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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當(dāng)他說到朱翊鈞最后那句“待朕請示過兩宮太后,再給你們答復(fù)”

時,她的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挑了一下,但旋即又恢復(fù)了平靜。

馮保說完,便再次陷入了沉默,靜靜地等待著裁決。

李太后沒有立刻說話。她閉上了眼睛,仿佛在腦海中,將馮保描述的場景,重新推演了一遍。

一個九歲的孩子,身穿重孝,坐在冰冷的龍椅上,面對著殿下兩尊最有權(quán)勢的巨神,以及滿朝文武的壓力。

他沒有慌亂,沒有哭鬧,先是示弱,再是捧殺,然后用最幼稚的語言

拋出最無法回答的問題,瞬間瓦解了兩個巨頭的攻勢,將主動權(quán)牢牢抓回自己手里。

最后,還將自己和陳太后這兩個最大的靠山搬出來,讓所有人啞口無言。

這一套連招,行云流水,滴水不漏。

幼稚嗎?

從話語上看,確實很幼稚。

但從效果上看,卻老辣得可怕。他就像一個最優(yōu)秀的獵人,精準(zhǔn)地利用了所有人都以為是弱點的東西

他的年齡將其變成了最鋒利的武器。

許久,李太后才緩緩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難明的光芒。

那光芒里,有欣慰,有驚訝,還有一絲……警惕。

“哀家倒是小看他了?!彼p輕地說,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知道借力打力,也知道拿捏分寸。不急著站隊,反而將兩邊都晾了起來。有幾分做皇帝的樣子了?!?

馮保聽到這話,心頭巨震。他沒想到,太后給出的,竟然是如此之高的評價。

“太后圣明?!彼荒苋绱烁胶汀?

“只是……”李太后話鋒一轉(zhuǎn),眼神也變得凌厲起來

“這手段,不像是他這個年紀(jì)該有的。倒像是……有人在背后教他?!?

她的視線,像針一樣刺向馮保。

馮保的后背瞬間滲出一層冷汗,立刻跪倒在地:“太后明鑒!奴婢對天發(fā)誓

絕不敢在萬歲爺面前搬弄是非,更不敢教唆萬歲爺行此權(quán)謀之術(shù)!奴婢……奴婢……”

“行了?!崩钐蟠驍嗔怂?,“哀家信你。你沒這個膽子,也沒這個腦子?!?

這話雖是為他開脫,但那句“沒這個腦子”,卻比直接責(zé)罰更讓他難堪。馮保只能將頭埋得更低。

李太后站起身,在暖閣里踱了兩步。

“他今天這一鬧,看似是小孩子脾氣,實際上,卻是一石三鳥?!?

她緩緩分析道,“第一,他立了威。讓張居正和你,都不敢再拿他當(dāng)個擺設(shè)。

第二,他分了權(quán)。把錦衣衛(wèi)這把刀,從你的手里,交到了他自己人手上。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在試探哀家?!?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馮保。

“他在試探,哀家這個做母親的,是更看重他這個兒子,還是更看重你和張居正這兩個維持朝局的盟友?!?

馮保聽到這里,已經(jīng)是心驚膽戰(zhàn)。他沒想到,太后竟然將事情看得如此透徹。

“哀家今天讓他得逞了?!崩钐笥肿亻缴?,神色有些疲憊

“因為哀家不能讓他寒了心。大行皇帝走得早,他心里本就孤苦。

若連我這個親娘,都只把他當(dāng)成一個穩(wěn)固權(quán)力的工具,那他將來,會變成一個什么樣的君主?”

她揉了揉眉心?!耙粋€心中沒有半分親情,只有權(quán)謀算計的皇帝,對這大明江山而言,才是最可怕的?!?

馮保不敢接話。

“所以,禮王府那個小子,就讓他去做吧?!崩钐笞隽藳Q定

“給他一把玩具刀,讓他玩玩,也讓他安心。但你要給哀家看住了?!?

她眼神一凝,死死地盯著馮保。

“看住他,也看住那把刀。他可以用這把刀來防身,來壯膽

但絕不能用這把刀,去砍不該砍的人,去動搖張先生的國策,去壞了這大局?!?

“奴婢……遵旨!”馮保重重叩首。

“另外,”李太后補(bǔ)充道,“司禮監(jiān)里,挑兩個機(jī)靈點的小子,放到他身邊去。

不是監(jiān)視,是伺候。他想看什么書,想吃什么東西,想玩什么玩意兒,都由著他。

他的一舉一動,哀家要知道。不是為了控制他,是為了保護(hù)他。”

她頓了頓,聲音里多了一絲母親的憂慮。

“他畢竟還小。心性未定,若是長歪了,那才是真正的大禍。哀家要看著他,引著他,讓他走在正道上?!?

“奴婢明白!”馮保再次叩首,心中卻是一片雪亮。

太后的意思很明確:小皇帝可以有小動作,但大方向必須由她來掌控。

錦衣衛(wèi)可以給,但必須在司禮監(jiān)的監(jiān)控之下。

皇帝可以有自己的喜好,但一舉一動都必須在她的視線之內(nèi)。

這哪里是保護(hù),這分明是一張用溫情和關(guān)愛織成的,更大、更柔軟的網(wǎng)。

一張名為“母愛”的天羅地網(wǎng)。

從慈寧宮回來,朱翊鈞一夜無話。

他沒有碰那碟御賜的杏仁酪,只是讓一個小太監(jiān)端下去“分給眾人嘗嘗鮮”。

他知道,這東西里面不會有毒,但這是李太后和馮保遞過來的一根象征性的韁繩,他不接,也不抗拒,就這么輕飄飄地將它撥到了一邊。

第二天,吏部的動作快得驚人。

一道任命,以近乎于加急的速度,走完了所有流程,送到了禮王府。

朱翊亨,禮王長子,年十七,正式被任命為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正三品。

消息一出,朝野震動。

所有人都沒想到,新君登基后燒的第一把火,既不是提拔恩師,也不是清算舊臣

而是直接將負(fù)責(zé)禁宮護(hù)衛(wèi)、巡查緝捕的天子親軍,交到了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宗室子弟手中。

這一手,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預(yù)料。

張居正的府邸里,這位大明元輔聽著門客的匯報,只是沉默地用茶蓋撇著浮沫

許久才說了一句:“豎子之見,不足為慮。隨他去吧?!?

話雖如此,但他那天握著茶杯的手,卻久久沒有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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