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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的黑暗濃稠如墨,冰冷刺骨。未來的楊雯杰(18歲)背靠著粗糙的磚墻,身體僵硬得如同凍土里的根莖。夜露浸透了他單薄的校服,寒氣順著脊椎一路爬升,卻無法凍結(jié)胸腔里那團燃燒的悔恨之火。門內(nèi),那微弱的、斷斷續(xù)續(xù)的痛苦抽氣聲,像一把生銹的鋸子,在他神經(jīng)上來回拉扯。
他必須進去。
他不能再讓那個小小的自己,獨自承受這由他親手引爆的、加倍的煉獄。
積蓄起全身殘存的力氣,他像一具生銹的機器,掙扎著從冰冷潮濕的地上撐起。膝蓋和手肘的關(guān)節(jié)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他扶著冰冷粗糙的墻壁,踉蹌著,終于挪到了那扇透出昏黃光線的木門前。
門縫里,光像一條細弱的、瀕死的金線。里面是母親**黃海燕**壓抑的啜泣,和那個小小的身體發(fā)出的、令人心碎的微弱呻吟。
他的手,沾著泥土和凝結(jié)的血(來自他自己咬破的手背),顫抖著,終于按在了冰冷粗糙的門板上。觸感真實得殘忍。他深吸一口氣,那帶著后院泥土腥味和淡淡焦糊味的空氣,灼燒著他的肺葉。然后,他用盡全身力氣,將門——
輕輕推開一條縫隙。
昏黃的光線如同找到宣泄口,瞬間涌出,照亮了他蒼白如鬼魅的臉。他沒有完全推開門,只是將身體側(cè)著,擠進了那道狹窄的光帶里。
隔間內(nèi)的景象,如同地獄的畫卷,瞬間烙印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
一片狼藉。
散落的書本、被踩踏得皺巴巴的作文紙頁、踢翻的破板凳、斷裂的凳腿、從紙箱里傾倒出來的舊衣服和破玩具……如同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浩劫。灰塵在昏暗的燈光下飛舞。
房間中央,母親**黃海燕**跪坐在地上。她頭發(fā)凌亂,臉上淚痕未干,眼睛紅腫。她懷里緊緊摟著那個小小的身體——七歲的楊雯杰。
七歲的他蜷縮著,像一只被暴風雨摧殘過的雛鳥。小臉慘白,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額角有一塊明顯的、正在迅速腫起的青紫。他小小的身體在母親懷里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每一次細微的抽動都伴隨著一聲壓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氣聲。他的左手不自然地垂著,手腕處腫得老高,呈現(xiàn)出一種怪異的角度——顯然是剛才被摜到墻上時扭傷或挫傷了。更觸目驚心的是他后腦勺的位置,**黃海燕**正用一塊沾濕的舊毛巾小心翼翼地按著,毛巾邊緣滲出刺目的、暗紅色的血漬。
**黃海燕**的啜泣聲斷斷續(xù)續(xù),她一邊笨拙地試圖用毛巾止血,一邊用另一只手徒勞地、一遍遍地輕撫著兒子冰冷汗?jié)竦念~頭,嘴里語無倫次地喃喃著:“莫怕……崽……莫怕……媽媽在……媽媽在……莫睡……看著媽媽……”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無助。她甚至沒有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門口多了一個人。
未來的楊雯杰(18歲)站在門口的光影交界處,像一尊冰冷的雕塑。他看著那個縮在母親懷里、因疼痛和恐懼而瑟瑟發(fā)抖的、小小的自己,看著那腫起的手腕,看著毛巾上刺目的血……一股冰冷的、滅頂?shù)暮榱魉查g將他淹沒。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才沒有當場嘔吐出來。
這就是他想要的改變?
這就是他“不要怕”的鼓勵帶來的結(jié)果?
比記憶中四年級那次爆發(fā)后的冷漠疏離,殘酷百倍!血腥百倍!
就在這時,七歲的楊雯杰似乎感覺到了什么。也許是門縫涌入的冷風,也許是那過于強烈的、悲傷與悔恨交織的目光。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疼痛欲裂的頭顱,那雙因為劇痛和恐懼而有些渙散的大眼睛,茫然地、聚焦在了門口那個高大的、逆著光的身影上。
光線昏暗,他看不清來人的臉,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穿著奇怪衣服(高中校服)的輪廓。但那個輪廓……那個站在門口的姿態(tài)……
一瞬間,昨晚后院月光下的記憶如同閃電般劈開了他混亂痛苦的意識!
“啊……”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極其微弱、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懼氣音。小小的身體在母親懷里猛地一僵,隨即更劇烈地顫抖起來,像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怪物。他下意識地想往母親懷里更深地縮去,卻牽動了頭上的傷,痛得他小臉扭曲,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哼。
“崽?崽!何解了?哪里痛?”**黃海燕**被兒子的反應(yīng)嚇壞了,以為傷勢惡化,慌亂地檢查著。
七歲的楊雯杰卻死死盯著門口的方向,布滿淚水和汗水的小臉上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怨恨。他用盡力氣,抬起沒有受傷的右手,顫抖地指向門口那個模糊的身影,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哭腔和控訴:
“媽……媽!是他……是他!昨晚……后院的……壞蛋!他……他騙我……是他害的……嗚……”劇烈的情緒波動和傷痛讓他語無倫次,最后只剩下絕望的哭泣。
**黃海燕**猛地抬起頭,順著兒子手指的方向看去!
昏黃的燈光下,一個穿著藍白相間、樣式奇怪(校服)的陌生青年,正無聲無息地站在門口!他臉色蒼白得嚇人,眼神空洞,整個人籠罩在一種巨大的悲傷和死寂之中。他什么時候進來的?!
“你……你是哪個?!”**黃海燕**瞬間警惕起來,像護崽的母獸,猛地將兒子更緊地摟在懷里,驚恐地看著這個不速之客。深更半夜,一個陌生人出現(xiàn)在家里,兒子還指認他是“壞蛋”、“害人的”?聯(lián)想到兒子頭上的傷和那篇“可怕”的作文,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你……你來做么子?!出去!快出去!”她的聲音尖利而顫抖。
未來的楊雯杰(18歲)站在門口,承受著母親驚恐戒備的目光,承受著那個小小的自己充滿恐懼和怨恨的注視。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滾燙的烙鐵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能說什么?說“我是你們未來的兒子”?說“我是來救他的”?誰會信?在母親眼里,他只是一個深夜闖入、嚇壞并可能傷害了她兒子的陌生人!
巨大的無力感和悲愴幾乎將他撕裂。他看著母親懷里的那個小小的、傷痕累累的自己,看著那怨恨的眼神,心如刀絞。
就在這時,主屋那邊傳來**楊志堅**含混不清的、帶著酒意的咆哮,似乎在罵著什么,伴隨著東西被碰倒的聲音。這聲音讓**黃海燕**更加驚恐。
未來的楊雯杰知道,他不能留在這里了。他的出現(xiàn),只會讓情況更加混亂,更加危險。他深深地、痛苦地看了一眼那個小小的、瑟縮在母親懷里、用怨恨目光盯著他的自己,那眼神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他的心臟。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幾乎是逃也似的,踉蹌著沖出了狹小的隔間,沖進了后院冰冷的黑暗里。他沒有回頭,只是用盡最后的力氣,跌跌撞撞地奔向老屋的后門,拉開那沉重的門閂,一頭扎進了ls縣深秋寒冷的夜色中。
身后,似乎傳來母親更加驚恐的呼喊和幼年自己壓抑的哭聲,但他已聽不真切。冷風如同刀子般刮過他的臉頰,也吹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絕望。
他改變了時間,卻讓傷害提前降臨,且更加深重。
他試圖靠近,卻被當成了帶來災(zāi)厄的陌生人。
那個小小的自己,不僅承受了身體的傷痛,更對他這個“始作俑者”產(chǎn)生了深深的恐懼和怨恨。
永州小縣城的街道在深夜里空曠而寂靜,只有昏黃的路燈將他孤獨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如同一個真正的游魂。去哪里?他不知道。他親手攪亂了時間的河流,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困在了漩渦的中心,找不到出路。
不知走了多久,雙腿如同灌了鉛。他疲憊不堪地在一個廢棄公交站冰冷的長椅上坐下。夜露深重,寒氣刺骨。他抱著雙臂,試圖汲取一絲溫暖,卻只感到透心的涼。
他下意識地摸向口袋——那里空空如也。沒有手機,沒有錢包。他存在于這個2014年的時空,卻一無所有。
就在這時,一種強烈的、源自靈魂深處的疲憊和眩暈感猛地襲來。眼前的景物開始旋轉(zhuǎn)、模糊。永州熟悉的街景像是信號不良的老舊電視畫面,開始閃爍、扭曲。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意識迅速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他最后模糊的念頭是:這一切……會結(jié)束嗎?那個小小的、受傷的自己……會怎么樣?
冰冷的長椅上,穿著2025年高中校服的楊雯杰,身影如同信號不穩(wěn)的影像,閃爍了幾下,最終徹底消失在2014年ls縣深秋寒冷的夜色里,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后院的螞蟻回到了洞穴。
作文的炸彈提前引爆。
而那個來自未來的幽靈,帶著一身傷痕和無法挽回的悔恨,被時間的亂流卷向了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