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的一個早晨，管秦山下鄉鎮一間小土屋里突然傳出一聲洪亮的嬰兒哭啼聲，一個小生命誕生了……那時，太陽剛剛爬上山坡。

“爹，是弟弟還是妹妹？”劉柱握住小嬰兒的手看著父親劉萬德。

他好奇地端詳著躺在母親身邊的小家伙。小毛頭很小，就像洋娃娃那么大；臉圓圓的，紅紅的，像只大蘋果。兩只眼閉得緊緊的，像兩條細線。小嘴巴經常一動一動，頭偶爾向左右兩邊轉動，好像在找奶吃。他渾身被小被子包住，還用繩子扎緊，身子一動也不動。

“是弟弟，你喜歡不？”劉萬德拿開劉柱握弟弟的小手問兒子喜歡不喜歡，自己卻開心得不得了，大眼睛高興成了彌勒佛。

“爹，我喜歡，弟弟叫什么名字啊？”四歲的劉柱其實并不知道什么叫喜歡不喜歡，看到爹開心的樣子就是“喜歡”的表現，他好奇的心里跟著高興。父親剛剛拉開他的小手，他又舉起來摸著小弟弟額頭一層又黑又臟的薄皮，還毛茸茸的。他想將黑皮撥下來，卻弄疼了弟弟，“哇唔，哇唔……”弟弟哭了起來。爹聽到孩子的哭聲，馬上皺緊了眉頭伸出手對著劉柱的小手狠勁地拍了一下。他的小手臂上起了紅紅的幾個道子，他抬起頭眼淚汪汪地怯怯地看著父親。父親趕忙將他推開：“去，一邊去，弄疼了弟弟！”

“哪有那樣嬌貴，他能弄疼他，都是你兒子，不要那么偏三向四。”躺在床上的女人開口了，“劉柱剛剛還問孩子叫什么名字，還是給孩子起個名字吧！”她看上去很文靜，身子骨很單薄。如果不是露在被子外的腦袋，就好像這個人不存在似的。

“是，當然都是我兒子，我劉萬德的兒子，沒有偏三向四。”他離開孩子身邊，走來走去拍著腦袋，顯然是在想著孩子的名字。眉頭一會展開，一會皺緊，恨不得給兒子起一個什么名字能一世驚天。

“劉龍！對，就叫劉龍！”他對著妻子說。為自己想出的名字激動不已：“過去的皇帝才稱‘龍’，我兒子雖然當不了‘皇帝’，將來至少也得當個縣長，就叫劉龍。”他說完緊緊盯著妻子，等待妻子的贊嘆：好，就叫劉龍，你真行！沒想到妻子慢慢坐起來看了看他：“不能叫劉龍。”

“為什么，我想了半天的名字，其他人家的孩子長得塌鼻子小眼睛都叫張龍、李龍的，我兒子天庭飽滿，怎么不能叫龍？”

“你沒有聽說人們常常說的一句‘劉龍的耳朵——背了（敗）’，這不就是說古代那個當官的劉龍嗎？他做人敗了，一生以權謀私貪欲好色，最后死于非命。跟他叫一樣的名字，晦氣。”

“得得得，不要爭了！這又不是古代，就叫劉龍。”劉萬德看著土氣的婆娘還有這么一說，霸氣地對著妻子擺手，制止妻子的爭辯。妻子伸了一下脖子，張了張嘴還想辯解，他已經又開口了：

“劉柱，劉龍，我劉家留住了龍，我要讓他們兄弟將來好好讀書出人頭地。我劉萬德跟著享萬福！哈哈……”他說完高興得傻笑起來。

劉龍就是在父親的呵護中與這笑聲中一天天長大。

轉眼劉柱已經十四歲，是一個初中生，劉龍也已經十一歲了。劉柱是一個勤快的孩子，他禮拜天常常幫助父親擺地攤，賣一些兒童玩具。

今天又是禮拜天，陽光明媚，風和日麗。劉柱早早到小鎮大路邊擺開一塊帆布，擺放好了各種玩具，蹲著跟前等待買家。好一會工夫過去了，沒有一筆生意成功，來人都是問一問看一看就走開了。他很沮喪，頭抵在膝蓋上。

“哥哥，賣到錢沒有？”劉龍走過來半蹲在他身邊，手搭在他肩頭問。

“沒有！”

“你喊啊？”

“怎么喊，喊什么？”

“賣什么喊什么，就你這模樣頭窩在脖子里要睡著了，一天也沒有人買你東西，我喊你聽一聽。”

這樣的話好似做哥哥的是劉龍。劉龍說完手擴在口唇邊對著來來去去的行人喊起來：“大叔大嬸，大哥大姐過來瞧一瞧看一看，上好的兒童玩具，回家帶給小孩玩，保證玩得開心，不干擾大人……”劉龍清脆的童音招來好多路人，有的人好奇地說：小屁孩這樣會做買賣，我們去看看。

劉龍對買家比劃著各種玩具的性能，小嘴八哥一樣靈活，惹得那些路過的人不買也買了，不大一會工夫賣了好多玩具。劉柱正要收拾攤子回家做作業，一個小女孩過來彎下腰拿起一個布娃娃問道：“多少錢？”劉柱說：“五塊錢。”劉柱注意到小女孩和弟弟年齡差不多，兩個羊角辮翹得很可愛，紅撲撲的小臉兒對著他笑了笑：“我買了。”小女孩邊說邊掏錢，劉柱看到她在上衣兜里掏出四塊錢，手又摸進褲子口袋里，什么也沒有摸到。笑著的臉兒繃緊了，看了一眼劉柱問：“我就四塊錢了，能不能賣給我？”沒有等劉柱說話，劉龍搶過女孩手里的布娃娃：“不能，不能，錢不夠不賣。”女孩縮了縮手，咬了一下嘴唇：“不賣就不賣嘛，我看看不行啊，你還搶搶搶……”她白了劉龍一眼，眼睛緊緊盯著布娃娃。劉柱拿起布娃娃遞給女孩；“拿著吧，就四塊錢！”

“謝謝，謝謝！謝謝大哥哥！”女孩高興地接過布娃娃丟下錢就跑，好似怕劉龍再搶回去。

“哥哥，你怎么四塊錢賣了？看我回去告訴爹怎么說你。”劉龍抱怨哥哥。

“不要告訴爹，不就是少一塊錢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劉柱收拾好東西擱在自行車上用繩子捆綁好，兄弟二人準備回家。

“哥哥，一塊錢也是錢，那你給我一塊錢？”劉龍對著哥哥伸出手。

“爹從來舍不得給我零花錢，我哪里有錢啊，我沒有，伸回去！”他輕輕地在弟弟手上拍了一下。

“這里有，哥哥。”劉龍調皮地手伸進哥哥衣兜里掏錢。劉柱按住衣兜：“這錢要交給爹，不能給你。”

“哥哥，你死心眼啊，我就要兩塊，你不告訴爹他不會知道的？你也藏兩塊。”他掏出兩塊錢趕忙裝進白色上衣口袋。

“我才不哩，不老實讓爹知道生氣的……”劉柱說。

“我不說，你不說，他怎么知道，哥哥，你就是死心眼。”

“這樣不誠實，你不怕‘狼’吃了你？”

“哥哥，哥哥，我不喜歡聽放羊的孩子，你就是死心眼，咯咯咯……”

是啊，做哥哥的劉柱就是實心眼，在他的意識里，從小是不能撒謊的，否則會被“狼”吃了。

為了讓兩個兒子有出息，劉萬德省吃儉用供兩個兒子讀書，好在兩個孩子學習都優秀，很爭氣。他覺得自己吃多大苦受多大罪都開心。聽說下煤窯很賺錢，他不顧妻子的阻攔去外地下了煤窯。

誰知天有不測風云。劉萬德在煤窯沒干多久，煤窯由于管理不當，瓦斯爆炸將他下肢砸成癱瘓。煤老板跑了，妻子向親戚東湊西借保住了他的命，他卻成了半死不活的人。

家里的頂梁柱塌了，家庭陷入癱瘓狀態。劉柱已經上高中，放學后他找到班主任老師要退學。班主任老師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善良女人，戴一副近視鏡。

“老師，我要退學。”

“你說什么，為什么要退學？”老師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我爹病了，家里供不起我們兄弟二人。”他說得很低。

“再想辦法啊，退學不是辦法，你學習優秀不能輕易放棄讀書的機會，讀書關系到你的未來，知道嗎？”

“老師，我知道，但我實在沒有辦法……”

“我可以給你向校長申請免去你一半學費，另一半我負擔，你一定要讀下去！”老師說。

“老師，太感謝您了，太感謝您了！”他連連感謝，可見他渴望讀書的迫切心理多么強烈。

“媽媽，媽媽，我回來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跑進來喊媽媽。眼睛黑溜溜地看著他。突然驚奇地伸起一只手對著他喊道：“你，你是賣布娃娃的大哥哥？”

聽到這樣天真的稱呼他臉紅了，低下了頭，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腳尖，解放球鞋已經破了口子。他下意識地將破了鞋口子的腳躲在另一只腳后。這個小動作讓女孩看到了。她說：“你就是賣給我布娃娃少要一塊錢的大哥哥，我認得你。”

“你就是從前那個梳羊角辮來買布娃娃的小女孩？”

“是啊，我現在長大了，梳馬尾辮了。大哥哥看我還漂亮嗎？”她調皮地自信地甩了甩腦后的馬尾辮。

“……”他幾度看著她什么都沒有說。

“去，一邊去，我們還有正事。”老師制止女兒的調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