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毫無征兆。

柯遠站在窗前，看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它們像某種神秘的符文，又像他筆下那些永遠理不清的故事線索。電腦屏幕上的光標已經(jīng)閃爍了四十七分鐘——他數(shù)著——而文檔里依然只有一行字：《遺忘之河》第一章。

“該死。“他揉了揉太陽穴，轉(zhuǎn)身離開窗前。公寓里彌漫著咖啡和紙張的氣味，書桌上堆滿了各種資料和草稿。三個月了，自從上一本書出版后，他就陷入了這種可怕的停滯狀態(tài)。編輯林妍昨天還在電話里委婉地提醒他截稿日期，那聲音里的焦慮幾乎要穿透話筒。

“柯遠，讀者們都在期待你的新作。“她說，“特別是《午夜回響》之后，大家都說你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聲音。“

《午夜回響》。那是他三年前的作品，一本意外走紅的小說。柯遠苦笑，如果林妍知道他現(xiàn)在連一個完整的句子都寫不出來，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雨聲漸大，敲打著他的神經(jīng)。柯遠抓起外套和傘，決定出去走走。也許潮濕的空氣能沖散他腦中的迷霧。

街道在雨中變得模糊而陌生。柯遠漫無目的地走著，傘在風中搖晃，雨水打濕了他的褲腳。轉(zhuǎn)過一個街角時，他注意到一家從未見過的書店。深褐色的木門上掛著“墨痕“兩個字的招牌，櫥窗里擺著幾本古舊的書，在暖黃色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誘人。

奇怪，他每天都會經(jīng)過這條路，卻從未注意到這家書店。柯遠猶豫了一下，推開了門。

門鈴清脆地響了一聲，店內(nèi)溫暖干燥的空氣立刻包裹了他。書店比從外面看起來要大得多，高聳的書架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面擺滿了各種書籍。空氣中漂浮著紙張、墨水和陳年木頭的氣味，令人安心。

“需要幫忙嗎？“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書架后傳來。

柯遠轉(zhuǎn)頭，看見一位白發(fā)老人從梯子上下來。老人穿著深灰色的毛衣，鼻梁上架著一副圓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睛明亮得出奇。

“只是隨便看看，“柯遠說，“外面雨太大了。“

老人點點頭，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柯遠先生，對吧？《午夜回響》的作者。“

柯遠驚訝地挑眉。“您認識我？“

“書店老板的職業(yè)病。“老人走向柜臺，“我讀過你的書，很有...特色的風格。我是莫先生。“

柯遠感到一絲不自在。被陌生人認出來總是讓他緊張，尤其是現(xiàn)在，當他一個字都寫不出來的時候。他假裝對書架上的書感興趣，隨手抽出一本翻看。

“你在尋找靈感嗎？“莫先生突然問道。

柯遠的手指停在書頁上。“為什么這么問？“

“作家的眼神，“老人說，“特別是遇到瓶頸的作家，眼神總是特別...饑餓。“

柯遠合上書，不知為何，他并不反感這種直接的觀察。“您似乎很了解作家。“

“這家書店開了六十年，“莫先生從柜臺后走出來，“我見過各種各樣的作家。有的來尋找參考書，有的來逃避截稿日期，還有的...“他頓了頓，“來尋找他們丟失的故事。“

柯遠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丟失的故事？“

莫先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書店深處的一扇小門。“那里是我的特別收藏室，只對特定客人開放。也許你會對里面的東西感興趣。“

柯遠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他跟著老人穿過狹窄的過道，來到那扇門前。莫先生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古老的鑰匙，輕輕轉(zhuǎn)動鎖芯。

門開了，里面是一個不大的房間，四壁都是書架，中間放著一張古老的橡木桌。但與外面不同的是，這里的書大多沒有精美的裝幀，許多看起來像是手稿或私人印刷品。

“這里收藏的都是未完成的作品，“莫先生輕聲說，“被放棄的小說，寫了一半的劇本，只開了個頭的詩集...有些來自知名作家，有些則出自無名之輩。“

柯遠走近書架，手指輕輕拂過那些書脊。一種奇怪的熟悉感涌上心頭，仿佛他曾經(jīng)來過這里。“為什么收藏這些？“

“每個故事都值得被記住，“莫先生說，“即使它們的主人已經(jīng)遺忘了它們。“他走到一個特定的書架前，抽出一本皮質(zhì)封面的筆記本。“比如這個。“

柯遠接過筆記本，翻開第一頁，然后整個人僵住了。

頁面上用他熟悉的字跡寫著：《午夜回響》初稿。

“這不可能...“他快速翻動著頁面，里面的內(nèi)容確實與他出版的小說相似，但又有微妙的不同。更奇怪的是，他完全不記得自己寫過這個版本。

“這是十年前的手稿，“莫先生平靜地說，“你當時把它留在了咖啡館，店主是我的朋友。“

柯遠搖頭。“我從沒寫過這個版本。我的《午夜回響》是三年前才開始構(gòu)思的。“

莫先生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向房間另一側(cè)。“也許你該看看這個。“

他從抽屜里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遞給柯遠。信封上沒有署名，但柯遠拆開后，再次震驚了——里面是幾頁手寫稿紙，標題赫然是：《遺忘之河》。

“這是什么玩笑嗎？“柯遠的聲音有些發(fā)抖，“我今天才決定用這個書名。“

莫先生搖頭。“這不是玩笑，柯遠先生。這些手稿是十五年前被送到這里的。“

柯遠低頭閱讀那些文字，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那些句子、那些情節(jié)，正是他這幾天在腦海中反復構(gòu)思卻無法落筆的內(nèi)容。甚至連主角的名字都和他想的一模一樣。

“我不明白...“他抬起頭，發(fā)現(xiàn)莫先生正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眼神看著他。

“有些故事，“老人輕聲說，“會找到它們注定要講述的人。無論那個人是否記得自己曾經(jīng)寫過它們。“

雨聲突然變得很大，敲打著書店的屋頂。柯遠感到一陣眩暈，仿佛腳下的地面正在傾斜。他緊緊抓住桌沿，那些陌生又熟悉的手稿在他手中微微顫抖。

“你是誰？“他問道，聲音干澀，“這家書店到底是什么地方？“

莫先生微微一笑，鏡片后的眼睛閃爍著神秘的光芒。“只是一個保存記憶的地方，柯遠先生。而你，似乎有很多被遺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