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廚房煎雞蛋,與電話里的人有說有笑,接著,從廚房走出來,將電話重重地摔在餐桌上。沉默了大約20分鐘,像沒發生任何事情一樣,她吃完帶煳味兒的雞蛋和面包片,之后打掃了一遍客廳,把塞滿垃圾的塑料袋扎住口,安靜地放置在玄關,我假裝低頭看書。
她來到沙發前,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醞釀一會兒,抱緊自己的雙腿開始小聲地啜泣。她當我不存在,我也真希望自己是不存在的,我們之間的關系尚且沒有熟悉到可以旁觀彼此痛哭流涕、互相安慰的程度。她越是旁若無人,我越是感覺不自在,讀不進書頁上的任何一行字,畢竟我就坐在她斜對面的單人沙發上,既無法上前,也不好意思走開。
她哭得過于專心,以至于我插不進一句嘴:為什么哭?到底發生了什么?如果她肯告訴我,我要幫著一起解決嗎?如果不打算解決,那我為何要問?我不想把關系搞得過于親密,否則未來的生活將充滿難以預料的麻煩,我們只是偶然住進同一個屋檐下,平時除了簡單地打打招呼外,無非是告知彼此各類瑣碎的小事:門鎖不好開,開門的時候最好用力抻一下;吃完的外賣盒要及時清理掉;洗完澡記得把地面也沖洗干凈;能幫我收一下快遞嗎?我加班暫時回不來……我們甚至很少能趕在一起吃飯,她是個藝術家,會畫畫,總是晝夜顛倒,大多數時間她會把自己關在房間,或者出門去找朋友,我們很少碰面。
我叫盧凱琳,在一家出版公司上班,工資不高,做一些冷僻沒人讀的外國小說,我不屬于很上進的那種人,即使拿不到更暢銷的項目也不會特別在意,那些沒人讀的小說實際上都是一些不錯的書。編輯工作不復雜,但很瑣碎,除了校對,其他環節要與各種人打配合,通常情況下對方都很不配合,總會冒出無數的突發狀況。經過多年磨礪,我已經不再是那個遇到不如意就手足無措或灰心喪氣的小姑娘。
她叫樊鹿,富有靈氣的名字,但她更愿意別人叫她的法文名字Emma,我一次都沒叫過。她讀過《包法利夫人》嗎,知道愛瑪最終的命運走向嗎,為什么會喜歡別人這么稱呼她?或許,她只是想提醒別人或自己,她曾有過一段法國留學的經歷,她喜歡這個能讓自己看起來更浪漫或不同于其他人的身份。
她已經哭了有一陣兒了,我的腿有些麻,打算問問她到底怎么回事。我的目光在房間里四處尋找抽紙,平時我們會在茶幾上放一包,這會兒卻不見了。正當我準備開口,她卻起身進了廚房,用一只設計成菠蘿外形的彩色玻璃杯盛滿水,回到她自己的房間。我松了一口氣,她解決了擺在我們面前的尷尬,或許,她并不感覺尷尬呢?
麗景花園26層,最后一間屋子,我先來的,選擇了窗戶朝向東面的臥室。每天早上,我都會被強烈的陽光照醒,那種感覺很好,新的一天總會充滿熱情地撲過來擁抱我,但我還是上淘寶買了濾光的窗戶紙自己貼上,因為實在太曬了。
樊鹿是在我來到2608一個月之后搬進來的,我印象很深,那天是愚人節,商場搞促銷,我一口氣買了很多東西,沐浴露、身體乳、香氛、睡衣,還有幾條內褲。
房東提前給我打電話,問我是否同意和別人合租,我考慮到租金,沒有反對。樊鹿要來看房子時我剛好不在家,所以跑空了,后來她加了我的微信,我給她發過去幾張房間內部的照片,除了臥室沒有窗戶,其他地方都還比較滿意。得知我是九四年出生的巨蟹座,她爽快地決定搬進來和我一起住,她說她是九六年的獅子座。
4月1日那天,下了一點小雨,樊鹿大概下午3點來的。燙著棕色的大波浪頭,穿款式簡約的白襯衣和牛仔褲,慵懶而優雅地微微卷起袖子,下擺的一側松垮地掖進褲腰,外面套一件卡其色粗線針織衫,很有一點法式浪漫的派頭。就這樣,她推著巨大的黑色行李箱,風風火火地住進2608,成為我的室友。
她又關起門來打電話了,樊鹿很喜歡煲電話粥,有時整個晚上我都能隱約聽見她來來回回進出房間的聲音,同時一邊在和別人講電話。臥室突然傳來玻璃杯破碎的聲音,她說:“沒人想道德綁架你,我們之間沒有任何感情對嗎?你不會為我難過,我知道。我自己會解決,你不愛管別管!”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