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前沿,援軍營帳連綿。
秦良玉掀簾邁入主帳時,正見馬千乘佇立在地圖前,凝神沉思。
他身旁侍立著向、冉兩位把總,二人瞥見秦良玉進來,忙要躬身行禮,卻被她抬手止住。
秦良玉朝帳外輕瞥一眼,兩人心領(lǐng)神會,當即斂聲屏氣,退了出去。
帳內(nèi)只剩夫妻二人,馬千乘的目光仍死死膠著在地圖上,渾然未覺周遭變故。
“夫君!”
秦良玉挨近他身側(cè),忽然叫喚一聲。
馬千乘毫無防備,猛地一震,轉(zhuǎn)頭見是秦良玉笑盈盈立在眼前,這才驚魂甫定。
“你怎不在營中養(yǎng)傷?”他蹙眉問道。
秦良玉舒展雙臂,道:“不過小傷,不妨事!”
話音剛落,她臉色驟沉,柳眉陡豎,厲聲喝問:“說!你會武藝之事,為何一直瞞著我?”
馬千乘先是一愣,隨即無奈苦笑,女人善變,變臉比翻書還快,果然古今皆同。
他攤手辯解:“你也沒問過??!”
秦良玉頓時語塞,細想之下,自己先前確是先入為主,默認他不通武藝,竟從未開口問過。
“那你便不會主動說?”她仍不肯罷休。
“我會的本事多著呢,一時半刻哪說得完?!瘪R千乘聳聳肩,語氣帶著幾分戲謔。
秦良玉怔了怔,世上竟有這般厚臉皮之人?
她轉(zhuǎn)身在案前坐下,抓起筆桿蘸了蘸墨,眼波流轉(zhuǎn)間,露出狡黠笑意:“那就逐一道來!”
馬千乘一本正經(jīng)道:“我會武藝、練兵、排兵布陣、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會造先進武器,比如火炮、鳥銃及各類火器,還懂各種工藝技術(shù),通曉治國理政之道,對了,醫(yī)術(shù)也略通一二......”
秦良玉手中的筆桿停住了,“噗嗤”一笑:“編,繼續(xù)編?!?
馬千乘知她不信,眼下無從證明,其實也不必證明,日后定會知曉,便轉(zhuǎn)了話題:“玉兒,你對眼下戰(zhàn)況有何見解?”
秦良玉的思路,頓時被引到戰(zhàn)局上,她沉吟片刻道:“我們得想辦法,與城內(nèi)二叔公取得聯(lián)系,前后夾擊,一舉攻破覃、陳二族的營帳堡壘!”
“與城內(nèi)聯(lián)系,倒不難?!瘪R千乘道,“我已命人在東門叛軍營帳外,搭建了兩座瞭望臺,正以旗語與城內(nèi)二叔聯(lián)絡。我讓他堅守城池,靜待指令?!?
說著,他的目光落回地圖:“據(jù)我判斷,近日叛軍必定據(jù)營死守,靜待時機?!?
秦良玉滿臉疑惑:“這怎么可能?叛軍孤軍深入,補給不足,本該速戰(zhàn)速決。若在此滯留,被我軍截斷糧道,豈不是束手待斃?”
“此一時,彼一時?!瘪R千乘搖頭道,“據(jù)你所說,叛軍原有四千余人,今日一戰(zhàn)折損千人,如今總兵力與我方相當。
他們?nèi)艏斜コ牵略姀暮髪A擊。若集中兵力攻我援軍,又恐城內(nèi)軍隊出城襲擊。如此無法進攻,叛軍唯有靜待時機?!?
秦良玉追問:“他們在等什么時機?”
馬千乘指著地圖上的馬武壩:“最大的變數(shù)在南方。我已收到消息,酉州土司正縱兵犯境,施南土司的軍隊也即將抵達?!?
秦良玉聞言,心中一驚,脫口而出:“你帶走了一部分兵力,倘若向、冉二族抵擋不住,那可如何是好?”
馬千乘神色鎮(zhèn)定,語氣沉穩(wěn)地說道:“不必擔憂。我石砫與酉州、施南土司已血戰(zhàn)百余年,南方防線向來堅如磐石。即便我?guī)ё呷ПR,依舊能夠長期堅守?!?
見秦良玉依舊滿臉憂慮,馬千乘又補充道:“我與外公、舅舅,還有冉叔父,早就料到酉州、施南土司會來犯境。
我已然重新布置了南方防線,還讓秋......冉氏加緊研制、生產(chǎn)各類土炮、鳥銃、燃燒彈等火器。如此協(xié)作得當,兵器充裕,定能將敵人抵御在國門之外?!?
他差點說出秋月妹妹,話到嘴邊,怕秦良玉多心,臨時改成了冉氏。
秦良玉自然聽出了他言語中的破綻,白了他一眼,說道:“兵力不足,始終是個隱患。酉州、施南土司此番犯境,顯然是在配合覃、陳二族的叛亂。依我看,我們?nèi)裟苎杆俳藴珩㈥惗?,那酉州、施南土司自然就會退兵。?
馬千乘點頭表示贊許:“此話有理。然而,如今覃天保、陳思極占據(jù)地利,堅守不出,我方又缺乏攻城器械。若是貿(mào)然進攻,必定傷亡慘重?!?
他稍作停頓,接著說道:“叛軍按兵不動,靜待時局變化,那就是正中下懷,我們也同樣靜待時機。”
秦良玉疑惑不解,問道:“叛軍在等酉州、施南土司出兵配合,可我們又在等什么呢?”
馬千乘抬起手,指向地圖上的西沱古鎮(zhèn),說道:“我已給岳父大人去信,讓他出兵奪取西沱古鎮(zhèn)?!?
他又指向盤龍山,接著說道:“我已下令讓表弟劉貴友帶領(lǐng)一千兵馬,前往攻占盤龍山,得手后,與龍河鹽場的秦邦翰合兵,先剿滅覃氏的駐軍,再火速進軍黃水壩。
據(jù)探子報,黃水壩只有千余叛軍。我方這邊,劉貴友留下五百人控制盤龍山后,還能調(diào)出五百兵力,秦邦翰統(tǒng)領(lǐng)著一千人,再加上冷水溪譚千戶的一千兵馬,總兵力遠超叛軍,拿下黃水壩不成問題。
之后,這兩千多兵馬就立刻向土司城靠攏,對圍城的叛軍形成反包圍,必定能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
聽罷,秦良玉眼睛一亮,拍手笑道:“此計甚妙!”
可隨即,她又面露擔憂之色,問道:“那覃天保得知家族根基被我方攻取,會不會趕忙回去搶奪?”
馬千乘回答道:“極有可能!覃天保性情急躁,行事沖動。而陳思極號稱川東小諸葛,老謀深算,收到如此不利的消息,他必會察覺到其中的危險,同意撤兵也在情理之中?!?
他望向地圖,繼續(xù)說道:“方才我一直在思考,倘若叛軍退兵,他們會全部趕赴盤龍山,還是西沱古鎮(zhèn)?又或者會各自返回各自家族的所在地?”
秦良玉不以為意:“管他們怎么逃走,我們只管跟上追殺便是!”
馬千乘微微一笑,說道:“那是自然!我只是想推測出他們逃走的路線,提前通知劉貴友、秦邦翰出兵伏擊,絕不能讓他們?nèi)绱溯p易逃脫!”
他聲音不高,語氣里的決絕,卻擲地有聲,那份胸有成竹的篤定,更是顯露無遺。
秦良玉凝望著他,眼神中掠過一絲迷離。
眼前這個智勇雙全的男子,不正是自己往昔,在心底無數(shù)次憧憬過的理想郎君嗎?
而此刻,馬千乘那份察勢而謀,謀定后動的睿智,恰似一簇火星,驟然點燃了她心底的斗志。
她甚至忍不住期待著,奮力追殺叛軍的那一刻,能早些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