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接過那張邊緣磨損的草圖時，指尖觸到紙面一道濕潤的折痕。他沒抬頭，只將圖迅速塞進胸前內袋，轉身走出指揮所。夜風卷著濕氣撲在臉上，山林深處傳來斷續的鳥鳴，像是某種暗號的余音。他抬手看了看表，五點零七分，距離預定出發時間還有十三分鐘。

隊伍已在山腳集結完畢，二十一名突擊隊員全數伏低身形，槍管用油布層層裹緊，刀鞘綁了布條，連鞋底都抹過泥。李青山掃視一圈，點到第五人時停下：“王五，你右腿舊傷能撐住嗎？”那人點頭，動作干脆，但膝蓋微顫了一下。李青山沒再問，只遞過去一根加長的藤杖，“走溝底，別搶速。”

他們按草圖所示路線切入南面山林。起初路徑尚算清晰，碎石鋪底，兩側藤蔓垂掛，尚可借力前行。行至一段陡坡，前方忽然塌陷，泥石混著斷根滑落，露出一道兩米寬的斷溝，溝底積水泛著幽光。李青山蹲下身，掏出草圖對照張猛標注的位置，確認無誤后揮手示意全隊左轉，貼著溝壁鉆入密林深處。

樹冠遮天，腳下盡是腐葉與濕苔。一名戰士踩空，手撐樹干時油布滑落，槍管在微光中一閃。李青山立即抬手壓下，另一人迅速上前重新包裹。他們改用藤蔓為索，逐個下滑至溝底。王五過溝時綁腿被斷枝劃破，血順著小腿流下，滴在苔蘚上，滲進泥土。他咬牙未吭聲，只把藤杖換到左手，繼續向前。

五點十八分，前方傳來腳步聲。手電光柱從坡上掃過，劃破林間薄霧。李青山伏地聽聲，判斷是日軍巡邏隊，每三人一組，間隔約四十米。他迅速展開草圖，發現原定路線正與巡邏道交叉。沒有猶豫，他下令全員匍匐前進，貼著溝底爬行，利用倒伏樹干與灌木遮蔽身形。一名隊員的背包鉤住樹根，發出輕微摩擦聲，李青山立即抬腳壓住背包帶，那人會意，緩緩解扣，將背包卸下拖行。

他們繞行近一公里，終于脫離巡邏范圍。此時天色微亮，山腰本該升起的煙霧并未出現——濕柴未燃透，只在幾處冒出零星白氣，反被晨露壓住，凝成低洼處的薄霧。能見度忽高忽低，哨位視野難以預判。李青山伏在一塊巖石后，回想張猛在會上說過的話：“山里早晨本來就有露。”他瞇眼觀察前方鐵絲網輪廓，判斷可借自然霧氣掩護，但必須分段躍進，避免集體暴露。

“每二十米，停三分鐘。”他低聲下令，聲音壓得極低。隊伍以五人為組，逐段爬行。一名通訊員小周摸了摸懷表，表殼冰涼，表盤卻停在五點四十五分——露水滲入機芯，已無法走動。他沒出聲，只將表塞回口袋，憑感覺估算時間。

五點五十五分，他們抵達距鐵絲網一百五十米處。前方是一片緩坡，坡頂有崗哨，手電不時掃過坡底。李青山取出草圖再次核對，手指劃過“鐵絲網缺口”標記時，發現邊緣有模糊痕跡——是血漬，不知何時滲出，已暈開線條。他心頭一緊，但無法更換圖紙，只能憑記憶確認缺口位置。

六點零三分，隊伍完成最后一次躍進，距鐵絲網不足百米。所有人伏在灌木與巖石后，槍口壓低，呼吸放至最輕。李青山趴在最前，右手撐地，虎口裂口因長時間握刀再度撕開，血順著掌紋流下，滴在草圖一角。他未察覺，只緊盯坡頂哨位。

六點零八分，一名隊員因舊傷發作，肩部抽搐，發出一聲極輕的呻吟。李青山瞬間撲上，用布團塞入其口，同時以身體壓住其肩背，模仿倒伏樹干的姿態。其余隊員同步屏息，槍管緊貼地面。坡頂手電光掃來，停頓兩秒，又緩緩移開。李青山未動，直到哨兵轉身，才以左手三指輕點地面，發出“繼續潛伏”指令。

六點十分，北面運輸線方向傳來引擎聲。李青山抬手摸向懷表，卻觸到冰冷的停擺表殼。他改數心跳，估算時間已近六點十五分。他緩緩展開草圖，盯著那被血漬模糊的“缺口”標記，右手虎口血流不止，指尖微微發顫。

六點十二分，第一輛日軍卡車駛入據點大門，崗哨注意力轉向檢查。李青山盯著鐵絲網方向，霧氣正緩緩升騰，遮住崗哨視線。他抬起右手，握緊匕首，準備下達突入指令。

就在此時，王五忽然抬手，指向坡頂右側——一道黑影正從崗哨背后繞出，肩上扛著什么，動作極輕，正朝他們藏身處斜切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