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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朔風卷殘旗

崇禎二年(1629年)冬,皮島。

凜冽的北風如同裹著冰碴的鞭子,抽打著皮島上的一切。曾經(jīng)旌旗招展、人聲鼎沸的東江鎮(zhèn)大營,如今死寂得如同一座巨大的墳場。袁崇煥誅殺毛文龍后,雖名義上接管了東江,但其重心始終在遼西關寧一線,對孤懸海外的皮島,不過是維持最低限度的羈縻。承諾的糧餉、冬衣,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杳無音信。島上的氣氛,比這臘月的寒風更加刺骨冰冷。

耿仲明裹緊身上單薄破舊的棉甲,站在營地邊緣一處高坡上,俯瞰著下方。他的營寨位于島嶼西側(cè)背風處,相對完整,但士氣低落。營中升起寥寥幾縷炊煙,稀薄得仿佛隨時會被寒風吹散。士兵們蜷縮在低矮的窩棚里,或倚著冰冷的柵欄,眼神空洞麻木。饑餓和寒冷,是比后金鐵騎更可怕的敵人,正一點點啃噬著這支曾經(jīng)驍勇善戰(zhàn)的軍隊的筋骨與魂魄。

“耿大哥!”孔有德粗獷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他大步走來,鐵甲鏗鏘,卻掩不住腳步的虛浮。他指著坡下遠處一片混亂的區(qū)域,那是原屬毛承祿和陳繼盛的營地。“你看看!看看那幫狗娘養(yǎng)的!又在搶了!”

耿仲明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群面黃肌瘦、眼窩深陷的士兵,正圍著一匹剛剛倒斃的老馬。他們像餓狼一樣撲上去,用石頭、斷刀甚至牙齒,瘋狂地撕扯著尚帶余溫的馬尸,血水和著泥雪飛濺。為了爭搶一塊內(nèi)臟,兩個士兵扭打在一起,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旁邊幾個老兵抱著膝蓋坐在地上,眼神呆滯地看著這殘酷的一幕,仿佛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感覺。

“那是……陳副將營里的馬?”耿仲明聲音干澀。

“屁的副將!陳繼盛那老狐貍,見勢不妙,早就帶著親信和搜刮的財物,搭上最后一條去登州的補給船跑了!”孔有德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在凍土上砸出一個小坑,“毛承祿那小子也快瘋了,他營里斷糧三天,餓瘋了眼的兵卒,連埋死人的坑都刨開找吃的!這匹老馬是昨天馱東西累死的,今天就……”

尚可喜也走了過來,他臉色青白,嘴唇凍得發(fā)紫,一向沉穩(wěn)的他此刻也難掩憂色:“耿大哥,我們營里……也快撐不住了。早上點卯,又少了十幾個弟兄。不是凍死,就是餓得爬不起來,還有……還有幾個想泅海去朝鮮那邊找活路,怕是……喂了魚鱉。”他頓了頓,聲音更低,“韓鐵手帶人去找海姑她們了,看看能不能換點魚獲,但……這鬼天氣,海都凍硬了,哪還有魚?”

耿仲明的心沉到了谷底。朔風卷起地上殘雪,抽打在他臉上,生疼。他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和鉛色的大海,皮島像一片即將沉沒的枯葉。袁崇煥的“整編”抽走了精銳和物資,留下的,是一個被刻意遺忘、任由自生自滅的爛攤子。饑餓像瘟疫一樣蔓延,軍紀早已蕩然無存。再這樣下去,不用后金來攻,皮島自己就會在饑寒交迫中變成一片白骨之地。

“我們還有多少存糧?”耿仲明問,聲音冷得像冰。

尚可喜苦笑:“只夠營里兄弟喝三天稀粥的,還是數(shù)著米粒下鍋的那種。而且……”他猶豫了一下,“島上的官倉,名義上歸我們管,但鑰匙在督師派來的那個王糧官手里。那老狗,鼻孔朝天,一粒米都不肯多放!”

“王八蛋!”孔有德怒罵,“那狗官自己吃得腦滿腸肥!我昨天還聞見他營帳里飄出肉香!老子真想一刀劈了他!”

耿仲明眼神銳利起來,像冰層下燃燒的暗火。“劈了他容易,然后呢?袁督師正愁找不到借口對我們下手。”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有德,可喜,約束好我們自己的兄弟,把最后那點糧食勻著點,能撐一天是一天。我去找那個王糧官……談談!”

冰海鎖孤島

通往官倉的道路,鋪滿了骯臟的積雪和凍硬的泥濘。兩旁的營寨更加破敗,空氣中彌漫著絕望的氣息和淡淡的尸臭味。耿仲明獨自走著,韓鐵手按刀跟在身后一步遠的地方,這個斷了兩根手指的老兵,眼神像鷹隼一樣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頭兒,小心點。”韓鐵手低聲道,下巴朝官倉方向努了努,“姓王的身邊,多了十幾個生面孔,像是督師新派來的護衛(wèi),看著手底下有活。”

耿仲明點點頭,沒有說話。官倉建在島上一處地勢稍高的石臺上,用條石壘砌,顯得頗為堅固。此刻,倉門緊閉,門口站著四名挎著腰刀、穿著嶄新棉襖的士兵,雖然也凍得縮手縮腳,但比起外面那些餓得打晃的東江兵,已是天上地下。

“耿參將!”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官倉旁邊一座相對完好的木屋門簾掀開,一個穿著厚實皮裘、裹著貂皮暖耳的中年胖子踱了出來,正是督師府派來的糧官王甫仁。他搓著肥厚的手,臉上堆著虛假的笑容,眼中卻滿是倨傲和戒備。“這大冷天的,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可是營里又缺糧了?”他明知故問。

耿仲明強壓著心頭的厭惡,抱拳道:“王糧官,島上嚴寒,糧道斷絕已近兩月。將士們饑寒交迫,病餓而死者日增。官倉存糧,按舊例尚有不少,懇請糧官開倉,再支應些米糧,救救這數(shù)千將士性命!”

“哎呀,耿參將,您這話說的!”王甫仁夸張地嘆了口氣,一臉為難,“下官也知道兄弟們苦啊!可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督師臨行前有嚴令,官倉糧秣乃軍需根本,非有督師手令或戰(zhàn)時急用,不得擅動!這賬目,每一筆都要清清楚楚報到督師行轅的!您看,這……”他攤開手,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王糧官!”耿仲明上前一步,目光如炬,“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皮島孤懸海外,天寒地凍,糧道斷絕,這就是戰(zhàn)時!就是急用!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數(shù)千大明將士活活餓死凍死在這島上嗎?毛帥在時,從未……”

“耿仲明!”王甫仁臉色一沉,打斷了耿仲明的話,語氣也冷了下來,“毛文龍是毛文龍,現(xiàn)在是袁督師當家!督師的軍令,就是鐵律!你休要拿一個罪將來壓我!官倉里的糧食,一粒都不能動!這是為了大局!為了遼西防務!你們皮島這點人,餓幾天肚子算得了什么?總比遼西重鎮(zhèn)缺糧強!”他話語刻薄,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你放屁!”一聲暴喝如驚雷炸響!孔有德不知何時沖了過來,他雙眼赤紅,指著王甫仁的鼻子罵道:“狗官!遼西防務?遼西的兵是人,我們東江的兵就不是人?就該餓死?老子看你就是存心要餓死我們!你倉庫里那些糧食,是不是都等著運回去給你家主子邀功請賞,或者喂了你的狗肚子了?”

“孔有德!休得放肆!”王甫仁嚇得后退一步,色厲內(nèi)荏地尖叫,“來人!給我拿下這個狂徒!”他身后那十幾個護衛(wèi)立刻拔刀上前,將孔有德圍住。

“我看誰敢動!”尚可喜也帶著一隊親兵趕到,刀劍出鞘,與王甫仁的護衛(wèi)對峙起來,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耿仲明一把按住暴怒欲撲的孔有德,盯著王甫仁,一字一句道:“王糧官,今日開倉,我耿仲明一力承擔!所有罪責,我自會向督師請罪!但糧,今日必須放!否則……”他沒有說下去,但眼中那冰冷的殺意,讓王甫仁肥碩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否則怎樣?耿仲明,你想造反嗎?”王甫仁尖聲道,但底氣明顯不足。

就在這時,一個衣衫襤褸、渾身濕透的士兵跌跌撞撞地從碼頭方向跑來,撲倒在耿仲明腳下,嘶聲哭喊:“耿……耿頭兒!完了!運糧船……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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