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二年正月十六，北平城外的永定河河灘上，凍土被往來的腳步踩出密密麻麻的凹痕。

顧誠抱著一個小暖爐，穿著厚衣服，還有一件朱棣贈送的狼毫披風，望著雪地里那門龐然大物，呵出的白氣在凜冽的北風中瞬間消散。

三十余名工匠蹲在炮身周圍，正用浸過油的麻布仔細擦拭最后一道銅紋，每個人的額頭上都滲著細密的汗珠，在寒風里凝成一層白霜。

“顧先生，引線都已備好。”為首的老工匠捧著浸過硝石的麻繩上前，粗糙的手掌在發抖。

顧誠接過引線時，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手臂的震顫，三個月來，已有七門試做的炮管在測試中炸膛，最嚴重的一次連三十步外的柳樹林都落滿了碎鐵。

“世子和大師來了！”有人高喊。

顧誠轉身看見朱高熾正扶著道衍和尚踏著積雪走來，前者穿著厚厚的貂裘仍在不住搓手，后者卻只披著件灰布僧袍，枯瘦的手指捻著佛珠，目光早被那門三米長的銅炮牢牢吸住。

道衍和尚站定，便立即對顧誠問道：“這便是你說的紅衣大炮？”

朱高熾繞著炮身轉了兩圈，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冰涼的炮管，“看著倒比神機營的火銃氣派，只是不知能否如先生所言……。”

“世子不妨拭目以待。”顧誠笑著指向河對岸，那里豎著三層厚的夯土墻，五百步外的冰面上還泊著艘廢棄的糧船，“今日便讓諸位瞧瞧，何為雷霆之威。”

道衍忽然開口，聲音帶著僧袍般的沙啞：“顧先生曾言，此物能隔空碎城？”

他渾濁的眼珠在陽光下閃過一絲精光，三個月前顧誠初提“新炮之法”時，便已經念念不忘、期盼著顧誠能夠早一些把這火炮打造出來了。

顧誠點頭，示意工匠開始裝填。

兩名壯漢抬著鐵鑄的實心彈塞進炮口，另有人用長桿將其推至炮膛深處。

當黑色的藥包被小心填入時，連朱高熾都屏住了呼吸，那是顧誠改良的火藥配方，硝石含量比軍中常用的提高了三成。

“都退到百步外！”

工匠們有序地撤退到了后方的土坡上，并且還有盾牌兵，以盾牌擋在前面，一旦火炮炸膛，他們就立即以盾牌護住所有人。

射出去的火箭，點燃了引線。

轟然巨響撕裂了河灘的寂靜。

顧誠只覺耳膜嗡嗡作響，炮身猛地向后一坐，在凍土上犁出兩道深溝。

對岸的夯土墻應聲出現個窟窿，碎土混著冰碴飛濺到半空。

“中了！真中了！”

朱高熾興奮地直跺腳，肥厚的臉頰因激動泛起紅暈，“尋常將軍炮最多打三百步，這炮竟能打出如此遠的距離！”

道衍忽然抓住顧誠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像鐵鉗般用力：“那空心彈呢？快試試空心彈！”

顧誠被他拽得一個趔趄，卻見老和尚眼中閃爍著從未有過的狂熱。

第二輪裝填格外謹慎。

這次填入的是鑄鐵外殼的空心彈，里面塞滿了碎鐵與火藥。

當火箭再次點燃引線，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

炮彈出膛的瞬間帶著尖銳的呼嘯，在冰面上劃出道白煙，正中那艘已經傾斜的破船。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取而代之的是連綿不絕的爆裂聲。

破船在火光中四分五裂，木塊與碎冰如暴雨般灑落在河面，連對岸的蘆葦叢都被飛濺的鐵屑掃得精光。

朱高熾張大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肥厚的手掌下意識地按在腰間的玉佩上。

“此乃利用藥石燃燒之威。”顧誠則是氣定神閑，他指著仍在冒煙的炮口解釋，“密閉炮膛能聚住藥力，彈丸越圓，飛得越遠。實心彈取其穿甲之力，空心彈借爆裂之勢，各有妙用。”

道衍忽然哈哈大笑，笑聲在空曠的河灘上回蕩。

“好個各有妙用！”他轉身面向北平城的方向，枯槁的手指在空中虛點，“南軍有盛庸的堅城，有平安的銳騎，可他們有此物嗎？”

老和尚突然抓住朱高熾的手臂，“世子！速請王爺調撥鐵匠！此物需日夜趕造，越多越好！”

朱高熾連連點頭，轉身時竟差點絆倒在雪地里。

“先生，這炮……這炮何時能裝備軍隊？”他扶著顧誠的肩膀，呼吸仍未平復，“若能有百門這樣的大炮，何愁德州不破？”

顧誠望著正在收拾炮架的工匠們，解釋道：“只要有足夠的銅料與硝石，一月之內可成十門。”

朱高熾回頭望了眼仍在冒煙的試驗場，忽然對顧誠笑道：“先生可知，方才炮響時，我的心跳動的非常快，若我軍之中有著百余架這樣的火炮，何愁大業不成？”

“先生，請受我一拜！”

顧誠扶起了朱高熾，神色卻十分坦然，開口道：“世子快快請起，此番大炮能夠研發成功，也是火器工坊的工匠們日夜操勞，真要說起來，還是他們的功勞大。”

“往后，這火炮的鑄造，也要世子多多注重一二，想辦法，整合一下操作的流程。”

“鐵礦、煉鐵廠、銅礦、煉銅廠、焦炭廠、火器工坊，以及最重要的硝石、硫磺這兩個材料，那都是鑄造大炮的關鍵。”

“最好能夠優化一下，這樣一來，也能夠控制成本，省下一筆錢來，多鑄造幾架火炮。”

朱高熾連忙記在了心上，認真道：“請先生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優化鑄造火炮的流程，整合工坊，控制好成本。”

顧誠點了點頭。

道衍和尚也不免有一些欣慰，有了這等火炮，燕王在往后的攻城之戰中，也能有了一攻城利器。

而這事兒，朱高熾自然也是寫信，告知了在前方帶兵作戰的朱棣。

朱棣看完之后，也是大為高興。

就是有一些可惜，這等火炮出世，自己卻沒能親眼見證！

而他又聽聞顧誠所言的‘紅衣大炮’的來歷，覺得這個名字不怎么樣，索性揮筆，給這個火炮取了一個新的名字。

“永定大炮”

因為這火器工坊就在旁邊，而這個大炮又是在永定河旁邊進行實驗，得以被成功鑄造出來。

朱棣有了這永定大炮，信心更足。

卻也銘記顧誠所言，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

不可輕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