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震動的時候，我正在趕一篇懸疑小說的稿子。

“莫爭，今晚八點，夜鶯KTV，302包廂，不見不散。”

是陳明發發來的消息。我盯著屏幕看了幾秒，這個高中同學已經很久沒聯系了。記得上次見面還是三年前，他剛開了家裝修公司，意氣風發地請我們幾個老同學吃飯。

我看了眼時間，已經七點二十。夜鶯KTV在城西，打車過去至少要半小時。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保存文檔，關掉了電腦。

推開KTV厚重的玻璃門，一股混合著霉味和廉價香薰的氣息撲面而來。前臺站著一個穿著黑色制服的服務生，低著頭在登記簿上寫著什么。聽到腳步聲，他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慘白的臉。

“請問302包廂怎么走？”我問道。

服務生的眼神有些飄忽，他抬起手，指向走廊深處：“直走，右轉，第三個包廂。”

走廊的燈光很暗，墻紙是深紅色的，上面印著繁復的花紋。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響，總覺得身后有什么東西在跟著我。回頭看去，只有服務生依然低著頭站在前臺，一動不動。

推開302的門，震耳欲聾的音樂聲瞬間將我淹沒。包廂里已經坐了五個人，陳明發坐在正中間，正在唱一首老歌。看到我進來，他放下話筒，笑著招呼：“大作家來了！”

我環視了一圈，除了陳明發，還有高中時的班長李薇，體育委員劉強西，以及兩個不太熟悉的女生。包廂里的溫度似乎比外面低很多，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莫爭，聽說你最近在寫懸疑小說？”李薇遞給我一杯啤酒，“要不要聽聽我們公司的真實案例？上周有個客戶，裝修到一半突然失蹤了，到現在都沒找到人。”

我接過啤酒，冰涼的觸感讓我更加不適：“失蹤？”

“是啊，”劉強西插話道，“聽說是在地下室裝修的時候，突然就消失了。警察找了三天，連個人影都沒找到。”

陳明發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難看，他拿起話筒：“別說這些了，來唱歌吧。”

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發抖。

唱了幾首歌后，陳明發說要去洗手間。他起身的時候，我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腐爛的木頭混合著某種化學藥劑。

十分鐘過去了，陳明發沒有回來。

二十分鐘過去了，依然沒有他的身影。

“我去看看。”我放下話筒，走出包廂。

走廊里安靜得可怕，連音樂聲都變得遙遠而模糊。我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往洗手間走去，卻發現走廊似乎比來時更長，拐角也更多了。

終于找到洗手間，推開門，里面空無一人。

我的心跳開始加快。轉身往回走，卻發現來時的路完全變了樣。走廊兩側的包廂門都緊閉著，墻紙上的花紋在昏暗的燈光下仿佛在蠕動。

突然，我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回頭看去，一個穿著紅色連衣裙的女人正站在走廊盡頭，背對著我。她的頭發很長，幾乎垂到地面。

“請問……”我剛開口，女人突然轉過身來。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她的臉上沒有五官，只有一片慘白的皮膚。

我轉身就跑，腳步聲在走廊里回蕩。不知跑了多久，我終于看到了302的門牌。推開門，包廂里只剩下李薇一個人。

“他們呢？”我氣喘吁吁地問。

李薇抬起頭，眼神空洞：“誰？”

“劉強西，還有那兩個女生……”

“這里一直只有我們兩個人啊。”李薇的聲音很輕，“莫爭，你還好嗎？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

我看向茶幾，上面擺著五個用過的酒杯。墻上的時鐘顯示十一點五十分，我記得進來的時候是八點整。

“陳明發呢？”我的聲音有些發抖。

“陳明發？”李薇露出困惑的表情，“陳明發三年前就失蹤了啊，就在這家KTV。那天晚上他說要去洗手間，然后就再也沒回來……”

我死死盯著李薇，感覺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包廂里的溫度似乎更低了，我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氣。

“你在開玩笑吧？”我強裝鎮定，“剛才陳明發還在這里唱歌，他還……”

我的話戛然而止。茶幾上的點歌單上，最新的一首歌是《十年》，演唱者一欄赫然寫著我的名字。而陳明發剛才明明唱了好幾首歌。

李薇站起身，她的影子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修長：“莫爭，你真的不記得了嗎？三年前的那天晚上，我們也是在這個包廂……”

我的太陽穴突然一陣劇痛，一些零碎的畫面閃過腦海：警車的紅藍燈光、警戒線、記者的話筒……

“不，不可能……”我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墻壁。墻紙的觸感很奇怪，不像普通的紙質，反而像是……皮膚。

李薇向我走來，她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包廂里格外清晰：“那天晚上，陳明發說要去洗手間，然后我們就聽到了尖叫聲。等我們趕到時，只看到洗手間的地板上有一大攤血跡，還有……”

“別說了！”我捂住耳朵，但她的聲音依然清晰地傳入耳中。

“還有你的指紋，莫爭。你的指紋沾滿了鮮血。”

我的雙腿發軟，靠在墻上慢慢滑坐在地上。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天晚上，我和陳明發發生了爭執。他欠了我一大筆錢，卻一直推脫不還。我們在洗手間里大打出手，然后……

“我想起來了，”我喃喃自語，“那天晚上，我失手……”

“不，你沒有。”李薇突然打斷我，“你只是以為自己殺了他。”

我抬起頭，發現李薇的臉開始扭曲，皮膚下有什么東西在蠕動。她的聲音也變得沙啞：“因為你看到的，根本不是真正的陳明發。”

包廂的燈光開始閃爍，在明暗交替中，我看到李薇的皮膚下鉆出無數細小的黑色蟲子。她的身體像蠟一樣融化，露出里面猩紅的肌肉組織。

我尖叫著沖向門口，卻發現門不知何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鏡子。鏡子里映出我的臉，卻不是我現在的樣子——那是一個滿臉是血，眼神瘋狂的年輕人。

“這才是真正的你，”李薇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那個以為自己殺了人的你。”

我轉身，看到李薇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模樣。她的身體懸浮在空中，紅色的連衣裙無風自動。我終于認出了她——她是三年前在這家KTV失蹤的女服務員。

“你……你不是李薇……”

“當然不是，”她的聲音帶著回聲，“李薇早就死了，和你一樣。”

我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手，發現它們正在變得透明。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天晚上，我確實殺了陳明發，然后在逃跑時被一輛卡車撞死。而李薇，她是來調查陳明發失蹤案的記者，也被困死在這個空間里。

“歡迎來到亡者的世界，”紅衣女人說，“這里的時間是循環的，我們永遠重復著死亡那天的故事。”

我看向墻上的時鐘，指針依然停在十一點五十九分。門外傳來腳步聲，我聽到陳明發的聲音：“莫爭，你在里面嗎？”

紅衣女人露出詭異的微笑：“要開始新的一輪了。這次，你會做出不同的選擇嗎？”

我看向門口，陳明發的身影出現在那里，臉上帶著熟悉的笑容。但我知道，這笑容背后藏著什么。

這一次，我一定要找出逃離這個死亡循環的方法。

我深吸一口氣，看著陳明發推門而入。他的臉上依然帶著那抹熟悉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莫爭，你怎么坐在地上？”他伸出手要拉我。

我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這一次，我聞到了更濃重的腐爛氣味，從他的袖口飄散出來。我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傷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割開的。

“我……我去下洗手間。”我站起身，快步走向門口。

陳明發想要攔住我，但我已經沖出了包廂。走廊比之前更加昏暗，墻紙上的花紋似乎在蠕動，像無數條糾纏的蛇。我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但我不敢回頭。

這一次，我決定不去洗手間，而是往相反的方向走。走廊似乎沒有盡頭，兩旁的包廂門都緊閉著，門牌號卻毫無規律：404、207、513……

突然，我看到前方有一扇半開的門，里面透出微弱的綠光。我快步走過去，推開門，發現這是一個儲物間。角落里堆著破舊的音響設備，墻上掛著一面布滿裂紋的鏡子。

鏡子里映出我的臉，依然帶著血跡。我伸手去擦，卻發現那血跡像是從皮膚里滲出來的。就在這時，我聽到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終于找到這里了。”

我猛地轉身，看到紅衣女人站在門口。她的臉依然沒有五官，但聲音卻讓我感到莫名的熟悉。

“你是誰？”我問道，聲音有些發抖。

“我是你最后的希望，”她說，“也是你最大的噩夢。”

她走進儲物間，關上門。房間里的溫度驟降，我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氣。她抬起手，指向那面破鏡子：“看仔細了。”

我轉頭看向鏡子，發現鏡中的影像開始變化。我看到三年前的自己，和陳明發在洗手間里爭吵。陳明發拿出一把刀，威脅要殺了我。我們扭打在一起，刀掉在地上。然后……

“不，這不可能……”我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架子。

鏡中的畫面繼續播放：我看到自己撿起刀，刺向陳明發。但就在刀尖即將刺入的瞬間，一個穿著紅色連衣裙的女人沖了進來，擋在了陳明發面前。

“李薇……”我喃喃道。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李薇不是記者，她是陳明發的未婚妻。那天晚上，她來找陳明發，卻目睹了我們的爭執。

紅衣女人走到我身邊：“現在你明白了嗎？你殺的不是陳明發，而是我。”

我看向她，發現她的臉開始變化，逐漸變成了李薇的樣子。她的胸口有一個猙獰的傷口，鮮血染紅了整件連衣裙。

“那陳明發呢？”我問道，聲音顫抖。

“他逃走了，”李薇說，“但他也逃不出這個循環。我們都困在這里，重復著那天的悲劇。”

我突然想到什么：“如果我能救你，是不是就能打破這個循環？”

李薇露出悲傷的表情：“已經太遲了。你唯一能做的，是找到真正的出口。”

她指向鏡子：“這面鏡子是連接現實與虛幻的門。但每次循環，你都會忘記這一點。”

我看向鏡子，發現裂紋中透出奇異的光芒。就在這時，門外傳來陳明發的喊聲：“莫爭！你在里面嗎？”

李薇的身影開始消散：“記住，真相就在你的記憶里。下一次循環，試著想起這一切……”

她的聲音還未消失，我已經感覺到熟悉的眩暈。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站在KTV門口，手機剛剛收到陳明發的消息：

“莫爭，今晚八點，夜鶯KTV，302包廂，不見不散。”

這一次，我決定找出真相，打破這個死亡的循環。

我站在KTV門口，深吸一口氣。這一次，我清楚地記得之前發生的一切。我看了眼手機，七點二十。比之前早了十分鐘，這或許是個機會。

我沒有直接去302包廂，而是走向前臺。那個臉色慘白的服務生依然低著頭在登記簿上寫著什么。

“請問，”我壓低聲音，“你們這里是不是有個地下室？”

服務生的手突然停住了。他緩緩抬起頭，眼神比之前更加空洞：“地下室……不對外開放。”

“我知道，”我湊近一些，“三年前，那里發生過什么，對嗎？”

服務生的臉突然扭曲起來，皮膚下有什么東西在蠕動。我強忍著恐懼，繼續說道：“帶我去地下室，我可以結束這一切。”

他的嘴角扯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你確定嗎？下去了，可能就上不來了。”

我點點頭。服務生從柜臺下拿出一串生銹的鑰匙，指了指走廊盡頭：“最里面，紅色的門。”

我接過鑰匙，發現鑰匙上沾著暗褐色的污漬。走向走廊盡頭時，我聽到身后傳來服務生的低語：“祝你好運，莫爭先生。”

紅色的門比想象中要小，上面布滿了劃痕。我插入鑰匙，門發出刺耳的吱呀聲。一股霉味混合著腐臭撲面而來。

地下室的樓梯很陡，墻壁上掛著幾盞昏黃的應急燈。我數著臺階往下走，突然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回頭看去，紅衣女人——李薇正站在樓梯口。

“你不該來這里，”她說，“但既然來了，就去找出真相吧。”

我繼續往下走，發現地下室比想象中要大得多。這里堆滿了破舊的音響設備，墻上貼著發黃的海報。在角落里，我發現了一扇隱蔽的鐵門。

鐵門上著鎖，但鎖已經生銹。我用鑰匙試了試，居然打開了。門后是一個狹小的房間，墻上貼滿了照片和剪報。

我打開手機閃光燈，仔細查看這些資料。全都是關于三年前那起案件的報道，但內容和我記憶中的完全不同。報道上說，陳明發涉嫌非法集資，欠下巨額債務。而李薇，是來調查他的記者。

突然，我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轉身一看，陳明發正站在門口，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

“你終于找到這里了，”他說，“我一直在等你。”

我警惕地后退一步：“這一切都是你設計的？”

陳明發走進房間，關上門：“沒錯。那天晚上，我本來是想解決李薇的。她掌握了太多證據。但你突然出現，打亂了我的計劃。”

“所以你利用了我的記憶？”我質問道，“讓我以為是我殺了人？”

陳明發笑了：“記憶是最不可靠的東西，不是嗎？我只需要在你的酒里加點料，就能讓你看到我想讓你看到的。”

我感覺到一陣眩暈，記憶又開始混亂。但這次，我強迫自己保持清醒：“那李薇呢？她為什么會變成那樣？”

“因為她不肯安息啊，”陳明發的聲音突然變得陰冷，“就像你一樣。不過沒關系，很快你們就能團聚了。”

他掏出一把刀，向我逼近。就在這時，房間里的燈突然熄滅了。在黑暗中，我聽到李薇的聲音：“莫爭，快跑！”

我摸索著沖向門口，卻被陳明發抓住。我們扭打在一起，刀掉在地上。就在這時，我看到了墻上的鏡子碎片。

想起李薇說過的話，我抓起一塊碎片，狠狠刺向陳明發。他發出一聲慘叫，松開了我。

我趁機沖出房間，跑上樓梯。身后傳來陳明發的怒吼：“你逃不掉的！這個循環永遠不會結束！”

推開地下室的門，我發現自己回到了302包廂。李薇站在鏡子前，向我伸出手：“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我握住她的手，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意。鏡子開始發光，裂紋中透出耀眼的白光。

“跳進去，”李薇說，“這是唯一的機會。”

我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向鏡子躍去……

當我躍入鏡子的瞬間，感覺像是墜入了一片虛無。周圍是無數破碎的畫面，像老電影一樣快速閃過：陳明發和李薇的爭吵、警車的燈光、醫院的走廊……

突然，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這里看起來像是一間辦公室，墻上掛著夜鶯KTV的營業執照。

我聽到門外傳來爭吵聲。透過門縫，我看到陳明發和李薇正在走廊里對峙。

“你逃不掉的，”李薇舉著錄音筆，“我已經掌握了所有證據。”

陳明發的臉色陰沉：“你以為憑這些就能扳倒我？”

“至少能讓你付出代價，”李薇毫不退縮，“那些被你騙光積蓄的老人，他們應該得到正義。”

我看到陳明發的手伸向口袋，掏出了一把折疊刀。我想沖出去阻止，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就像在看一場無法干預的電影。

接下來的場景讓我心痛：陳明發刺傷了李薇，將她拖向地下室。我想閉上眼睛，卻被迫目睹這一切。

突然，畫面一轉。我看到自己走進KTV，和陳明發在包廂里喝酒。原來那天晚上，我確實來過這里，但記憶被陳明發用藥物篡改了。

我看到陳明發在我的酒里下了藥，然后誘導我去地下室。他想讓我成為替罪羊，卻沒想到我在反抗時失足摔下樓梯……

所有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我明白了，這個循環不僅是陳明發的陰謀，更是李薇的執念。她不愿讓真相被掩埋，所以創造了這個空間，一遍遍重演那天的悲劇。

“現在你明白了。”李薇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我轉身，看到她站在那兒，胸口依然帶著那個猙獰的傷口，但眼神不再充滿怨恨。

“我該怎么做？”我問。

“找到那支錄音筆，”她說，“把它交給警方。這樣，我的執念就能消散，這個循環也會結束。”

我點點頭，突然感覺一陣眩暈。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回到了302包廂。但這一次，時間似乎停止了。陳明發僵在原地，像一尊蠟像。

我快步走向地下室。這一次，路不再扭曲。在地下室的角落里，我找到了那支沾血的錄音筆。

當我拿起錄音筆的瞬間，整個空間開始崩塌。墻壁像紙一樣撕裂，露出后面無盡的黑暗。我看到李薇的身影在光芒中漸漸消散。

“謝謝你，”她的聲音回蕩在空中，“現在，我們都自由了……”

我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在墜落。當我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你終于醒了！”護士驚喜地說，“你已經昏迷三天了。”

我看向窗外，陽光明媚。床頭柜上放著一份報紙，頭條新聞是：“夜鶯KTV老板陳明發涉嫌多起詐騙案被捕，關鍵證據為一支神秘錄音筆……”

我摸了摸口袋，發現里面有一張泛黃的KTV發票，背面寫著一行小字：

“謝謝你，莫爭。愿你在陽光下好好活著。——李薇”

我握緊那張發票，淚水模糊了視線。我知道，那個充滿黑暗和恐懼的循環終于結束了。而我將帶著這份記憶，在陽光下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