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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殺機

“你…認得這紅繩?哪個告訴你的?!”

船娘阿蠻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江風吹過蘆葦?shù)纳成稠懀赡钦{門兒里透出的寒意,比西江的冰水還瘆人。她那雙黑亮亮的眼睛,此刻像淬了毒的鉤子,死死釘在韓三郎臉上,手里那根濕漉漉、還掛著魚鱗的撐桿,尖頭離他喉嚨只有三寸遠,一股子魚腥味混著水汽直往鼻孔里鉆。

韓三郎被她逼在船篷角落,后背緊貼著破葦席,冰冷的濕氣透過薄褂子往骨頭縫里滲。他看著阿蠻手腕上那條褪色的舊紅繩,又看看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警惕和冷光,心尖兒像被冰錐子捅了一下。高力士!又是高力士!這老閹狗的爪子,咋就伸得這么長?從長安城到嶺南江邊,陰魂不散!

跑?這窄船板上,能往哪兒跑?打?自己這餓得前胸貼后背、渾身是傷的破落身子,能扛得住這常年跟江水較勁的船娘幾下子?韓三郎只覺得一股子邪火混著絕望直沖天靈蓋,燒得他眼睛發(fā)紅。他猛地一咬牙,也不躲那撐桿尖兒了,梗著脖子,破罐子破摔似的低吼道:“長安!華清宮!一個沒胡子的小公公!江陵渡口,一個扳船舵的驛卒!還有長安破巷子里,一個塞包袱給我的瘦猴兒!他們手上!都他媽拴著這破繩子!”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嘶啞干裂,像破鑼。每一個字都帶著一路亡命的血氣和憋屈,砸在狹窄的船艙里。

阿蠻握著撐桿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那雙銳利的眼睛,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間翻涌起極其復雜的波瀾——震驚、懷疑、審視…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如同冰層下暗流般的悸動。她死死盯著韓三郎,像是要把他這副狼狽不堪的皮囊連同骨頭縫里的秘密一起看穿。

“長安…華清宮…”她喃喃地重復著這幾個字眼,聲音輕得像夢囈。眼神里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絲,但戒備的堤壩依舊堅固。“名字?他們叫啥?”她追問,聲音依舊冷硬。

韓三郎苦著臉,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名字?姑娘,我那會兒逃命都嫌腿短!能記住這根破繩子就不錯了!那華清宮的小公公,說話尖聲尖氣,瘦得跟麻桿兒似的!江陵那個驛卒,扳舵的手穩(wěn)得很,臉上沒啥表情,像塊石頭!還有塞包袱的,天黑得跟鍋底似的,就記得他手腕子上這玩意兒晃了一下!我就知道,沾上這紅繩,沒他媽好事!不是被楊國忠那老狗攆得屁滾尿流,就是被你們這些神神叨叨的人拿桿子指著鼻子!”

他一股腦兒把憋屈倒了出來,唾沫星子都噴到了阿蠻挽起的褲腿上。阿蠻皺著眉,嫌惡地往后退了半步,但握著撐桿的手卻緩緩放低了幾分。她沒再說話,只是那雙黑亮的眼睛,依舊像探照燈似的在韓三郎身上來回掃視,從他亂草窩似的頭發(fā),到臉上橫七豎八的血痂,再到被荊棘劃得稀爛、露出黝黑皮肉的粗布褂子,最后落在他那雙沾滿黑泥、腳底板還在滲血的赤腳上。

空氣凝固了。只有船身隨著江流微微晃蕩,發(fā)出吱呀的呻吟。渾濁的江水拍打著船舷,嘩啦…嘩啦…單調得讓人心頭發(fā)慌。遠處傳來幾聲水鳥沙啞的鳴叫,更添幾分荒涼。

“噗通!”

一串用柳條穿著的、還在蹦跶的小雜魚被阿蠻隨手扔進了船尾一個破木桶里,濺起幾朵渾濁的水花。那幾條寸把長的小魚在桶底徒勞地彈跳著,攪得水面嘩嘩作響。

“坐穩(wěn)了。”阿蠻終于開口,聲音依舊沒什么溫度,像江里撈起來的石頭。她不再看韓三郎,轉身走到船尾,彎腰抄起那根磨得油光水滑的長竹篙。動作干凈利落,帶著一種常年勞作形成的、筋骨舒張的力量感。

韓三郎愣了一下,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這就算完了?不拿桿子捅他了?他試探著往前挪了半步,想找個地方坐下,這破船晃得他腿肚子轉筋。

“讓你坐穩(wěn)!”阿蠻頭也不回,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同時,她手中的竹篙猛地發(fā)力,尖端深深扎入江岸松軟的淤泥里!手臂上流暢的肌肉線條瞬間繃緊,腰身一擰,整個小船如同離弦之箭,“嘩啦”一聲被巨大的力量推離了岸邊!

巨大的慣性讓韓三郎一個趔趄,差點一頭栽進渾濁的江水里!他手忙腳亂地抓住低矮的船舷,指甲摳進了發(fā)黑的木頭縫里,才勉強穩(wěn)住身子。冰涼腥濁的江水濺了他一臉一身。

“咳咳…操!”他抹了把臉,驚魂未定地瞪著船尾那個單薄卻異常穩(wěn)當?shù)谋秤啊_@娘們兒,力氣大得邪門!

小船已經穩(wěn)穩(wěn)地駛入了江心。西江的水流在這里變得湍急,渾濁的浪頭一個接一個地拍打著船身,小船像片葉子似的上下顛簸。阿蠻站在船尾,雙腳如同生了根,牢牢釘在濕滑的船板上。她手中的竹篙成了最靈巧的舵和槳,時而在左舷輕點,撥開打旋的浮木;時而在右舷深扎,穩(wěn)住被急流沖得打橫的船身;時而又在船尾用力一撐,推動小船破開渾濁的浪頭,加速前行。

她的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近乎野性的韻律。腰肢的每一次扭動,手臂的每一次發(fā)力,都精準地契合著水流的脾氣。江風把她鬢角的碎發(fā)吹得貼在微黑的臉頰上,汗水順著脖頸流進粗布衣領,可她眼神專注,緊抿著唇,像一頭在激流中搏擊的母豹子,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剽悍的生命力。

韓三郎縮在船頭狹窄的烏篷下,屁股底下是那張散發(fā)著濃重魚腥味的破漁網。他抱著膝蓋,看著阿蠻撐船,再看看眼前這條奔騰咆哮、黃湯滾滾的大江,心里頭說不出是個啥滋味。是慶幸暫時甩脫了陸地上的追兵?還是對這未知水路和身邊這個神秘船娘的深深忌憚?懷里那幾錠金子和冰涼的玉杯銅錢,此刻都成了沉甸甸的負擔。

日頭漸漸西斜,把渾濁的江面染成一片刺目的金紅。小船順流而下,速度比在岸上鉆林子快了不知多少倍。兩岸連綿的青山在暮色中只剩下墨色的剪影,無聲地向后退去。江風帶著水汽,吹在身上涼颼颼的。

“喂…”韓三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啞著嗓子打破了沉默,“有…有吃的沒?餓得前心貼后背了。”肚子適時地發(fā)出一陣響亮的咕嚕聲,在嘩嘩的水聲中格外清晰。

阿蠻沒回頭,只是用竹篙撥開一塊順流漂下的破木板,冷冷甩過來一句:“船尾桶里,自己拿。”

韓三郎扭頭看向船尾那個破木桶。桶底渾濁的江水里,那幾條寸把長的小雜魚還在有氣無力地撲騰。他嘴角抽了抽,這…生啃啊?

“沒火?”他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問。

“想招雷劈,你就點火。”阿蠻的聲音毫無波瀾,像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韓三郎噎住了。看著桶里那幾條連塞牙縫都不夠的小魚,再看看阿蠻那油鹽不進的后腦勺,一股子憋悶又涌了上來。他媽的,這叫什么事兒!他認命地伸手進桶,冰涼的江水刺得他一哆嗦。胡亂抓起一條還在扭動的小魚,也顧不上腥氣,閉著眼就往嘴里塞。

魚鱗刮著喉嚨,腥味直沖天靈蓋,生魚肉的滑膩口感讓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強忍著惡心,胡亂嚼了幾口,硬生生咽了下去,噎得直翻白眼。肚子里有了點活物,火燒火燎的饑餓感稍微壓下去一絲,可那股子腥氣卻盤踞在喉嚨里,揮之不去。

“水…”他啞著嗓子,感覺自己快被腥味腌入味了。

阿蠻依舊沒回頭,用下巴努了努船幫外奔流的江水。

韓三郎:“……”他算是看明白了,這船娘壓根就沒把他當人看!他憋著火,趴到船舷邊,也顧不得江水渾濁,埋頭猛灌了幾口,才把喉嚨里那股子惡心的腥氣壓下去。

夜幕漸漸籠罩下來。江面上沒有了白日的喧囂,只剩下水流奔涌的嘩嘩聲,單調而巨大,像是某種洪荒巨獸在黑暗中低語。兩岸的山巒徹底隱入墨色,黑沉沉地壓迫著狹窄的江面,只有頭頂稀疏的幾點星光,吝嗇地灑下微弱的光亮。小船如同漂浮在無垠的黑色深淵里,渺小得令人心慌。

阿蠻依舊穩(wěn)穩(wěn)地站在船尾,身影幾乎融入黑暗,只有手中那根不斷探入水中的竹篙,攪動起微弱的水花聲,證明著她的存在。韓三郎蜷縮在船頭,又冷又餓,疲憊像潮水般一陣陣襲來。眼皮沉得像掛了秤砣,可他不敢睡死。懷里那幾樣要命的東西硌著他,身邊這個來歷不明、手腕系著紅繩的船娘更讓他神經緊繃。他只能強打精神,支棱著耳朵,聽著江水,聽著風聲,聽著阿蠻每一次撐篙攪起的水響。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韓三郎的意識開始模糊,腦袋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時,一直沉默撐船的阿蠻突然停下了動作!

竹篙猛地定在水中!

小船失去了向前的推力,立刻被湍急的江水沖得微微打橫!

“噓——!”阿蠻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凌厲的氣音,像毒蛇吐信!

韓三郎一個激靈,瞬間睡意全無,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像受驚的兔子,猛地縮緊身體,右手下意識地摸向懷里那把半銹的剔骨刀!冰冷的刀柄給了他一絲微弱的安全感。

“咋…咋了?”他壓著嗓子,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阿蠻沒有回答。她像一尊凝固的石像,側耳傾聽著什么。黑暗中,她的輪廓異常清晰,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

嘩啦…嘩啦…

除了奔涌的江水聲,似乎沒什么異常。

但韓三郎的心卻越跳越快,幾乎要撞破胸膛。他順著阿蠻側頭的方向,極力望向小船右后方,那片被濃重夜色和江霧籠罩的江面。

起初,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翻滾的濁浪和沉沉的黑夜。

漸漸地,一種極細微、卻與自然水流聲截然不同的聲響,穿透了嘩嘩的水聲,隱隱約約地鉆進他的耳朵里。

噗…噗…噗…

不是浪花,不是風聲。

那是…船槳劃破水面的聲音!

沉悶,有力,節(jié)奏穩(wěn)定!而且…不止一處!

緊接著,幾點極其微弱、如同鬼火般的幽綠色光點,在右后方遠處的江面上,悄然亮起!那光點不是靜止的,而是在緩緩移動,正朝著他們小船的方向,無聲地包抄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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