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就開始用糞筐子撿石頭了,石板溝山地里的石頭太多了,怎么也撿不完。
這野生的如此繁茂,我家的人丁卻不旺盛。
祖父攜祖母,從山東逃荒,挑著曾祖父母的骨尸,來到石板溝。我祖父來得最早,這里的石頭全是石板,一片片,大大小小,薄薄厚厚,祖父就給這條溝叫石板溝。
父親身體高大,我卻如此矮小,這與生育年齡有直接關系。母親總愛說她四十二才有我,真丟人!母親還嘆氣說,不怕兒女晚,就怕壽命短,真得指著沾光呢。當年,父親隨祖母一齊紡線,紡線車子吱吱吱響,祖母手中的線拉長了,手搖的輪子快了,線團也大了。每年靠天吃飯,山地種點谷子靠天下雨收成外,棉花桃結得也大。父親就把祖母紡的線拿到萬壽老爺閣去賣,當時,十里八村的,只有萬壽老爺閣這一處集市。
父親就是那時認識四姨父的。小鬼子打進來,四姨父舉家逃難到祖母那避難,經四姨父牽媒,把母親嫁給了父親,母親當年十五歲。
我有五個姐姐,大姐是一九四六年生的。父親說,解放軍過來了,收人。母親一過門,接二連三地生了三個男娃,都受風死了。母親通過生產,落下一身病,父親曾帶母親多次看病,認識了老郎中。便早早地請來,給孩子扎風。這次卻出奇地順利,大姐下生后,哇哇哭,可歡實了,母親給起名,長姐;長,生命延長的意思。母親跟我說,生我大姐那會,父親拍著炕沿哭,終于有自己的孩子了!父親是有一種心酸的事,一直憋在他心里,無處傾訴。母親就勸父親,算了,都多少年了。父親就是哭,母親就急了!這長姐你還要不要?
父親哽咽著,那是人家的娃,可打死我,也忘不了!
人家的就是人家的,羊肉貼不到狗肉上!
在山間,有一條通往山外的羊腸小道。那天,走來一個男人,懷里抱著娃,討飯到我家。母親給他做了粥飯。男人央求母親說,一個老爺們帶娃不好討生活,把孩子送你們吧。
男人叫女娃說,喊大大,喊大大。在我們山東老家,就管父親叫大大。女娃喊大大,父親聽到是種什么滋味?是一種老鄉見老鄉的滋味,還有那種喪子之后,初為人父的五味雜陳的滋味。父親受寵若驚,抱著女娃,唉!唉!唉!連忙答應,淚水溢了出來。
那個伏天,雨水多,山洪一過,流下潺潺溪水。靠小溪吃水,還不夠,冬天要鑿回大塊冰化水吃。
我五個姐,大姐二姐三姐都嫁在鄰村。二姐夫最出力,來家后,抄起水扁擔,勾上水筲就去村外挑水,我家離村外三里多地呀!
溪水流得最歡,叮咚作響那年,正是老鄉送女娃給父親那年。雨水多,每天早晨,村里的“啪啪啪……啪啪啪……”的聲音也多起來。
父親修補完墻,回身看見女娃了,大,大,女娃一聲接一聲地喊。打墻聚攏來的紅黏土,女娃抓手里,抹滿臉,抹嘴邊。父親急了,不知哪來那么大的火,抱著女娃闖進屋,踢了母親兩腳,罵母親,不好好看孩子!母親委屈地哭。
過兩年,女娃滿七歲。好看可愛,嘴里喊大喊娘特別甜。父親看孩子穿得寒磣,決定給小丫頭買身花布衣服。父親就對我祖母說了,父親把祖母和母親紡線賣的錢還有賣干大棗的錢一文也不花,一月時間攢夠幾十文,扯來花布,做了一身花衣服。
那女娃,在父親眼里,咋看咋帶勁,成了心尖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