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的那端，是花園小區的盡頭。隔一道圍墻，有一幢五層高的灰溜溜的舊式樓房，長滿青苔的外墻上長滿了爬山虎，去年的爬山虎已枯萎，支離破碎地零落牽牽拉拉的掛滿四周，眷戀著不肯離去。斑駁外墻，顯示出它的滄桑、幽綠、破敗、甚至于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

近幾年來，它的四周已建起了時尚的有著漂亮外觀而內部質量就不得而知的安居房，或又叫廉租房。房子對于老百姓來說是件大事，但近來房價一路飆升，至使一般百姓不敢問津，常常望房興嘆。他們只能年復一年的期盼著房價是否能下落，明知道這是癡心妄想罷了。在這之前，只能蝸居在這幢被自己戲稱為“古堡”的，喝著稀飯，就著沒什么營養的廉價的菜肴，塞飽肚皮再說。

＂熬著吧?。⒚刻煳伨釉谧约旱呐f屋里望著對面的新房，只能興嘆命運的不公了或責怪自己沒什么能耐靠山。

當然古堡里居民常常聽說，在不遠的將來，要在古運河兩邊建造綠地，就象“新世紀”花園那假山假水人工噴泉，亭臺樓閣，微風過處，芳草萋萋，碧波蕩漾，一派田園風光的那種。

＂想象可以，但不能當飯吃。＂至少對古堡里居民來說。他們戲稱自己居住的這幢樓為“古堡”。也就只是自嘲的意思。

阿五將自己居所取名“聽雨軒”。

他住在頂層的最西面的一間。每到刮風下雨的日子，他就犯愁，外面下大雨，屋里便小雨淅瀝。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將可以存水的器具擺滿一地。＂這天上恩賜的無根水，可用來拖地，沖洗衛生間，擦洗馬桶，因為水價又漲了。＂他又沒經濟能力維修，他掙的還不夠全家人的吃喝。小孩要上學、吃飯，時不時的還要吃藥打針，叫他十分頭痛。

這屋子一到夏天，要命的照西太陽把屋里曬得熱烘烘的火爐一般，光坐著不干活就是一身臭汗，悶出來的。

他今年已四十多了，又無一技之長，只能靠打零工來維持生活，老婆前兩年就離他而去了。她不想因守著不太穩定的愛情而維持這清苦而又乏味的生活。她還年輕，臉蛋長得還可以，至少她自己這么認為。她比他小五六歲，有機會找到比這好的多的生活。說不定能靠上一個大款，過上幸福的日子。所以她＂選擇逃避，這不能怪她，＂阿五有時這么想。

他也很內疚，深深地譴責自己，也反省著自己。她常常跟阿五說：＂嫁老公就要吃老公。＂

她沒什么文化，只能這么理解婚姻。跟她多講，只會引起又一輪大吵，每次爭吵無非就是為了錢。

＂除了錢之外還要談情說愛．＂阿五老婆認為?？砂⑽逶缇蜎]有這種感覺。窮人或富人都是這樣的。所以，老婆在家的日子里，遇上這種時刻，他大部分只能保持沉默。她在幾次發過雷霆后，就離家出走幾天。后來就干脆提出那讓他特別不想聽到的兩個字“離婚”。

在經過幾輪艱難談判后，終于達成協議，正在上小學的兒子歸他撫養及這間破屋。他倆生得晚，兒子才十歲。她就將家里的所有的家電和少得可憐的現金拿走，實際上也沒什么可以讓法院判的。那幾件家電還是結婚時置辦的，已有些年頭了，他想反正留著也是累贅，原來放在家里也不大用，心疼電費唄。＂拿走就拿走吧！兒子是金不換，就是砸鍋賣鐵，撿破爛也要養活兒子。＂他當時就這么下決心的。他沒想多遠，他也不想讓兒子養老送終，在他有生之年，能把兒子撫養成人獨立生活就好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堅持到那會。

他離婚的那年，在鄰居的幫助下，找到了工作，在小區里做保安。后來，又申請得到了低保戶的待遇，基本解決了兒子學費等多方面的問題，他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

因小區里缺乏維修工，他知道后，就想利用空余的時間，學了點水電知識，可以不當保安做夜班了。做了維修工，工資比保安多一點。他把想法跟公司一說，物業公司考慮到實際情況，也出于照顧他的意思，就同意了他請求。他很高興，工作更賣力了。

他說：＂要好好的報答大家。＂的

他和兒子過上了正常的生活。他非常滿足，連干活時也哼著小曲，心里美孜孜的。他賣力的工作，受到上級及同事的肯定和住戶們的好評。年前工資也漲了一些，當然高興了。

日子過得真快，兒子已到了畢業的時候了。他對兒子的成績是充滿自信的。他沒什么好吃好喝供養兒子，但兒子倒很爭氣，一直如此。不管他與老婆吵翻天的那段日子，兒子堅持努力學習。

在他們鬧離婚的時候，有一次兒子沖出房間對著正在爭吵不休的父母喊著說：＂將來不要過你們這種日子，沒品位沒素質沒出息的?。?

阿五在這充滿著火藥味的當口，聽了非常高興，但他老婆卻趁著熱火勁給了兒子一個響亮的耳光！

他就覺得兒子將來會很有出息的，至少比自己強，當時避著老婆向兒子晃晃了大姆指，以資鼓勵。

在愛情經過極力挽救或爭吵無果后，他就強烈希望能把兒子留在身邊。老婆反正也有她自己的打算，就樂得同意了，至少從她那方面看來。

生活在繼續，時光在忙碌中流逝。

老婆忽然在一個晚飯后，在他正幫兒子商量填寫志愿的時候，妻子就象一陣風似的，還跟以前一樣，沖了進來。把他倆嚇了一跳。

“哎，我都聽說了?！彼€象以前一樣，沒名沒姓的叫他，遇到事情總是大驚小怪的。

他倒聽說了，前妻已嫁了開當鋪的，家道殷實，不愁吃不愁穿的，真的過上了幸福快樂的日子。那男人擁有別墅、私家車和數目不詳的存款，是本市老百姓編排的富豪榜上前七名。

＂富豪可以保證幾代人吃喝不愁。＂他聽了這些，為她高興，也為自己感到欣慰。這樣的話，她就不再可能來糾纏自己。他知道她的，她什么都做得出來的。他當然沒把這事告訴兒子。

“你爸爸去世了，對不起，我也是剛聽說。好歹我們夫妻一場，我也應該盡一點孝道的?？蛇@喪事又不能補的。這樣吧，今天我請客，到‘松鶴樓’去，我已定好了位子?？熳甙?！”前妻顯得有些急急忙忙的，還是那么風風火火的。

松鶴樓是一家擁有著一百多年的光輝而悠久歷史的飯莊

兩年多不見了，富裕的生活，非但沒讓她胖起來，反而顯得比以前消瘦，有點面黃肌瘦的。以前在家里雖然沒好吃好喝的，她倒顯得體態豐滿而勻稱，有點“唐美人”的味道。當年自己就是被她的美麗的外表所吸引，而不遺余力的追求她，傾家蕩產的娶了她。而她在他最困難、最需要的時候，拋棄了他和兒子，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日子。如果說不恨她是假的。

“……”他望了望她，繼續和兒子商量填報志愿的事，好象她在與別人說話，與其無關一樣。

“哎，我說，”這是她的口頭禪。幾年來，他從不習慣到聽慣，已經歷了無數次的、可以說是痛苦的的煎熬。一直在聽“我說”。都要聽她說或聽她娘家人說，永遠是那么的主觀或武斷。

他不再想聽她說了，更不想聽她的指使。＂好不容易耳根清凈了兩年，怎么又來了？＂他顯得有些不耐煩她了?！澳恪彼恢撛趺锤f話，從何說起呢？是啊，除了剛談戀愛那會，能說說話兒，從開始有分歧到離婚那段時間里，已很少與她對話了。

他很想諷刺她幾句：“你在那兒過得好好的，來這窮家干嗎？”但他沒有把話說出口。

其實，他也聽說，她雖進了富家的門，卻并沒有她當初想象的那樣。阿五聽人說起過，那富豪也不是好鳥。吃喝玩樂，五毒聚全。人們常常說：＂男人都是在有錢后就胡鬧，混天胡地。＂富豪的前妻就被他氣跑的，找了個小密，后來也因吃不消他的胡作非為，跟了比他更有錢的男人跑了。富豪在暴跳如雷之余，就在舞廳里認識了阿五的模樣俊俏的老婆，一來二去就勾搭上了，把她娶回了家。

富豪有個癡兒，整天在外瘋跑。他常常被小學生欺侮，或亂撿東西吃，鬧肚子，或與看家狗一起睡覺，到處惹是生非。富豪為此傷透了腦筋。請了幾個保姆，都因為實在吃不消瘋兒的鬧勁，三天不到就連工資都不要，趕緊走人了。

阿五的前妻進門后，剛開始的那會，確實過了幾天安穩舒暢的日子，但接下來，就感到不對勁了。富豪簡直把她當成不化錢的保姆。整天讓她在家看著瘋兒，順帶著把三層樓高的小別墅的衛生工作做起來。那么多的房間、玻璃窗戶、家具、地板及四周的綠化樹木、草坪的修剪、整理、澆水、養護。家里的電器、水管等壞了，都要她聯系師傅來維修。富豪不聞不問，甩手都交給她去全權處理。

剛開始，她覺得很開心的，感到這是作為女主人應盡的責任，忙的她簡直沒有一點空閑，出去逛逛街玩玩已成奢望。一天下來腰酸背疼，但那個瘋兒還不放過她，盡跟她搗亂，一會這樣一會那樣。

她盡管做得象童養媳，還不落好。

富豪每天深夜醉醺醺地回來，還問她是否給金鯉魚換水沒有?然后就打起了呼嚕，睡過去了，跟死豬一樣。那一缸名貴的金魚是富豪的最愛，其他不管，唯獨過問金魚是否換水喂食？前幾任妻子或小密們就不勝其煩了。每當此時，她就感到委屈得想掉淚：＂你就不問問我吃過了嗎？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在家里做牛做馬，還要給金魚換水喂食？＂

有幾次，在富豪喝得迷迷糊湖地時候再這么問時，她就會不理他，任他吐一塌糊涂。第二天幫富豪打掃的時候就在想，＂跟阿五過日子的時候，全是阿五弄的，我任意指使他干這干那，把老娘服侍得舒舒服服的。＂

她就在心里指望那缸金魚一下子全死光！心里這么想，但還是去把水換了，并喂了食，盡管心里忿忿不平。

“我，沒別的意思，就想和你們一起吃頓飯。兒子快要畢業了，我想想你也不容易……我當初是有些對不起你……”快嘴快舌的她竟語塞起來。

對于他來說，這是從來就沒有過的。阿五感到有些不解的望了望她，不知她又要玩什么花樣？

阿五的經驗告訴自己暫時不開口，聽她如何自圓其說。阿五心里明白著呢。他站起身來，走到窗戶口，望了望四周漂亮的新住房，自己工作的地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氣。他心里想，在不遠的將來，也會擁有一套自己的住房，起碼是個大套，一百多平方米的。

“哇——”阿五的前妻突然大哭起來，把父子倆嚇了一大跳！

“你怎么啦，媽媽？”兒子急著問媽媽，他畢竟是她的親生兒子，心連著心呢。

兒子已懂事了，趕緊去打水來，把毛巾遞給她:“媽媽，你究竟怎么了？是不是那老家伙欺負你啦？我去幫你出氣！”兒子畢竟還小，說著孩子話呢。

兒子也知道媽媽找了個比爸爸年紀大得多的男人。常常這么稱呼那富豪，但每次阿五就會阻止兒子這么說?！澳悴荒苓@么說，她畢竟是你媽媽??！”嘴上不讓兒子說，但阿五心里是酸酸的。

“你不要哭么。有什么事說出來吧？”阿五從窗戶那兒回過頭來，皺了皺眉頭。

“嗚——”阿五的前妻的淚水象決壩的洪水一般，一時那剎得住，一會功夫就哭得一塌糊涂。

阿五每當這種時候，反而會平靜下來。等她哭個夠，她就會自動停下來的，這也是阿五多年來的經驗。

“阿五啊，我對不住你呀！”一會工夫，她從磅礴大雨變為抽泣，而后就風平浪靜了。

“那個死豬！”不知是從何時，她把富豪稱為死豬。“他坑了我!”她語無倫次的把事情說了。

原來呀，富豪近幾年，結識了一幫子社會上的朋友，吃喝嫖賭不算，在這些朋友的慫恿下，竟吸上白粉！被他們狠狠騙了一把，早已將家當吸個精光！并且債臺高筑，上星期已把別墅抵押出去了，那缸名貴的金魚已別人屋里得到新的主人在欣賞了！

“那，現在呢？”阿五也被這老套的故事弄迷糊了。這種故事竟然也會發生在身邊。

“他那幫狗肉朋友早跑得無影無蹤了。死鬼被公安送去強制解毒，還要追究他的刑事責任，這死鬼在家里還藏著一把手槍呢！你說嚇不嚇人。他告訴警察說，那不是他的，是那幫人存放在他那兒的。你想，警察會相信他的鬼話嗎？”

阿五的前妻又恢復了常態，跟以前一樣，說上了就滔滔不絕。

阿五漫不經心地聽著，就象是在聽別人故事。

他覺得沒必要把這事放在心上，那是富豪的事：＂是他自己沒把握好，才會導致今日的下場，活該！他們怎么不來找我呢？都讓錢多給燒的?。?

“阿五啊，我現在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鼻捌捱@才回到正題?！拔覌屇莾河只夭蝗チ耍麄兗依锖軡摹！彼囊馑家咽呛苊靼琢?。

她在春風得意的時候把娘家人也得罪了。

那時，她怕富豪知道自己出身貧寒，看不起她，當時就編了謊。誰知富豪并沒有放在心，哼哼哈哈就過去了。

當時，她還沾沾自喜呢。她還怕自己兄弟姐妹多，找上門來，要這要那的，給她添麻煩，又露了餡，那就不好看了。她所以也不跟他們聯系。有幾次娘家人來找她，被她三言兩語給打發走了。他們什么也沒撈著，氣得當場就大罵起來，嚇得她把大門緊閉著。誰知她越是這樣，撩起了親戚們更大的火。他們發誓從今往后，不認這個嫁出去的女人。

“那你打算怎么辦呢？”阿五不傻，心里明鏡一面。前妻心里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

但回頭想想，她目前的處境確實不妙。阿五畢竟還是個心善的人。他聽了前妻的故事，也為她著急。畢竟夫妻一場，看在兒子面上，得幫她一把。

阿五前幾天，碰到一個老同學。老同學在八十年代后期已擁有百萬資產了。這事在同學圈子里早在流傳。只有阿五還不知道罷了。老同學知道阿五的情況后，當場就拍板，讓阿五去他的公司當工程部主管，工資當然是現在的幾倍，年終還有紅包。讓阿五考慮好了打電話給他，最好下星期能去報到，走馬上任。

阿五想去，但想到現在單位對他這么好，心里有些不舍。如現在提出要離開這里，又不好開口，被人覺得有不講信譽，有過河拆橋的嫌疑。

“阿五啊，看在我們曾經是夫妻的面子上，你幫幫我吧！”前妻幾乎用哀求的口氣，差點要向阿五跪下來了。

阿五正左右為難的時候，兒子開口了：

“爸爸，你就答應了吧，你看媽媽多可憐哪！你快答應了吧！”阿五聽了感到很慚愧。當年她拋下兒子就義無返顧的投入了別人懷抱。在當時，阿五殺死她的心都有！兒子是長大了，懂事了。＂是呀，兒子都原諒了她，我還有什么可說的？＂

不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有話得說在前面。阿五有一個大膽的計劃在腦海中慢慢的形成。

“那好吧，你先睡兒子的房間，兒子和我睡一屋。”阿五接著說：“明天公司派我去外地一個星期，那里有我們公司一個分公司缺人手，讓我幫忙一段時間?！?

“好好，阿五啊，你真是一個好人呀！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兒子的，你放心去吧！”前妻高興地又忘了自己的處境?！拔揖褪遣环判摹卑⑽遘P躇著，“你……”

“我明白我明白。”前妻趕忙接著說：“等你一回來，我馬上離開，我盡量說服我媽媽先讓我回去再作打算?！?

“那只好就這樣吧，我希望你這次能說話算數，不再……”離婚前后，阿五這是與老婆說的最多的一次話。

他不想發火，至少不在兒子面前與她大聲說話，得給兒子留給好印象。

“好好，你放心吧！”前妻的口氣軟得有些讓阿五起雞皮疙瘩，這是前所未有的。

＂誠然，她走到象喪家犬這一步，我多少有些責任。＂阿五有時候在心里狠很地責怪自己，平時缺乏對她的關懷，一味要求她干這干那。她畢竟比自己小幾歲，得好好照顧她才對。

老實人總是這樣，有事就先責怪自己，這是好些人的通病。

“那，我們還是去外面吃飯吧，我請客！”前妻又這么提議。

“算了，我和兒子吃過了。你如不嫌棄，鍋里還有剩飯，將就著吃點。”阿五又回到桌前坐下，和兒子說著話。

兒子因為媽媽能回來住，而顯得非常高興，不時地圍著轉，朝媽媽望著，滿眼充滿興奮、激動。

阿五卻煩躁地站起身來，嘆了口氣，走到窗戶前，望著眼前高樓，想明天該怎么開口向經理辭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