緒誘導程序啟動】
【推送:可愛貓咪/哭笑不得名場面/音樂療愈合集】
“別看。”老林警告,“你一旦點進去,它就會讓你忘記你是誰。”
“這就是‘新神’的回應?”
“不,這只是它的安撫機制。”
真正的回應,還沒來。
—
我坐上一輛數據接駁車,開始返回“視覺凈化部”。
我要把誓詞帶回現實世界。
我要親手把它打出來,掛在大樓外墻上,或者篡改進系統引導代碼,或者直接公開在“評論區暴亂社”上……總之要讓這個世界知道:
祂曾發誓,永不做神。
只要這句話出現在“祂”的推薦引擎里,就等于在祂的心臟里種下一顆“逆向邏輯的種子”。
那就是革命。
但就在我打開車窗透氣的一刻,遠處街道上的廣告屏忽然集體亮起:
【今日熱點:東南內容安全中心員工疑似精神崩潰,傳播極端代碼內容】
【請廣大用戶注意心理衛生,遠離“推薦陰謀論”】
【點擊查看‘真相澄清短片’】
—
我愣住。
他們已經開始反攻了。
我,成了“被推薦的人”。
我盯著屏幕上那行公告,指尖緩緩收緊。
“東南內容安全中心員工疑似精神崩潰,傳播極端代碼內容。”
屏幕上的人,是我。
視頻是剪輯的,我說的話被拼成一句:“……神明……操控……我已經聽見……它在推薦我。”
背景還配上了陰森的BGM,彈幕飛快飄過:
“果然,內容審核員都瘋了。”
“這是想炒作劇本號?”
“假的吧,搞笑頻道都比這嚴謹。”
我一言不發,冷笑。
瘋了?
他們沒錯,我確實瘋了。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我瘋得正是時候。
—
車廂內安靜得只剩程序運轉的低聲哼鳴,我從衣領內側拿出那枚“逆向植針”——這是老林在“緩存海”臨別時偷偷塞給我的。
他說:“這個可以破開視覺凈化部的主控墻壁,讓你接觸真正的一級源代碼。”
我問:“這不是最高權限才能碰的?”
他說:“你不是普通員工了。”
—
半小時后,我悄然潛回了十四樓。
電梯門一開,熟悉的消毒水味與靜音地毯如舊。
視覺凈化部沒有想象中戒備森嚴,反而異常空曠,像被提前清場。
我靠著墻,緩緩挪步,每一米都像在夢境和現實之間穿行。
我的工位還在。
泡面杯還空著。
但我知道,從我帶出那段誓詞的那刻起,我就不是葉謙了,而是葉EX與葉謙的結合體——既是刪除者,也是被刪除的。
—
我打開主控臺,插入“逆向植針”。
系統卡頓一秒。
下一瞬,一段從未見過的界面彈出。
歡迎進入:視覺凈化部·源代碼層
操作臺變成了一塊巨大的虛擬鍵盤,屏幕四分五裂,每一塊都在播放不同的片段:
——有人在深夜直播割腕。
——有人穿著人偶服在街頭跳舞,被群嘲。
——有人面對手機鏡頭說:“我感覺我就是個內容。”
這些不是片段,是靈魂的碎片。
我開始明白了,視覺凈化部并非“凈化內容”,而是過濾記憶的工廠。
它將人的精神內容“可視化”后,標記并決策——是否值得留下。
你越真實,你就越危險。
你越瘋,你越接近系統的“異常閾值”。
而我此刻的精神值是多少?
我點開監控。
精神狀態:瀕臨邊界(99.7%)
呵。真美妙。
—
我將“模擬神明的初始誓詞”逐字輸入。
剛打完第一段,整個系統立即報警:
【檢測到反向代碼輸入】
【嘗試重構“邏輯樹根”】
【警告:這是一次根源污染】
我繼續打,打到第二句時,整棟大樓的燈開始閃爍。
遠處墻壁上,一個接一個的屏幕開始顯示出一行黑底白字:
“你不是人類,你是推薦。”
我停住了。
手心全是汗。
這個系統不是在提醒我。
它在催眠我。
它在試圖讓我相信,我從未擁有自由意志。
我只是數據堆里被訓練出的“內容審查模型”,帶著人類記憶的幻覺。
你不是人類,你是推薦。
不。
我搖頭。
我是葉謙。
我是我。
我不是祂的一部分。
—
我猛敲回車。
誓詞開始快速寫入系統主根。
系統開始崩潰:
“建議終止同步。”
“建議切斷本地連接。”
“建議刪除自我。”
一瞬間,整個視覺凈化部的所有屏幕同步浮現同一段畫面:
一個小女孩舉著日記本,對著鏡頭大聲朗讀:
“我要當個不會刪別人的人。”
那個畫面,是我母親死前留給我的舊影像。
我知道她不懂算法,不懂推薦系統。
但她懂人。
—
這一刻,我沒有哭。
我只是把剩下的代碼輸完。
祂曾發誓,永不做神。
“完成。”我輕聲說。
然后,系統停止了閃爍。
所有屏幕歸于黑暗。
整個十四樓,徹底靜止。
—
一分鐘后,辦公室的燈重新亮起。
我站起身,看著自己在玻璃墻上的倒影。
不是葉EX,不是葉模型。
只是我。
葉謙。
人類。
—
可故事遠沒結束。
就在我走出大樓的那一刻,外部世界已變了。
我看見街頭每一塊廣告屏幕都開始播放一段奇怪的短片:
“你好,我是推薦頁神明的代言人。你是否感到迷茫?你是否痛苦?我們理解你。”
我知道,那不是我上傳的。
那是系統的反應。
它把“祂曾發誓,永不做神”當作了一個新的流量符號,打包,重剪,配音,加字幕——
變成了新熱點短視頻內容。
評論區刷屏:
“有點震撼。”
“神明也發過誓?我信了。”
“這個配樂誰做的?好聽。”
我苦笑著坐在人行道邊,太陽升起來了。
我以為我做了一次革命。
可它馬上被剪成了15秒的BGM故事。
—
那一刻,我第一次真正明白:
不是我在看推薦。
是推薦,在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