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此去山高路遠,諸事小心
書名: 我在大宋打工的那些年作者名: 風而非本章字數: 3351字更新時間: 2025-07-27 19:22:54
破曉的微光終于刺破鉛灰色的云層,卻無法驅散籠罩在高平城上空的濃重血腥與焦糊味。昔日還算齊整的街市一片狼藉,斷壁殘垣間散落著被踐踏的雜物和凍僵的尸體,幾處被焚毀的宅邸仍在冒著縷縷殘煙。
曾經滿是雕梁畫棟的鄭府已化為一片焦黑廢墟,斷壁殘垣間,只余下幾根柱子兀自矗立,空氣中彌漫著皮肉焦糊和木頭灰燼混合的刺鼻氣味。廢墟邊緣,一群身著潞州廂軍號衣的士兵正粗暴地驅趕著圍觀人群和在瓦礫間翻找值錢物的流民。
為首之人,身形魁梧,面容冷硬如鐵石,眉宇間與死去的鄭鈺有幾分相似,卻更多了幾分軍旅磨礪出的煞氣和刻骨的陰鷙。他正是鄭圭的長子、潞州廂軍都指揮使——鄭鉞。
他騎在一匹高大的青驄馬上,冰冷的眼神掃過這片埋葬了他父親、兄弟和家族百年基業的焦土。他的副將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枚被烈火熏得烏黑、卻依稀能辨出“鄭”字的殘缺玉佩遞上——那是鄭圭從不離身的貼身之物,如今成了唯一的遺物。
鄭鉞沒有接,只是死死盯著那玉佩,目光如同刮過冰碴的寒風:“查!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們給我揪出來!我要活的!一寸寸地剮!剮足三千六百刀!”他的聲音不高,卻讓周圍的士兵都打了個寒顫。
“遵令!”副將凜然應命,隨即又有些猶豫,補充道:“大人容稟…據幸存者和潰兵所述,賊人不過數十,行事極其狠辣迅捷,破城后洗劫了鄭府和幾家大富戶,天未亮便已裹挾了數百流民,向西遁入太行余脈,蹤跡難尋。安撫使司那邊的意思是……”
“安撫使司?”鄭鉞猛地回頭,眼神如刀鋒般刮過副將的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暴怒,“我鄭家滿門被屠,一家老小曝尸焦土!你去告訴安撫使司,剿匪軍令未至之前,我鄭鉞自領本部兒郎追討血債!一切干系,老子一肩擔下!”他猛地一夾馬腹,青驄馬長嘶一聲,“傳令!封鎖四門!嚴查所有可疑人等!凡有與流寇勾結嫌疑者,或知情不報者,就地格殺!懸首城門!以儆效尤!”
隨著他的命令,城門口很快掛起了幾顆血淋淋的人頭,都是在混亂中被指認或隨意抓捕的流民,驚恐絕望的面容在寒風中迅速僵硬,殘酷的肅殺之氣瞬間壓過了尚未散盡的混亂。
時間就這么過去了五天,一名風塵仆仆的信使帶著加急密報,送到了開封府沈家。
“……賊眾兇悍,破城后直奔鄭府及富戶。我濟世堂分號遭焚,庫中存藥盡毀,賬冊付之一炬。劉掌柜為護庫銀,重傷瀕死……依附我堂之藥農張老蔫等數戶,疑被流寇裹挾西去……高平城廂軍幾近潰散,潞州鄭鉞率私兵入城,手段酷烈,懸首示眾,商路已斷,人心惶惶……沈安叩稟。”
“砰!”沈文翰一掌拍在案幾上,震得茶盞跳動,“豈有此理!澤州分號乃北地藥材集散要沖,此番損失,何止萬貫!劉掌柜……唉!”他痛惜地閉上眼。
沈疏影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分析:“父親息怒。損失已然如此,如今最要緊的是如何善后止損。澤州地處河東路,毗鄰河北,年年受災荒蹂躪,流寇四起非止一日。此番賊寇雖已遁去,但嘗到了破城劫掠的甜頭,難保不會卷土重來。我沈家在河北、河東兩路鋪開的藥材購銷網絡,根基要緊,必須立刻詳查各地虛實,重整安排,免再生禍端。”
她目光轉向陸珩:“陸管事,你就是澤州人士,意下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陸珩身上。
陸珩上前一步,拱手道:“家主,大娘子。澤州之亂,看似流寇逞兇,實則積弊爆發。濟世堂分號被焚,藥農被裹挾,不僅損失巨大,更動搖了北地藥源根基。當務之急有三:一者,需立刻核驗澤州及周邊產業實際損失,安撫幸存人員;二者,需重啟北地藥材收購,穩定人心,否則依附藥農恐徹底流失或被他家趁虛而入;三者,需盡快疏通與潞州、澤州官府關節,確保商路不再受阻。”
沈文翰聽罷,眉頭稍展,目光掃過在場幾位年長管事,沉吟道:“陸管事所慮極是。此三項要務,皆需得力之人親赴險地,臨機決斷。陸管事你乃澤州人士,地理民情自然熟稔,只是……”他話語略作停頓,顯然在斟酌人選。
聽到父親的話后,沈疏影指尖無意識地絞了絞袖口,連忙出聲道:“父親容稟。陸管事來沈家時日尚短,此前多掌庫房賬目,于北地藥材行市、官商人脈,終究是生疏了些。此等危局,是否更宜遣一資歷深厚、深悉北地的老成管事前去主事,更為穩妥?”她的聲音溫婉卻清晰,目光掃過陸珩,隱含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沈文翰聞言,捻須思索,女兒所言不無道理,陸珩確實頗有幾分才能,但資歷尚淺確也是實情,他的目光在幾位老管事臉上逡巡。
就在這時,陸珩朗聲道:“家主、大娘子!在下自知入沈府日淺,于北地生意諸般細故或有不及。然,澤州乃小人生長之地,一山一水、一城一隅,民情風物,皆銘刻在心。此番兇險,小人亦有所預料。若蒙家主與大娘子信重,在下愿往!必以小心謹慎為先,倚仗地利人情之便,竭力周旋,保沈家商路根基不失!”他語氣懇切,目光灼灼,透著不容置疑的決心。
沈文翰看著陸珩那張年輕卻異常沉穩的臉龐,眼中閃過一絲贊賞,頷首道:“好!難得陸管事有此膽魄!”他略一沉吟,轉向旁邊一位約莫四旬左右、膚色黝黑、面貌精干的管事道:“錢立誠!你在北地往來辦差已有八載,于藥材采買、商路押運經驗最是豐厚。此番,你就隨同陸管事一起前往,為他副手,協理具體庶務,將北地產業根基穩固下來!”
錢管事聞言,精神一振,立刻抱拳應道:“謹遵家主之命!必當盡心竭力,輔佐陸管事!”
散會后,陸珩并未隨眾人離去,而是腳步微頓,待廊下人聲漸遠,深吸一口氣,轉身朝著沈疏影處理庶務的宅院走去。院中積雪已掃出小徑,腳步踏碎薄冰的脆響在回廊間格外清晰。
屋內暖爐生香,沈疏影正坐在臨窗的流云榻上,面前攤著一卷賬冊,指尖卻無意識地在冊頁邊緣反復摩挲。聽到通報后,她并未抬頭,只淡淡應了聲:“讓他進來。”
陸珩踏入溫暖的書房,一股清冽梅香撲面而來:“見過大娘子。”
沈疏影這才緩緩抬眼,目光落在他身上,清亮的眸子里蘊著一層薄薄的慍怒,她沒說話,只那么靜靜地看著他,屋內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幾分,只有炭盆里偶爾爆出的火星輕響。
陸珩被她看得心頭微緊,喉結滾動了一下,躬身更低:“在下……特來向大娘子請罪。”
“請罪?”沈疏影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指尖輕輕敲在賬冊上,“你何罪之有?主動請纓,臨危受命,為家族分憂,這不是忠心可嘉么?倒顯得我方才在集賢堂里,是存心阻你前程了。”
陸珩苦笑一聲:“大娘子言重了!在下絕無此意!澤州兇險,在下并非不知。只是……”
“只是什么?”沈疏影打斷他,語氣里添了幾分銳色:“只是你自恃是澤州人,熟悉風土人情?還是覺得錢管事經驗老到,能護你周全?方才在父親面前那般據理力爭,你當我是為了什么?你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人,澤州如今是什么龍潭虎穴?我豈能眼睜睜看著你往火坑里跳?”她的聲音微微拔高,帶著點自己都未察覺的焦躁和委屈。
陸珩張了張嘴,那些想好的解釋都顯得有些蒼白無力,他最終只是垂下眼簾:“在下明白,是在下……思慮不周,讓大娘子憂心了。”
他這副認錯卻依舊不改主意的模樣,讓沈疏影心頭那股無名火更旺。她猛地站起身,幾步走到陸珩面前,仰起臉瞪著他:“你有錯?我看你是鐵了心要去闖那龍潭虎穴!陸珩,你告訴我,你是不是聽了那些話……”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后面半句終究沒能說出口,只是胸口微微起伏,扭開了臉,賭氣般地看著窗外光禿禿的梅枝。
看著眼前女子難得流露出幾分少女氣的執拗,陸珩心頭那根緊繃的弦反而松開了些許,他深吸一口氣,輕聲說道:“大娘子息怒。在下此去,兇險難測,歸期更是難定。心中……唯有一事放不下。”
沈疏影聞言,倏地轉回頭,目光銳利地盯著他。
陸珩迎著她的目光,說道:“阿禾……她年幼懵懂,性子又單純。在下不在家中,懇請大娘子念在她孤弱,多加照拂。若她有任何行差踏錯的地方,也求大娘子能夠寬宥。有您看顧她,在下縱在千里之外,亦能安心。”他深深一揖,姿態放得極低。
這番懇切的托付,像是一盆帶著冰碴的冷水,瞬間澆熄了沈疏影心頭的火氣,她沉默了片刻,窗外的風聲似乎小了許多。
“起來吧。”沈疏影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冷,她轉身走回榻邊,重新坐下。
“阿禾……你不必憂心。”她緩緩開口,“她在我院里,自有張嬤嬤照料起居飲食。族學那邊,我也會讓崔夫子多加留意。只要她安分守己,無人能欺她半分。”
陸珩直起身,眼中涌起濃濃的感激:“謝大娘子恩典!在下感激不盡!”
沈疏影擺擺手,似乎不愿再聽這些謝辭。
“你既執意要去,我也不再攔你。錢立誠是老成持重之人,遇事多與他商議,切莫逞一時意氣。”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此去山高路遠,諸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