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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五元起家

鄭飛坐在教室最后的角落,緊挨著散發(fā)著食物殘渣和廢紙混合異味的垃圾桶。破舊的木椅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午后的陽光透過蒙塵的玻璃窗斜射進(jìn)來,在斑駁的水泥地上投下幾塊扭曲的光斑。講臺上,數(shù)學(xué)老師抑揚(yáng)頓挫地講解著圓錐曲線,粉筆敲擊黑板的噠噠聲像催眠的鼓點。

他的面前攤開著嶄新的數(shù)學(xué)課本,但目光卻死死釘在旁邊那本破舊的練習(xí)本上。那幾行潦草的股票代碼——“SH600”、“SZ000”——如同擁有魔力的咒語,灼燒著他的視網(wǎng)膜。2000年!他回來了!那些未來幾年將一飛沖天的“垃圾股”,此刻正像蒙塵的黃金,躺在無人問津的深淵谷底!

巨大的機(jī)遇帶來的不是狂喜,而是更深的焦灼和冰冷刺骨的現(xiàn)實感。

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jìn)掌心。口袋里,那張被疊得方方正正、緊貼心口的五元紙幣,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戰(zhàn)栗。五塊錢!在2000年,夠買什么?兩個最便宜的煎餅果子?或者…游戲廳里的十個銅板?這點錢,連股市的門檻都摸不到,連那些即將騰飛的“垃圾股”最低的一手都買不起!

前世記憶里那些天文數(shù)字般的財富漲幅,此刻化作巨大的諷刺,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他仿佛看到一座由黃金堆砌的巍峨高山,而他,赤著腳,口袋里只有一枚生銹的銅板,站在山腳仰望,絕望得窒息。

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那個被學(xué)生們私下稱為“廢品西施”的清潔工阿姨,依舊在操場邊緣的花壇旁忙碌。她佝僂著背,動作遲緩而費力,用一根前端綁著鐵鉤的細(xì)長木棍,探進(jìn)灌木叢深處,艱難地鉤出一個被踩扁的易拉罐。她布滿皺紋和老繭的手,小心翼翼地將易拉罐踩扁,然后塞進(jìn)肩上那個巨大的、鼓鼓囊囊的編織袋里。袋子已經(jīng)很滿了,壓得她瘦小的身軀向一側(cè)傾斜。

陽光照在她灰白的鬢角和額角細(xì)密的汗珠上,反射著微光。她的眼神專注而平靜,仿佛在做著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一個易拉罐,大概能賣幾分錢?一袋這樣的瓶子罐子,又能賣多少?一塊?兩塊?鄭飛不知道具體數(shù)字,但他知道,那一定是一個需要付出巨大體力、積攢許久才能達(dá)到的、微薄得令人心酸的數(shù)目。

然而,這個畫面,卻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中了鄭飛被財富密碼和五塊錢困住的腦海!

撿瓶子…收廢品…

前世他破產(chǎn)后最潦倒的那段日子,不是沒動過這個念頭。但骨子里那點可悲的、被酒精泡發(fā)的“自尊”死死地拽著他,讓他寧可餓著肚子在街頭游蕩,也不肯彎下那曾經(jīng)“高貴”的腰。最終,那點虛妄的自尊,只換來了更深的沉淪和冰冷的死亡。

現(xiàn)在呢?

十八歲的身體里,裝著三十五歲被悔恨徹底碾碎的靈魂。還有什么“自尊”是不能放下的?還有什么苦是不能吃的?為了李梅,為了瑤瑤,為了前世被他親手毀掉的一切,別說撿瓶子,就算刀山火海,他也要趟過去!

這個念頭一旦生根,便如同野草般瘋長。撿瓶子!就從最底層、最不起眼、最不需要本錢的事情做起!一分一分地攢!積沙成塔,集腋成裘!那張五塊錢,絕不能動!那是母親的血汗,是火種,是最后的底線!他要用自己的雙手,去掙那第一塊、第一十塊、第一百塊的啟動資金!

一股近乎悲壯的決絕力量從心底涌起,瞬間驅(qū)散了那令人窒息的無力感。鄭飛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微微起伏。他不再看那幾行遙不可及的股票代碼,也不再盯著窗外清潔工阿姨的身影。他強(qiáng)迫自己低下頭,視線落在攤開的數(shù)學(xué)課本上。

橢圓的標(biāo)準(zhǔn)方程…離心率…

這些前世早已還給老師的知識,此刻如同天書。但他知道,知識,同樣是改變命運不可或缺的武器。前世他栽在狂妄無知上,這一世,他必須抓住一切機(jī)會補(bǔ)回來!哪怕是從零開始,哪怕艱難無比!

他拿起那支筆帽裂開的圓珠筆,粗糙的塑料筆桿硌著手指。筆尖懸在演算紙上,微微顫抖。他努力回憶著老師剛剛講過的一個關(guān)鍵點,試圖在紙上畫出一個歪歪扭扭的橢圓輪廓。生疏,極其生疏。腦子里一片混沌,公式、定義糾纏不清。筆尖在紙上留下深深的劃痕,卻寫不出一個像樣的步驟。一股熟悉的挫敗感和煩躁感如同毒藤,開始纏繞他的心臟。

“嗤…”一聲極其輕微、帶著毫不掩飾嘲弄的嗤笑,從斜前方的座位傳來。

鄭飛握筆的手猛地一僵。不用抬頭,他也知道是誰。

王浩。一個同樣坐在后排、家里開了個小賣部、自詡“消息靈通”的胖子。前世,這家伙就是鄭飛在班里的頭號跟班兼“情報員”,后來他“發(fā)達(dá)”時,王浩鞍前馬后,溜須拍馬;等他落魄了,王浩是第一個跳出來踩他、甚至卷走他最后一筆“周轉(zhuǎn)金”的人。

此刻,王浩正側(cè)著胖乎乎的身子,扭過頭,用那雙被肥肉擠得只剩下一條縫的小眼睛斜睨著鄭飛,嘴角咧開一個幸災(zāi)樂禍的弧度,無聲地用口型說了句:“裝什么裝?”

鄭飛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前世那些被背叛、被落井下石的記憶碎片涌上心頭。他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一股戾氣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按照他十八歲的脾氣,此刻就該把課本砸過去,或者下課找個角落狠狠教訓(xùn)這胖子一頓。

但…他死死咬住了后槽牙。尖銳的痛感刺激著神經(jīng)。

不能!不能再被情緒支配!不能再重蹈覆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然后緩緩?fù)鲁觥>o握的拳頭一點點松開,最終只是垂下眼瞼,不再看王浩那張令人厭惡的胖臉,將所有的憤怒和屈辱都強(qiáng)行壓回心底。他重新低下頭,強(qiáng)迫自己的注意力回到那張畫得亂七八糟的演算紙上,筆尖繼續(xù)在紙上艱難地移動,盡管寫下的東西依舊毫無章法。

忍!必須忍!小不忍則亂大謀!現(xiàn)在,他需要的是蟄伏,是積累,而不是無謂的沖突和消耗!

這反常的沉默和隱忍,反而讓等著看好戲的王浩有些意外,他撇了撇嘴,覺得無趣,悻悻地轉(zhuǎn)回了頭。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結(jié)束,刺耳的電鈴聲如同解放的號角。教室里瞬間沸騰起來,桌椅板凳的碰撞聲、書本塞進(jìn)書包的嘩啦聲、學(xué)生們迫不及待的喧鬧聲匯成一片。

鄭飛幾乎是第一個抓起那個空癟的、磨得發(fā)亮的帆布書包沖出教室后門的。他腳步飛快,目標(biāo)明確——操場!食堂!小賣部周圍!這些地方,是校園里最容易產(chǎn)生塑料瓶、易拉罐的“富礦區(qū)”!

夕陽的余暉將整個校園染上一層溫暖的橘紅,也拉長了學(xué)生們奔向自由的身影。鄭飛逆著人流,像一條沉默而敏捷的魚,穿梭在興奮的人群中。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個角落:籃球架下被遺棄的礦泉水瓶、食堂門口的垃圾桶旁滾落的可樂罐、小賣部門口花壇里被塞進(jìn)去的酸奶盒…

每發(fā)現(xiàn)一個目標(biāo),他的心臟就微微加速一下。他不再猶豫,不再有絲毫前世殘留的“羞恥感”,迅速彎腰,伸手,將那些被遺棄的空瓶空罐撿起,動作麻利而精準(zhǔn)。偶爾有路過的同學(xué)投來詫異或鄙夷的目光,他也只是視而不見,或者低下頭,加快手上的動作。

他甚至在食堂門口那個散發(fā)著泔水酸臭味的巨大綠色垃圾桶前短暫停留。強(qiáng)忍著胃里的翻騰,他用一根撿來的樹枝,飛快地?fù)荛_表面的殘羹剩飯和油膩的塑料袋,精準(zhǔn)地挑出幾個被壓在最下面的、還算完好的飲料瓶。粘稠的污物濺到他洗得發(fā)白的校服袖口上,留下幾塊深色的油漬,他也只是皺了皺眉,用袖子隨意擦了擦,繼續(xù)尋找下一個目標(biāo)。

一個,兩個,三個…他像一個最專注的獵手,在喧囂的放學(xué)浪潮中,沉默而高效地收集著自己的“戰(zhàn)利品”。帆布書包的側(cè)袋很快就被塞得鼓鼓囊囊,沉甸甸地墜在身側(cè)。

就在他剛把一個沾著泥土的冰紅茶瓶子塞進(jìn)書包,準(zhǔn)備轉(zhuǎn)戰(zhàn)教學(xué)樓后面的小路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驚訝,在他身后響起:

“喲!這不是我們鄭大少爺嗎?怎么,家里揭不開鍋了?開始體驗生活了?”

鄭飛的動作一頓,沒有回頭。是王浩。那胖子特有的、帶著油滑腔調(diào)的聲音,他太熟悉了。

王浩顯然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跟著兩個平時跟他混在一起的男生,此刻也都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目光在鄭飛鼓囊囊的書包和他袖口的污漬上來回掃視,嘴角掛著毫不掩飾的譏笑。

“嘖嘖,看看這業(yè)務(wù),挺熟練啊!”王浩晃著肥胖的身軀,故意走到鄭飛面前,擋住他的去路,小眼睛里閃爍著惡意的光芒,“撿了多少了?夠不夠買包煙啊?要不要哥們兒賞你幾個?”

鄭飛緩緩直起身,書包帶勒在肩膀上,沉甸甸的。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王浩那張寫滿嘲弄的胖臉。夕陽的光線落在他年輕的臉上,一半明亮,一半隱在陰影里。那雙屬于三十五歲靈魂的眼睛里,沒有王浩預(yù)想中的憤怒或羞恥,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的沉寂。

王浩被他這種反常的平靜看得心頭莫名一悸,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隨即又覺得丟了面子,梗著脖子道:“看什么看?說你呢!撿破爛的!”

鄭飛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側(cè)身,準(zhǔn)備繞過他。他不想在這里浪費時間,更不想因為沖突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誒!別走啊!”王浩卻以為他慫了,更加得意,肥胖的身體一橫,再次攔住去路,聲音也拔高了幾分,帶著煽動性,“大家快來看看啊!我們班的鄭飛,以前多牛逼的人物啊!現(xiàn)在淪落到撿垃圾啦!”

周圍的喧鬧聲小了一些,不少放學(xué)的學(xué)生被這邊的動靜吸引,好奇地停下腳步,目光聚焦過來。指指點點的議論聲開始嗡嗡響起。

“真的假的?鄭飛撿瓶子?”

“哇,書包都鼓起來了…”

“不至于吧?他家不是還行嗎?”

“誰知道呢,看他那袖子臟的…”

鄭飛的身體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投射過來的目光,好奇的、驚訝的、鄙夷的、幸災(zāi)樂禍的…像無數(shù)根細(xì)針扎在皮膚上。一股強(qiáng)烈的屈辱感混合著怒火直沖頭頂,幾乎要沖破他理智的堤防。他猛地握緊了拳頭,手臂上的肌肉賁張起來,指關(guān)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咔吧聲。

打!一拳砸在那張令人作嘔的胖臉上!打碎那刺耳的嘲笑!打掉所有輕視的目光!

這個念頭如同咆哮的野獸,在他腦海里瘋狂沖撞。

就在這時,腦海中再次清晰地閃過那個畫面——冰冷的病床上,女兒瑤瑤燒得通紅的小臉,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痛苦的喘息。李梅絕望而空洞的眼神。母親在電話里顫抖的哭腔…

“你對得起誰?!”

張老師的質(zhì)問,母親的控訴,如同最冰冷的警鐘,在他即將爆發(fā)的臨界點轟然敲響!

所有的怒火和屈辱,瞬間被一股更強(qiáng)大、更冰冷的力量凍結(jié)、壓制!他不能!不能在這里動手!不能因為一時的沖動,毀掉這來之不易的重生機(jī)會!他要忍!必須忍下去!

鄭飛死死咬住牙關(guān),口腔里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他攥緊的拳頭,因為極致的克制而劇烈顫抖著,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楚。他猛地低下頭,不再看王浩那張囂張的臉,也不看周圍那些好奇的目光。他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暴戾和屈辱,死死地、一點點地壓回靈魂深處。

他側(cè)身,肩膀微微發(fā)力,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力道,硬生生從王浩和他同伴之間的縫隙擠了過去!動作干脆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王浩被他肩膀撞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頓時惱羞成怒:“媽的!你…”

鄭飛卻頭也不回,背著那個鼓鼓囊囊的帆布書包,身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腳步堅定而迅疾,很快消失在通往學(xué)校后門的小路拐角。只留下王浩在原地氣得跳腳,還有一群面面相覷、議論紛紛的學(xué)生。

“媽的!裝什么逼!”王浩對著鄭飛消失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臉色鐵青。旁邊一個男生湊過來,小聲嘀咕:“浩哥,這小子今天邪門得很,早上還給張老師鞠躬道歉呢…”

“道歉?撿破爛?”王浩小眼睛里閃過一絲狐疑和不解,隨即又被更大的輕蔑取代,“哼,我看他是真他媽窮瘋了!裝模作樣!走,去網(wǎng)吧!別讓這晦氣玩意兒壞了心情!”他揮揮手,帶著同伴罵罵咧咧地朝校外走去。

鄭飛一路疾走,直到拐進(jìn)一條僻靜的、堆放著廢棄課桌椅和建筑垃圾的小巷,才猛地停下腳步。他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磚墻,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上布滿了冷汗,后背的校服也濕了一大片,緊緊貼在皮膚上。

剛才強(qiáng)行壓抑的怒火和屈辱,此刻如同脫韁的野馬,在胸腔里瘋狂沖撞,攪得他五臟六腑都翻騰起來。他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磚墻上!

砰!

沉悶的響聲在寂靜的小巷里回蕩。粗糙的墻面瞬間磨破了他手背的皮膚,幾縷鮮紅的血絲滲了出來,帶來火辣辣的痛感。

“王浩…你給我等著…”他咬著牙,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低沉,充滿了壓抑到極致的恨意。但他很快又深吸了幾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滲血的手背,又掂了掂肩上那個沉甸甸的書包。

里面的瓶瓶罐罐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

這才是現(xiàn)實。這才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他不再停留,辨認(rèn)了一下方向,朝著記憶中離學(xué)校不算太遠(yuǎn)的一個廢品收購站走去。那個地方,前世他偶爾路過,總能聞到一股鐵銹和廢紙混合的怪味。

收購站位于一條狹窄的、坑洼不平的后街盡頭。低矮的、用石棉瓦和破木板搭成的棚子,門口胡亂堆著各種廢品,像一座座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小山:扭曲的鋼筋、壓扁的紙箱、銹跡斑斑的鐵皮桶、還有堆積如山的各色塑料瓶和易拉罐。空氣里彌漫著灰塵、金屬氧化和某種難以形容的腐敗氣味。

一個穿著沾滿油污深藍(lán)色工作服、頭發(fā)花白凌亂的老頭,正叼著一根快要燃盡的煙卷,蹲在一堆廢紙板前,費力地用一根生了銹的粗鐵絲將它們捆扎起來。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透過彌漫的煙霧,瞥了鄭飛一眼,目光在他那鼓鼓囊囊的書包和洗得發(fā)白的校服上停留了一下,帶著一絲見怪不怪的麻木。

“賣什么?”老頭的聲音沙啞干澀,像砂紙摩擦。

鄭飛沉默著,把書包從肩上卸下來,拉開拉鏈,將里面辛苦收集來的“戰(zhàn)利品”一股腦倒在棚子門口相對干凈的一塊水泥地上。塑料瓶、易拉罐嘩啦啦滾了一小堆,在夕陽下反射著微弱的光。

老頭慢吞吞地站起身,丟掉煙頭,用腳碾了碾,然后走過來,動作熟練地開始分揀。他粗糙黝黑的手指翻動著那些瓶瓶罐罐,檢查著材質(zhì)、完整度,嘴里低聲念叨著:

“礦泉水瓶,PET的…一毛五一個…”

“可樂罐,鋁的…一毛八…”

“這個冰紅茶瓶,標(biāo)簽沒撕干凈…算你一毛二…”

“這個酸奶盒,壓扁了,又是紙塑復(fù)合…算三分…”

鄭飛屏住呼吸,心臟在胸腔里怦怦直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老頭的手和他翕動的嘴唇。每一個數(shù)字報出來,都像一顆小石子投入他心湖,激起一圈圈緊張的漣漪。他緊張地計算著:

一毛五…一毛八…一毛二…三分…

老頭分揀的速度很快,不到兩分鐘,那堆瓶瓶罐罐就被歸了類。他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從油膩的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一個臟兮兮的、卷了邊的硬殼小本子和一支圓珠筆,潦草地劃拉了幾下,然后抬起頭,對著鄭飛伸出三根粗糙的手指:

“一共…三塊兩毛二。給你湊個整,三塊三。要票不?”

三塊三!

這個數(shù)字落入耳中,鄭飛只覺得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頭頂!他努力控制著自己不要失態(tài),但微微顫抖的手指還是泄露了他內(nèi)心的激動。三塊三!加上口袋里那張被汗水微微浸濕的五塊錢,他現(xiàn)在擁有了八塊三毛錢!

這八塊三毛錢,沉甸甸的,帶著廢品收購站特有的鐵銹和塵土味,卻比前世他銀行賬戶里曾經(jīng)躺過的百萬千萬,都更讓他感到踏實和滾燙!這是他重生后,用自己的雙手,彎下腰,頂著鄙夷和嘲笑,一點一滴掙來的!是改變命運的第一塊基石!

“不…不要票。”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伸手接過老頭遞過來的幾張皺巴巴、油膩膩的零鈔:兩張一塊的,一張五毛的,三張一毛的。紙幣邊緣發(fā)黑,帶著濃重的汗味和金屬腥氣。

他小心翼翼地將錢撫平,疊好,和口袋里那張被母親體溫焐熱的五元紙幣放在一起。兩張薄薄的、帶著不同溫度和氣味的紙幣,此刻緊緊相依,共同構(gòu)成了他全部的身家——八塊三毛錢。

鄭飛將錢仔細(xì)地放進(jìn)校服內(nèi)襯口袋最深處,拉好拉鏈,又用手在外面按了按,確認(rèn)它們安穩(wěn)地貼著心臟的位置。然后,他背起那個空癟下去的帆布書包,轉(zhuǎn)身離開了這個氣味混雜的廢品王國。

夕陽已經(jīng)完全沉入地平線,只在天邊留下一抹暗紅的余燼。晚風(fēng)帶著涼意,吹拂著他汗?jié)竦念~發(fā)。

他沒有直接回家。腳步下意識地朝著學(xué)校附近那片他前世無比熟悉、如今卻顯得陌生的區(qū)域走去——那里聚集著幾家黑網(wǎng)吧、錄像廳和臺球室,是學(xué)生們放學(xué)后偷偷放縱的“樂園”。

空氣中飄蕩著劣質(zhì)香煙、油炸食品和汗液混合的復(fù)雜氣味。嘈雜的音樂聲、游戲機(jī)的電子音效、臺球撞擊的脆響、還有少年們肆無忌憚的喧嘩叫罵,交織成一片屬于夜晚的喧囂背景音。

鄭飛的目光銳利地掃過那些燈光昏暗、煙霧繚繞的門臉。他的目標(biāo)很明確——尋找王浩。那個胖子放學(xué)時說要去網(wǎng)吧,十有八九就在這一片。

很快,他在一家掛著“極速網(wǎng)吧”破舊燈箱的門口,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王浩正和兩個同伴勾肩搭背地從里面出來,紅光滿面,嘴里還在興奮地討論著剛才游戲里的“戰(zhàn)績”。

鄭飛閃身躲進(jìn)旁邊一家已經(jīng)關(guān)門的小賣部屋檐下的陰影里,屏住呼吸,目光如同潛伏的獵豹,緊緊鎖定著王浩。

只見王浩走到網(wǎng)吧旁邊一條更黑的、堆放著垃圾桶的小巷口,左右張望了一下。他肥胖的身體擋住了大部分視線,但鄭飛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快速從懷里掏出一個用黑色塑料袋包裹著的、扁平方塊狀物體的動作。

一個穿著附近職高校服、頭發(fā)染成枯黃色的男生,鬼鬼祟祟地從巷子陰影里快步走出來,迅速靠近王浩。兩人沒有多余的廢話,只是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神。黃毛男生迅速從口袋里掏出一卷零錢塞給王浩,王浩則把那個黑色塑料袋塞進(jìn)對方懷里。整個過程不到十秒,快得如同電影里的地下交易。

黃毛男生拿到東西,立刻低頭,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轉(zhuǎn)身就鉆進(jìn)了旁邊更深的巷子里,消失不見。

王浩掂了掂手里那卷錢,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熟練地塞進(jìn)褲兜,然后才和同伴大搖大擺地重新匯入街上的人流,朝著小吃攤的方向走去。

鄭飛的心臟在陰影里狂跳起來!

雖然看得不真切,但那黑色塑料袋的形狀,那快速交易的動作,還有王浩臉上那種熟悉的、帶著隱秘得意的神情…結(jié)合前世對王浩家小賣部“副業(yè)”的模糊記憶…

光盤!絕對是盜版光盤!游戲盤或者毛片!

2000年,正是家用電腦開始普及、互聯(lián)網(wǎng)尚未完全覆蓋、盜版光盤最為猖獗的年代!一張空白光盤成本低廉,刻錄上熱門游戲、電影或者“特殊內(nèi)容”,轉(zhuǎn)手就能賣幾塊甚至十幾塊!利潤驚人!而且,在學(xué)生群體里,尤其是那些家里有電腦或者偷偷去網(wǎng)吧的學(xué)生,這東西是絕對的硬通貨!風(fēng)險雖有,但在這個監(jiān)管尚不嚴(yán)格的年代,在校園周邊這種灰色地帶,利潤足以讓人鋌而走險!

鄭飛只覺得一股電流瞬間從腳底竄上天靈蓋!剛才廢品站里那三塊三毛錢的激動,瞬間被眼前這巨大的、赤裸裸的暴利沖擊得蕩然無存!

撿一個瓶子幾分錢!而王浩剛才那一筆交易,至少是幾塊錢!甚至可能是十幾塊!這效率…這利潤…

他死死盯著王浩消失在街角的肥胖背影,又看了看剛才黃毛男生消失的那條漆黑小巷。一個冰冷而清晰的認(rèn)知,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頭:

在這個野蠻生長的年代,在規(guī)則尚未完善的灰色地帶,老老實實、一分一分地?fù)炱孔臃e累原始資本,速度太慢了!慢得如同蝸牛爬行!他等不起!李梅等不起!瑤瑤等不起!他需要更快、更直接、哪怕帶著風(fēng)險的原始積累方式!

王浩…盜版光盤…

鄭飛的眼神在陰影中急劇變幻著,閃爍著一種近乎狼性的、冰冷而銳利的光芒。前世那些在商場邊緣摸爬滾打、為了利益不擇手段的記憶碎片,開始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

他緩緩地從陰影里走出來,晚風(fēng)吹動他額前汗?jié)竦乃榘l(fā)。路燈昏黃的光線落在他年輕的臉上,一半明亮,一半依舊沉浸在深邃的黑暗里。他最后看了一眼王浩消失的方向,又低頭,隔著校服布料,按了按內(nèi)襯口袋里那八塊三毛錢。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朝著家的方向,邁開了腳步。每一步,都異常沉重,卻又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絕。

巷子深處,隱約傳來幾聲野貓凄厲的叫聲,撕破了夜晚的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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