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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血汗錢與荊棘路

鄭飛背著空癟的帆布書包,腳步沉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燈昏黃的光線將他的影子拉長又縮短,如同他此刻紛亂的心緒。口袋里,那八塊三毛錢緊貼著皮膚,帶著廢品收購站老頭的汗味和油膩感,沉甸甸地灼燒著他。

王浩那張肥胖臉上隱秘的得意,黃毛男生鬼祟的身影,那快速傳遞的黑色塑料袋…如同循環播放的幻燈片,在他腦海里反復閃現。盜版光盤!那赤裸裸的、唾手可得的暴利,像魔鬼的低語,不斷撩撥著他內心深處那根被前世貪婪浸染過的神經。

“一張空白光盤幾毛錢,刻錄成本幾乎為零…轉手就是幾塊十幾塊…”

“撿瓶子?撿到猴年馬月才能湊夠啟動資金?!”

“王浩那種蠢貨都能干,憑什么我不行?我有前世的記憶,知道什么游戲最火,什么‘內容’最緊俏!我能做得比他更隱蔽,更高效!”

“只要快!狠!撈到第一桶金就收手!神不知鬼不覺…”

誘惑的毒藤瘋狂滋長,纏繞著他的理智。那八塊三毛錢,似乎瞬間變得渺小可笑。一個更“輕松”、更“快捷”的“捷徑”,帶著致命的誘惑力,橫亙在眼前。他仿佛看到自己憑借這灰色收入,迅速積累資本,然后精準地投向那幾支即將騰飛的股票,財富如同滾雪球般膨脹…李梅的笑臉,瑤瑤健康的模樣,父母欣慰的眼神…似乎都近在咫尺。

腳步,不知不覺偏離了回家的主路,拐向一條通往夜市、燈光更加迷離的小街。空氣里劣質香水和烤魷魚的濃烈氣味混雜在一起。他的目光在街邊那些賣打火機、廉價飾品、盜版磁帶的地攤上逡巡著,搜尋著那個關鍵的目標——刻錄光盤的檔口,或者…兜售“空白資源”的人。

就在這時,一陣異常尖銳、帶著哭腔的童音,猛地撕裂了喧囂的背景音,狠狠刺入他的耳膜!

“媽媽!媽媽你怎么了?!你別嚇我啊!嗚嗚嗚…”

鄭飛猛地頓住腳步,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這聲音…這稚嫩的、充滿恐懼的哭喊…像一把淬毒的鑰匙,瞬間打開了他記憶深處最恐懼的閘門!

前世!兒童醫院!重癥監護室外冰冷的走廊!女兒瑤瑤躺在病床上,小臉燒得通紅,呼吸微弱,小小的身體因為痛苦而抽搐!李梅崩潰的哭喊!醫生凝重的表情…那刻骨銘心的畫面,如同燒紅的烙鐵,帶著灼燒靈魂的劇痛,轟然占據了他所有的思維!

“再晚送來一個小時…孩子就…就沒了…”

母親那條短信里冰冷的文字,再次如同驚雷般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炸響!

鄭飛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猛地循著哭聲望去——

就在前方幾步遠,一個燈火通明的社區診所門口。一個穿著洗得發黃小裙子、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正驚恐地抱著一個癱坐在臺階上的年輕女人,哭得撕心裂肺。那女人臉色蠟黃,滿頭虛汗,捂著腹部,身體痛苦地蜷縮著,發出壓抑不住的呻吟。旁邊散落著一個裝著幾根蔫吧青菜的破舊菜籃。

“媽媽…媽媽你醒醒啊…別丟下妞妞…”小女孩哭得幾乎喘不上氣,小小的身體因為恐懼和絕望而劇烈顫抖。

這一幕,與前世瑤瑤病危時的絕望景象,瞬間重合!那小女孩恐懼的眼神,那女人痛苦的表情,像一把把冰冷的錐子,狠狠鑿穿了鄭飛被貪婪蠱惑的迷障!

他剛才在做什么?!他竟然在盤算著走王浩那條見不得光的邪路?!為了那點骯臟的快錢,去鋌而走險?!

如果他再次走上歧路,再次被貪婪和僥幸蒙蔽雙眼,那么,前世的悲劇會不會重演?當他醉醺醺地在牌桌上揮霍著不義之財時,他的李梅,他的瑤瑤,會不會再次陷入孤立無援的絕境?他會不會再次因為自己的愚蠢和放縱,錯過挽救至親的黃金時間?!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遍全身!鄭飛只覺得渾身冰冷,如墜冰窟!剛才那些關于暴利的瘋狂念頭,瞬間被這錐心刺骨的恐懼和悔恨沖刷得干干凈凈,只留下冰冷的戰栗和后怕!

他幾乎是踉蹌著沖了過去!

“別怕!小妹妹!”鄭飛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變調,他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鎮定,“你媽媽可能是急病!叔叔幫你!”

他迅速環顧四周,診所里只有一個值班護士,正手忙腳亂地打電話,顯然也慌了神。時間!必須爭分奪秒!

“阿姨!堅持住!”鄭飛不再猶豫,他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小心翼翼地將那疼得幾乎失去意識的女人背了起來!女人的身體很輕,但此刻卻像有千斤重。小女孩的哭聲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

“妞妞!跟上叔叔!”鄭飛低吼一聲,邁開沉重的雙腿,朝著記憶中最近的公立醫院方向,發足狂奔!

汗水瞬間浸透了后背的校服,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女人的呻吟和壓抑的痛苦喘息就在耳邊,小女孩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和哭聲緊跟在身后。鄭飛大口喘著氣,肺部火辣辣地疼,雙腿如同灌了鉛。每一步都異常沉重,但他不敢停!不能停!前世的恐懼化作最原始的動力,驅動著他透支這具年輕身體的每一分力氣!

“堅持住!醫院馬上就到!”他嘶啞地喊著,既是對背上的女人,也是對自己。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咆哮:快!再快一點!絕不能再讓悲劇發生!絕不能再讓“晚一個小時”的噩夢重演!

他像一頭負重的蠻牛,在夜晚的街道上狂奔,撞開行人驚詫的目光,闖過路口閃爍的黃燈。汗水流進眼睛里,刺痛模糊了視線,但他不敢眨眼。背上的女人似乎越來越沉,小女孩的哭聲也漸漸變成了抽噎,體力顯然也到了極限。

“妞妞!抓住叔叔書包!”鄭飛喘著粗氣喊道。小女孩冰涼的小手緊緊抓住了他帆布書包的帶子。

終于,前方出現了市第二人民醫院那熟悉的、燈火通明的急診科紅色十字標志!那光芒,此刻如同救贖的燈塔!

“醫生!救命!急性腹痛!快!”鄭飛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沖進急診大廳,嘶啞的吼聲瞬間蓋過了大廳的嘈雜。他雙腿一軟,差點和背上的女人一起栽倒在地,幸好被聞聲趕來的護士和護工一把扶住。

“快!擔架床!”護士急促地指揮著。

女人被迅速抬上擔架床,推進了急救室。小女孩妞妞被一個護士攬在懷里安慰著,小臉上還掛著淚珠,驚恐地看著緊閉的急救室大門。

鄭飛背靠著冰涼的墻壁,劇烈地喘息著,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腔。汗水如同小溪般從額頭、鬢角淌下,滴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校服完全濕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單薄卻因為劇烈運動而繃緊的肌肉輪廓。他感覺肺像破風箱一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火辣辣的痛楚,雙腿更是酸軟得不停打顫。

“小伙子,你…你是病人家屬?”一個護士走過來問道,眼神里帶著詢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

“不…不是,”鄭飛喘著粗氣,艱難地搖頭,指了指旁邊被護士抱著的小女孩,“路上…碰到的…她女兒…”

“哦!”護士恍然,看鄭飛的眼神柔和了許多,“那你先休息一下。多虧了你送來得及時!初步懷疑是急性闌尾炎,得馬上手術!家屬還沒聯系上,得先交押金辦手續…”

“押金?”鄭飛一愣。

“對,手術加住院押金,先交八百。”護士快速說道,“病人情況緊急,得先交錢才能推進手術室!你有她家屬聯系方式嗎?或者…”

八百!

這個數字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鄭飛剛剛救人后升起的一絲暖意,也讓他從劇烈的喘息中徹底清醒過來。

八百塊!在2000年,對于一個普通工人家庭來說,絕對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更何況是這樣一個帶著孩子、穿著寒酸、菜籃里只有幾根蔫吧青菜的女人?她哪來的八百塊?她的丈夫呢?家人呢?

鄭飛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那個被護士抱著、還在小聲啜泣的小女孩妞妞。那驚恐無助、如同受驚小鹿般的眼神,像針一樣扎在他的心上。前世瑤瑤躺在病床上時,是不是也這樣害怕?李梅是不是也這樣孤立無援、絕望地等待著那筆救命錢?

護士還在焦急地說著什么,催促著聯系家屬、準備交錢。鄭飛的手,卻不受控制地、顫抖著伸向了自己校服內襯的口袋。

指尖觸碰到那疊在一起的、帶著他體溫和汗水的紙幣。

八塊三毛錢。

八塊三毛錢,和八百塊之間,隔著一條他此刻無法逾越的鴻溝,如同天塹。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悲涼瞬間攫住了他!他剛才拼了命地狂奔,用盡了全身力氣,把女人送到了醫院,以為抓住了希望。可現實,卻如此冰冷而殘酷地告訴他:錢!沒有錢,連救命的門都敲不開!

他死死攥著口袋里那幾張薄薄的紙幣,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出輕微的聲響。那八塊三毛錢,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壓得他喘不過氣。這就是他重生后的全部家當,是他撿了一下午瓶子、忍受了無數鄙夷目光換來的血汗錢!可在這救命的八百塊面前,渺小得如同塵埃!

“我…我只有…”鄭飛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艱澀和屈辱,他緩緩地從口袋里掏出那幾張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的零錢,攤開在護士面前。

幾張皺巴巴、油膩膩的毛票:兩張一塊,一張五毛,三張一毛。在急診室慘白的燈光下,顯得如此寒酸而刺眼。

護士看著鄭飛手中那幾張可憐的零錢,又看看他布滿汗水、年輕卻寫滿疲憊和某種沉重情緒的臉,還有他洗得發白、沾著油污和汗漬的校服,眼神瞬間變得極其復雜。有同情,有無奈,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她輕輕嘆了口氣:“唉…這…這點錢連掛號費都不夠啊小伙子…”她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語里的沉重,壓得鄭飛幾乎抬不起頭。

“妞妞!妞妞媽媽怎么樣了?!”一個焦急的、帶著外地口音的中年男聲突然響起。一個穿著沾滿水泥灰工作服、頭發亂糟糟、滿臉風塵仆仆的漢子,像一陣風似的沖進了急診大廳,一眼就看到了護士懷里的妞妞,又看到急救室亮著的紅燈,臉色瞬間煞白。

“爸爸!”妞妞看到男人,哇地一聲又哭了出來。

男人一把抱住女兒,焦急地詢問情況。護士快速說明了病情和需要立刻手術、繳納押金的情況。

“八百?!我…我剛下工…工錢還沒結…”男人的臉瞬間垮了下來,黝黑的臉上寫滿了絕望和窘迫,粗糙的手指神經質地搓著衣角,眼神慌亂地在空癟的口袋里摸索著,最終只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零錢,加起來可能還不到十塊。“護士…護士同志,能不能…能不能先救人?我…我這就去借錢!我馬上去!”他語無倫次地哀求著,聲音帶著哭腔。

護士面露難色:“這…醫院有規定…我們也很為難…”

鄭飛默默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男人的絕望,妞妞的哭聲,護士的無奈…像一把把重錘,狠狠敲擊在他被悔恨和無力感充斥的心上。他想起了前世李梅獨自抱著生病的瑤瑤在醫院奔走、四處求借無門時的無助。錢!又是錢!沒有錢,連親人的命都攥不住!

他攥著那八塊三毛錢的手,因為用力而微微發抖。他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將手里那幾張帶著他體溫和汗水的零錢,不由分說地塞進了那個還在慌亂摸索、試圖找出更多錢的男人粗糙的手心里。

“叔…先拿著…應個急…”鄭飛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沙啞。說完,他不敢看男人錯愕和感激的眼神,更不敢看妞妞掛著淚珠的小臉,猛地轉過身,低著頭,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了急診大廳!仿佛身后有洪水猛獸在追趕!

冰涼的夜風瞬間包裹了他汗濕的身體,激得他一個哆嗦。他靠在醫院外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剛才強行壓抑的情緒如同潰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防線!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從他喉嚨深處迸發出來!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粗糙冰冷的水泥墻面上!

砰!

沉悶的響聲。手背的皮膚瞬間被磨破,鮮血混合著墻灰,染紅了指關節,帶來尖銳而真實的痛楚。但這肉體上的疼痛,遠遠比不上他此刻內心的煎熬!

無力!深入骨髓的無力!還有那被現實反復鞭笞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悔恨!

他以為自己重生歸來,帶著前世的記憶,就能輕易扭轉乾坤。可現實卻給了他如此冰冷而殘酷的一記耳光!沒有錢,他連一個陌生人都幫不了!他拿什么去保護李梅?拿什么去給瑤瑤一個健康的未來?拿什么去彌補前世的虧欠?!

王浩那條路…那條看似輕松的邪路…像黑暗中搖曳的鬼火,再次在他腦海中閃現。只要…只要稍微彎下腰,放下那點可憐的自尊…

“不!”鄭飛猛地甩頭,如同要甩掉那致命的誘惑!他死死盯著自己流血的手背,那鮮紅的顏色刺痛了他的眼睛。

不能!絕不能重蹈覆轍!前世就是被貪婪和僥幸一步步拖入深淵!那條路,一旦踏上,就是萬劫不復!王浩今日看似得意,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一旦被抓,等待他的就是冰冷的手銬和身敗名裂!他鄭飛要的不是一時的快錢,他要的是堂堂正正地站起來!要的是能給家人長久安穩和尊重的未來!

他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的錢!但不是靠歪門邪道!必須靠自己的雙手,一分一分,干干凈凈地掙出來!哪怕慢!哪怕苦!哪怕受盡白眼和嘲笑!

鄭飛的眼神在劇烈的掙扎和痛苦中,一點點沉淀下來,最終化為一種近乎悲愴的堅定。他緩緩直起身,用袖子胡亂擦掉臉上的汗水和眼角不知何時溢出的濕意,也擦掉了手背上的血跡和墻灰。傷口火辣辣地疼,但他仿佛感覺不到。

他最后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急診大樓,想象著那個叫妞妞的小女孩和她父親此刻的煎熬。然后,他轉過身,拖著疲憊不堪、卻比來時更加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著家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

回到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老舊居民樓下時,夜已經很深了。樓道里沒有燈,只有遠處路燈透進來的一點微光。他摸索著爬上三樓,站在那扇熟悉的、漆皮剝落的木門前,手放在冰冷的門把上,卻遲遲沒有推開。

口袋里,只剩下被汗水浸透的校服布料。那八塊三毛錢…已經不屬于他了。

門內,隱約傳來壓抑的咳嗽聲,是父親。還有母親低低的嘆息和碗筷碰撞的輕微聲響。

鄭飛靠在冰冷的門板上,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樓道霉味的空氣。胸腔里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愧疚、疲憊、無力,但更多的是一種被現實磨礪出的、前所未有的清醒和狠勁。

他輕輕推開了門。

昏黃的燈光下,小小的客廳里,父親鄭建國佝僂著背,坐在那張用了十幾年的舊藤椅上,手里捏著幾張薄薄的紙,眉頭緊鎖,不住地咳嗽著。母親王秀蘭正彎腰收拾著飯桌上的碗筷,看到鄭飛進來,疲憊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小飛回來啦?鍋里給你留了飯…咦?你手怎么了?”她眼尖地看到了鄭飛手背上那明顯的傷口和血跡。

鄭建國也抬起頭,渾濁的目光掃過兒子狼狽的樣子和空空如也的雙手,眉頭皺得更緊了,習慣性地就想訓斥:“又野哪去了?弄得一身臟兮兮!手也破了!作業寫完了嗎?…”

“爸!”鄭飛猛地打斷了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同以往的、不容置疑的沉穩。他走到父親面前,沒有看父親手中那幾張像是催繳單的紙張,目光直直地看向鄭建國那雙被生活重擔壓得失去了光彩的眼睛。

“我想好了。”鄭飛的聲音清晰而堅定,在狹小的客廳里回蕩,蓋過了父親未出口的斥責和母親的擔憂,“我不參加高考了。”

“什么?!”王秀蘭手里的抹布“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失聲驚呼。

鄭建國也猛地坐直了身體,因為激動而劇烈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你…你說什么胡話?!不高考?!你想干什么?!去街上當二流子嗎?!”

鄭飛沒有退縮,他迎著父親憤怒和失望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拋出了那個在急診室外狂奔時、在極度無力和悔恨中萌生出的、帶著破釜沉舟意味的念頭:

“我要去當兵!報軍校!”

空氣瞬間凝固了。

王秀蘭捂著嘴,眼淚瞬間涌了出來。當兵?軍校?那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兒子要離開家,去吃苦,去面對危險!她舍不得!

鄭建國則是愣住了,咳嗽也停了下來,布滿皺紋的臉上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當兵?軍校?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這和他預想中兒子可能說出的“混社會”或者“出去打工”截然不同!

“軍校?”鄭建國死死盯著兒子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出開玩笑或者一時沖動的痕跡,但他只看到了一種近乎執拗的、破釜沉舟般的堅定,“你以為軍校是什么地方?!那是你想去就能去的?!要政審!要體檢!要成績!你…”他想說“你哪樣行?”,但看著兒子此刻異常嚴肅的神情,后半句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我知道很難。”鄭飛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重,“政審,我們家清清白白,沒問題。體檢…我會拼命練!往死里練!練到合格為止!成績…”他頓了頓,眼神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文化課我會補!拼了命地補!我知道現在離招兵體檢時間不多了,但我必須試!”

他環視著這個家徒四壁、彌漫著藥味和憂愁的小屋,目光掃過父親手中那幾張刺眼的催繳單,掃過母親鬢角過早生出的白發,最后定格在父親因為激動和病痛而微微顫抖的手上。

“爸,媽,”鄭飛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卻異常堅定,“這個家,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得出去闖!得換個活法!當兵,考軍校,是條路!是條雖然苦,但是干凈!有奔頭的路!我想…我想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最后這句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王秀蘭心中激起巨大的漣漪。她看著兒子年輕卻寫滿決絕的臉,看著他手背上那新鮮的傷口,想起他這段時間的反常——給老師道歉、沉默地早出晚歸…眼淚無聲地流得更兇了。兒子…好像真的不一樣了?

鄭建國久久沒有說話。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鄭飛,胸膛劇烈起伏著。客廳里只剩下墻上老式掛鐘單調的滴答聲,還有他粗重的喘息。憤怒、失望、震驚、擔憂…種種情緒在他眼中激烈地交織著。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化為一聲長長的、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的嘆息。

他頹然地靠回藤椅里,仿佛瞬間又蒼老了幾歲。他揮了揮手,聲音沙啞疲憊,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沉重:

“隨…隨你吧。翅膀硬了…管不了了…想撞南墻…就去撞吧…”他閉上眼睛,不再看鄭飛,但那微微顫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默許了。

鄭飛的心頭像是卸下了一塊巨石,卻又被另一塊更沉重的責任巨石壓上。他對著父母,深深地鞠了一躬。沒有再多說什么,轉身走進了自己那間狹小的臥室。

關上門,隔絕了客廳里壓抑的氣氛。他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

窗外,城市的燈火闌珊。屋內,一片寂靜。

他抬起手,借著窗外微弱的光線,看著手背上那道新鮮的、還在隱隱作痛的傷口。血已經凝固了,留下一道暗紅色的疤痕。

軍校!那條路,比撿瓶子艱難百倍,比倒賣盜版光盤危險萬倍!政審、體能、文化課…每一關都是刀山火海!尤其是體能!前世他三十五歲的身體早已被煙酒掏空,如今這十八歲的軀殼也因為長期懶散而虛胖無力。引體向上?一千米跑?那些對普通學生都算挑戰的項目,對他而言無異于天塹!

但是,沒有退路了。

鄭飛的眼神在黑暗中,如同淬火的寒鐵,一點點凝聚起孤狼般的兇悍和狠絕。他掙扎著站起身,走到窗前,猛地推開那扇蒙塵的舊窗戶!

深秋夜晚凜冽的寒風瞬間灌入,吹得他單薄的衣衫獵獵作響,也吹散了他心頭最后一絲迷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仿佛要將這寒意和決心一同吸入肺腑!

他脫下那件沾滿汗漬和污跡的校服外套,隨手丟在破舊的木板床上。里面只剩下一件洗得變形的白色背心,露出少年人尚未完全長開、帶著些許虛胖的胳膊。

沒有任何猶豫,他就在這冰冷的地面上,以一種極其生疏卻無比堅定的姿勢,開始了最基礎、也最痛苦的——俯臥撐!

一下!手臂顫抖,肌肉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兩下!汗水瞬間從額頭滲出。

三下!呼吸變得粗重,肺部如同火燒。

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每一次下壓都異常艱難。手臂的酸痛如同潮水般涌來,沖擊著他脆弱的意志。前世那些在酒桌上推杯換盞、在牌桌上揮金如土、在溫柔鄉里醉生夢死的畫面,如同最惡毒的嘲諷,不斷沖擊著他的神經。

“廢物!這點苦都吃不了,拿什么去拼軍校?拿什么去保護她們?!”鄭飛在心底發出野獸般的低吼!他死死咬著牙關,牙齦幾乎要滲出血來!眼前閃過女兒瑤瑤病危時蒼白的小臉,閃過李梅絕望的眼神,閃過急診室外那個叫妞妞的小女孩驚恐的哭喊!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從他喉嚨里擠出!他雙目赤紅,額頭青筋暴起,用盡全身的力氣,對抗著肌肉的哀鳴和本能的退縮,將身體再一次艱難地撐起!

汗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砸落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手背上剛剛凝固的傷口再次崩裂,滲出的鮮血混合著汗水,在粗糙的地面上留下淡淡的紅痕。

夜,還很長。

冰冷的地板上,那個孤獨而倔強的身影,一次次艱難地撐起,又一次次沉重地落下。

每一次起伏,都伴隨著粗重如風箱般的喘息和肌肉撕裂般的痛苦呻吟。

如同困獸,在絕望的牢籠中,用血肉之軀,瘋狂地撞擊著那道名為“命運”的鐵柵欄。

血與汗,在冰冷的地面,無聲地交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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