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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巴掌

山崖之上,厚厚的積雪層下,幾處不起眼的雪塊被輕輕推開,露出幾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王三率先從其中一個洞里鉆了出來,動作敏捷得像只雪貂。他抖落身上的積雪,露出一身與雪色相近的灰白色破舊皮襖,背上斜插著一柄磨得锃亮的鐵鏟。緊隨其后,又有七個同樣打扮、身手矯健的漢子從其他洞口爬出。

寒風呼嘯,卷起地上的雪沫。

王三抹了把臉,眼神銳利地望向下方那條被白色“巨蟒”蹂躪過的官道。看著那如同螞蟻般在雪堆里掙扎、哀嚎的廂軍士兵,以及那個被親兵從雪窩里拖出來的狼狽身影,王三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一個臉上帶著凍瘡疤的漢子湊到崖邊,探頭往下瞅了瞅,隨即發出壓抑的低笑:“嘖嘖,三哥,您這‘禮’送的!夠那群丘八喝一壺的!看鄭鉞那瘋狗,臉都氣綠了!”

另一個身材矮壯的漢子卻有些惋惜地搓著手:“可惜啊三哥!要是咱們這次能多帶幾十號兄弟下來,趁著他們炸營,從后面包抄過去,保管能把鄭鉞的狗頭給剁下來!可惜了這大好機會……”

王三收回目光,抬手制止了同伴的議論:“噤聲!別想那些沒影的事了。鄭鉞身邊還有親兵,沒那么好殺。這次能讓他損兵折將,丟個大臉,已經夠了。他的狗頭,且在他脖子上多寄存幾天?!彼D了頓,目光掃過身后的隱秘小路,“此地不宜久留,撤!”

他率先轉身,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那條幾乎被風雪掩埋的陡峭小路,向山下的密林深處快速行去。其余四人立刻噤聲,緊隨其后,幾個起伏間,身影便消失在茫茫雪林之中。

鄭鉞站在一片狼藉的雪地中央,玄色大氅沾滿了污泥和雪塊,歪斜的頭盔下,那張原本陰鷙的臉此刻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扭曲變形。他看著手下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雪堆里刨挖,聽著傷兵痛苦的呻吟和凍僵士兵被抬出時發出的沉悶聲響,胸膛劇烈起伏,一股暴戾的邪火幾乎要將他點燃。

“將軍……”一名親兵壯著膽子湊上前,小心翼翼地提議,“賊寇狡詐,竟敢如此挑釁!是否……是否派一隊精干人手,上山探查敵情?或許能找到賊寇蹤跡……”

“探查敵情?”鄭鉞猛地轉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名親兵,聲音如同從九幽地獄刮出來的寒風。他抽出腰間的佩刀,“噌”的一聲,冰冷的刀鋒瞬間架在了親兵的脖頸上!

親兵嚇得魂飛魄散,臉色慘白如紙,雙腿一軟,幾乎要跪倒在地,牙齒格格作響:“將……將軍饒命!”

“你覺得那群賊寇會像木頭樁子一樣,杵在那兒等著你去抓嗎?!”鄭鉞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嘶啞咆哮,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親兵臉上,“廢物!都是廢物!連前路有埋伏都探查不出!要你們何用?!”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猛地掃向那群剛從雪堆里爬出來、驚魂未定的斥候們。負責前路探查的斥候都頭,此刻更是面無人色。

“來人!”鄭鉞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把這廝給我拿下!斬了!以儆效尤!”

命令冷酷無情,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意。幾名如狼似虎的親兵立刻撲了上去,不顧那都頭驚恐的哭喊和掙扎,粗暴地將其按倒在地,五花大綁。

“將軍饒命??!將軍!”都頭涕淚橫流,絕望地嘶喊著。

然而鄭鉞充耳不聞,眼神冰冷如鐵。

“行刑!”

隨著鄭鉞一聲令下,刀光閃過!

“噗——!”

一顆帶著驚恐表情的頭顱滾落在雪地上,溫熱的鮮血瞬間染紅了身下的白雪,在刺骨的寒風中迅速凝結成暗紅的冰渣。

整個雪崩現場瞬間死寂,所有的士兵,無論是正在挖掘的,還是抬傷員的,都停下了動作,驚恐地看著那顆新鮮的頭顱,看著如同煞神般佇立在血泊旁的鄭鉞。

一股比寒風更刺骨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每個人的心臟。

騷動平息了,只剩下壓抑的呼吸聲和傷兵微弱的呻吟。

小半個時辰后,被掩埋的輜重車輛大部分被挖了出來,糧草被雪水浸透了不少,一些兵器甲胄也散落損壞。至于失蹤的士兵,零零散散挖出來幾個,都已凍成了冰坨,更多的,都已經和這山谷的冰雪融為一體了。

就在士兵們麻木地收拾殘局時,鄭鉞那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緩緩掃過,最終定格沈家商隊那些人身上。

錢立誠被這目光掃中,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腦門,心臟猛地一抽!他下意識地攥緊了袖中的手,手心全是冷汗。

完了完了,這煞星不會是嫌殺一個不夠,要拿我們開刀泄憤吧?

陸珩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剛才救援時,他帶著幾個護衛幫忙挖掘一輛被埋得較深的輜重車。當撬開變形的車板時,一個沉重的木箱滾落出來,箱蓋碎裂,里面的東西嘩啦一下散落一地——那赫然是幾十顆用生石灰處理過的人頭!刺鼻的石灰味裹挾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腐臭,撲面而來!

陸珩瞳孔驟縮,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幾乎是本能上前一步,用身體擋住了沈小七的視線,同時厲聲低喝:“小七,別回頭!這里不需要你,去別處做事!”沈小七被師傅嚴厲的語氣嚇住,遲疑了片刻轉身離開。

幾個廂軍士兵看到陸珩等人挖出來的東西后,臉上頓時罩了一層寒霜,粗暴地揮手驅趕他們離開這片區域,隨即,他們便像撿拾稀世珍寶般,將那些散落的“軍功”重新收集起來。

此刻,被鄭鉞那充滿戾氣的目光盯住,陸珩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他的手邊放著幾個小臂粗的竹筒,里面裝的全是火藥,單論爆炸威力或許有限,但其發出的巨大聲響足以引發第二次雪崩!這便是他手中的一道底牌。

就在氣氛緊張到極點時,鄭鉞似乎只是隨意地瞥了他們一眼,并未多做停留。他朝身邊的親兵隊長偏了偏頭,低聲吩咐了幾句。

那親兵隊長立刻帶著幾名士兵,氣勢洶洶地朝著沈家商隊走來。

錢立誠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陸珩另一只手已經摸向了火折子。

“奉將軍令!”親兵隊長走到近前,目光掃過商隊那幾匹悠閑地啃著干草根的馬兒,“軍中馱馬損失慘重!爾等除了拉車的騾馬之外,全部征用!即刻交付!違令者,以通匪論處!”

原來是征馬!錢立誠心中一塊巨石落地,隨即又被巨大的肉痛取代!那幾匹都是腳力不錯的健馬,價格不菲!但他哪敢說半個不字?臉上立刻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是是是!軍爺辛苦!軍需要緊!小老兒這就讓人牽來!快!小三子!把馬牽過來給軍爺!”

一場虛驚過后,錢立誠擦著額頭的冷汗,低聲抱怨:“真是……真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陸珩沒有接話,他望著鄭鉞那邊正在重新整隊的廂軍,又看了看天色。日頭已經偏西,風雪似乎有加大的趨勢。

這場突如其來的雪崩,將原本還算緊湊的行軍計劃徹底打亂,等鄭鉞領著殘兵到達黑石驛的時候,天色已然昏暗,寒風卷著更大的雪片撲簌簌落下,天地間一片混沌。

驛站規模不小,依山而建,分為幾重院落。最核心的幾棟磚瓦房自然是留給過往官員和將領的官舍,燈火通明;稍次一些的木質客舍,則供有身份的行商或士人落腳;而驛站外圍的空地上,則扎滿了大大小小的簡易帳篷,那是供廂軍士兵駐扎的臨時營地。

鄭鉞陰沉著臉,帶著親兵和幾個核心都頭,徑直策馬進入驛站核心區域。他帶來的殘兵敗將則被驛站的低級胥吏引導著,在外圍空地安置,與原本就在此駐扎的另一支廂軍隊伍擠在一處。那支隊伍的士兵穿著絳紅色的號衣,明顯是臨近州府調來的援兵,他們看著鄭鉞手下這群凍得瑟瑟發抖的殘兵,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鄙夷和幸災樂禍的神情。

陸珩的車隊緊隨其后,在驛站胥吏的指引下,被安排到了靠近馬廄的一排簡陋木屋。條件自然無法與官舍相比,但好歹能遮風避雪,有熱炕可睡,眾人已是慶幸。

“快!把貨物卸下來,搬到屋里去!小心點,別沾了雪水!”錢立誠立刻指揮起來,聲音帶著疲憊,“小三子,帶人把騾馬喂飽,草料用咱們自己的!老馬,去驛站伙房問問,能不能買些熱湯水回來,價錢好說!”

眾人忙碌起來,將重要的藥材箱籠搬進屋子,用油布仔細蓋好,沈小七也幫著搬些輕便行李。

就在這時,驛站官舍方向傳來一陣喧嘩,聲音頗為響亮,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

“喲!這不是鄭副指揮使嗎?您老人家這是……打獵回來了?嚯!收獲不小啊!瞧瞧這滿身的風雪,還有這……嘖嘖,怎么瞧著少了不少弟兄?。磕皇怯錾狭颂猩嚼锏哪复笙x,把人都叼走了?”

陸珩循聲望去,只見官舍正廳門口,站著一位身材微胖、披著錦裘的軍官,約莫四十上下,臉上帶著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他身后跟著幾名同樣衣著光鮮的軍官,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剛剛下馬、滿身狼狽的鄭鉞。此人官階顯然不低,腰間佩著代表都指揮使的魚袋。

鄭鉞的腳步猛地頓住,背影瞬間僵硬。他緩緩轉過身,頭盔下露出的半張臉如同覆蓋了一層寒冰,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

“周指揮使,”鄭鉞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冰冷生硬,“本將奉上命剿匪,路途艱險,偶遇雪崩,折損了些人手,何足掛齒?倒是周指揮使在此驛站高臥,養得紅光滿面,真是羨煞旁人!”

那姓周的指揮使哈哈一笑,渾不在意鄭鉞話里的刺:“哎呀,鄭副指揮使言重了!剿匪辛苦,本官自然知曉。只是嘛……這雪崩也忒會挑時候,專挑著鄭將軍路過時才崩?莫不是那太行山的山神,也跟流寇是一伙的?哈哈哈!”他身后的軍官也跟著哄笑起來。

鄭鉞的手猛地按在了刀柄上,手背上青筋暴起。氣氛瞬間劍拔弩張!他身邊的親兵也緊張地握住了武器。

周指揮使身邊的軍官見狀,立刻上前半步,隱隱形成對峙之勢。周指揮使本人卻依舊笑瞇瞇的,仿佛在看一場好戲:“鄭副指揮使,火氣別這么大嘛!降職而已,又不是砍頭。本官也是關心則亂,隨口一問。驛站地方小,咱們這些‘援軍’擠一擠也就罷了,鄭副指揮使的‘剿匪雄師’……恐怕得委屈委屈,在外頭將就一晚了?”

鄭鉞胸膛劇烈起伏,死死盯著周指揮使那張油滑的臉,半晌,才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冷哼:“哼!不勞周指揮使費心!”他猛地轉身,不再理會身后的嘲笑,帶著一身戾氣,大步流星地走向屬于他的那間官舍,重重摔上了門。

陸珩遠遠看著這一幕,這驛站看似安全,實則也是暗流涌動。

“錢管事,”陸珩低聲對正在清點物資的錢立誠道,“讓伙計們看好行李,我去驛站外面看看,能不能買些熱食回來。小七,你跟著我?!?

陸珩帶著沈小七,避開官舍和廂軍營地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從驛站側門走了出去。驛站外,沿著官道形成了一條小小的“商業街”,幾家掛著破舊幡子的腳店和食肆還開著門,昏黃的燈光從門縫窗欞透出,在風雪中顯得格外溫暖誘人。

最大的那家腳店門口尤其熱鬧。里面人聲鼎沸,粗聲大氣的呼喝聲、拍桌子的聲音、還有骰子在碗里滾動的嘩啦聲混在一起,直沖門外。

“開!開!開!”

“又是?。 ?

“哈哈!通殺!給錢給錢!”

“再來再來!老子就不信這個邪!”

門口也擠著不少人,大多是些沒輪到位置或輸光了錢的廂軍士兵,裹著破舊的軍襖,縮著脖子,跺著腳取暖,眼巴巴地看著里面,或者互相推搡笑罵著。

陸珩和沈小七剛走近,就差點被一個踉蹌著退出來的醉漢撞到。那醉漢穿著絳紅號衣,顯然是周指揮使手下的兵,嘴里罵罵咧咧:“媽的……手氣真背……讓開讓開!”他推開擋路的人,搖搖晃晃地走向另一家小店。

陸珩護著沈小七,側身讓過,目光掃過腳店內。只見里面烏煙瘴氣,幾張油膩膩的桌子旁擠滿了人,有軍漢,也有行商腳夫模樣的人。他們圍在一起,手里捏著臟兮兮的紙牌(葉子戲),眼睛死死盯著桌面,臉紅脖子粗地叫嚷著。店小二端著粗陶碗在人群中穿梭,碗里是渾濁的劣酒和幾塊不知什么肉煮的湯羹。

“師傅,他們在賭錢呢?”沈小七被這亂糟糟的場面勾得直探頭,小聲問道,眼睛里閃著好奇的光。

“怎么,你也想去玩嗎?”陸珩的巴掌已經懸在他后腦勺上方,就等他如何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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