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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草根與鹽鹵

  • 晚唐烽火
  • 螢卦
  • 4815字
  • 2025-06-01 14:10:16

血腥味在冰冷的晨風中淡去,但那股鐵銹般的、滲入骨髓的寒意并未消散。

李烽坐在熄滅的篝火余燼旁,懷里抱著依舊在昏睡、但呼吸平穩了些的草兒。他低頭看著自己那雙沾滿泥污和暗紅血痂的手。

昨夜那沉重砍刀劈入血肉的觸感、溫熱血漿濺到臉上的粘膩,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記憶里。每一次回想都讓胃部一陣抽搐。

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目光落在腳邊:

*那把從潰兵手里繳獲的厚背砍刀,冰冷的刃口在熹微的晨光中泛著幽光;

*一個癟癟的皮水囊;

*幾個沾著血污、凍得梆硬的粗面餅子;

*還有幾枚油膩膩、邊緣磨損的“開元通寶”銅錢。

這就是他們此刻全部的“家當”。

幾步外,那個自稱“沒名字”的老者,正背對著他,佝僂著腰,在冰冷的泥地上忙碌。

他拆解下來的那十幾片薄鐵甲片,此刻正被他用一塊相對干凈的破布仔細擦拭著,抹去血污和泥垢。他的動作專注而沉穩,仿佛在對待什么稀世珍寶。

擦凈后,他將鐵片一片片疊好,重新用那件從刀疤臉身上扒下的破爛號衣仔細包裹起來,緊緊系在背上。

那包袱鼓鼓囊囊,壓在他枯瘦的脊梁上,顯得異常沉重。

做完這一切,老者才緩緩直起身,活動了一下酸麻的筋骨,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嘎巴聲。

他轉過身。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掃過李烽和他懷里的草兒,最后落在那些粗面餅子上。

“喂小娃子吃點。”老者的聲音依舊沙啞平淡,聽不出情緒,但不再是昨夜那種純粹的冰冷,似乎多了一絲……默認的同行之意?他指了指地上的餅子,“硬,掰碎了,用水泡軟?!?

李烽點點頭,感激地看了老者一眼。

他小心地掰下一小塊餅子,又拿起水囊搖了搖,里面只剩下小半囊渾濁的冷水。

他倒出一點點在掌心,將掰碎的餅子放進去,用手指小心地碾磨、浸泡。等碎餅稍微軟化一些,才小心翼翼地喂到草兒嘴邊。

草兒迷迷糊糊地張開嘴,一點點吞咽著這帶著土腥味和冰冷溫度的“糊糊”。

雖然難以下咽,但食物入腹,總算讓她蒼白的小臉上恢復了一絲極其微弱的生氣。

李烽自己也強忍著惡心,啃了幾口又冷又硬的餅子。冰冷的食物像石頭一樣墜在胃里。

他喝了一小口水,冰冷刺骨,卻稍稍緩解了喉嚨的灼燒感。

老者則默默地拿起一塊餅子,用他那口焦黃的牙齒,不疾不徐地啃咬著,動作和昨夜切割馬肉時一樣穩定。

他一邊吃,一邊用那雙銳利的眼睛掃視著這片被徹底摧毀的村落廢墟。目光在斷壁殘垣間逡巡,仿佛在尋找著什么。

“老丈……”李烽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我們……接下來去哪?”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身邊的砍刀刀柄。昨夜的血腥讓他明白,沒有目的地,在這亂世荒野中,就是待宰的羔羊。

老者咽下最后一口餅子,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沒有直接回答。

反而指著不遠處幾處低洼的地方:“看到那些白霜沒有?”

李烽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

在廢墟邊緣,幾處被踩踏得泥濘不堪、又被寒夜凍硬的低洼地里,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結晶狀的白色粉末,在晨光下閃爍著微光。昨夜混亂,他根本沒注意到。

“那是?”李烽不解。

“鹽霜?!崩险咄鲁鰞蓚€字。

他彎腰,用枯瘦的手指捻起一點地上的白色粉末,放在舌尖嘗了嘗,隨即“呸”地一聲吐掉,“苦!澀!硝土太重,雜得很,吃多了死人。”

他臉上露出一絲極其罕見的、混雜著厭惡和回憶的表情,“以前行軍斷鹽,餓瘋了吃過……拉肚子拉掉半條命。”

鹽!

李烽的心臟猛地一跳!前世模糊的記憶碎片瞬間翻涌上來——實驗室,燒杯,蒸發皿,結晶……中藥學里關于礦物藥的知識!

硝鹽!鹵土!還有……過濾!提純!

一個大膽的、近乎荒謬的念頭如同閃電般擊中了他!

這遍地都是的、苦澀有毒的硝土鹵水……能不能變成能吃的鹽?在這個食鹽被官府嚴格掌控、價比黃金的亂世!

他猛地站起身,甚至顧不上懷里的草兒被驚動了一下。

他快步走到老者所指的那片低洼地,蹲下身,仔細查看。地面凍得硬邦邦,但表層確實覆蓋著白色的鹽硝結晶。

他學著老者的樣子,捻起一點嘗了嘗。一股濃重的苦澀和硝石的刺激感瞬間充斥口腔,讓他忍不住皺眉干嘔。

沒錯,是硝鹽鹵!雜質極多,主要是硝酸鹽和氯化鈉的混合物,直接食用確實會中毒!

“老丈,”李烽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顫,他指著這片鹽硝地,“這……這些鹵土,能弄到干凈的鹽!”

老者渾濁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明顯的驚詫。

他盯著李烽年輕而因為激動泛起血色的臉,眉頭深深皺起:“小子,餓昏頭了?這玩意兒吃了要人命!”

“不是直接吃!”李烽語速飛快,前世的知識碎片在混亂中努力拼湊,“要……要處理!用水化開,過濾掉泥沙雜質,然后……然后煮!把水煮干,留下干凈的鹽!”

他努力回想著實驗室里粗鹽提純的步驟。過濾是關鍵!但在這廢墟里,用什么過濾?

老者眼中的驚詫并未消失,反而多了一絲審視。他看著李烽不像完全胡說八道的樣子,沉默了片刻,緩緩道:“煮?水煮干了,不還是這些毒鹽粉?”

“不一樣的!”李烽急切地解釋,目光在廢墟中瘋狂掃視,“只要……只要能把那些苦的、澀的臟東西濾掉!濾掉!”

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廢墟一角——那是村里被燒塌的土灶旁邊,散落著一些破碎的陶罐瓦片,還有……一堆燒剩下的草木灰!

草木灰!堿性的草木灰水可以沉淀部分雜質!還有……細布!或者……草!

“老丈!幫我!”李烽猛地轉頭看向老者,眼中燃燒著一種名為希望和野心的火焰,“我們需要水!干凈的容器!還有……火!很多火!”

老者看著李烽眼中那近乎狂熱的亮光,又看了看地上那些苦澀的硝土,布滿皺紋的臉上神色變幻不定。

他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經歷過無數生死,見過無數人為了活命掙扎。卻從未見過一個半大孩子,在剛剛經歷血腥殺戮后,對著能毒死人的泥土,露出這種仿佛發現金礦的眼神。

這眼神,不像餓瘋了,倒像……一種難以言喻的篤定。

“容器……”老者低語一聲,不再多問。

他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掃視廢墟。片刻后,徑直走向一處半塌的土墻后。很快,他拖著一個沾滿泥污、但相對完好、只是邊緣磕破了一個小口的粗陶罐走了出來。

接著,他又在另一處斷壁下,找到了另一個更小些的陶盆。

李烽則像瘋了一樣,沖到那堆草木灰旁,不顧臟污,用雙手捧起盡可能多的灰燼。

他又在廢墟里翻找,找到一塊相對厚實、勉強還能兜住東西的破麻布片。

“水!水囊里的水不夠!”李烽看向老者。

老者沒說話,解下腰間那個癟癟的皮水囊,又指了指不遠處一條已經結了一層薄冰的、渾濁的小溪流。意思很明白:自己去取。

李烽立刻拖著砍刀(他不敢離身),跑到小溪邊。

他用砍刀砸開薄冰,將皮水囊浸入冰冷的溪水中灌滿。又用雙手捧起冰冷的溪水,狠狠洗了幾把臉,試圖讓自己滾燙的頭腦冷靜下來。

回到鹽硝地旁,李烽將灌滿溪水的皮水囊遞給老者:“老丈,勞煩您,生火,越大越好!要能煮東西!”他現在需要專注在“過濾”上。

老者看了他一眼,沒接水囊,反而將水囊塞回李烽懷里。

然后默默走到一邊,開始收集昨夜殘留的馬鬃、一些尚未燒盡的焦木,以及廢墟里能找到的干草枯枝。他用火石熟練地重新點燃了一堆篝火。

火焰迅速升騰起來,驅散著清晨的寒意。

李烽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他先將那個粗陶罐放在地上。將那塊破麻布片疊了幾層,勉強蓋在罐口,用一根細樹枝在邊緣壓住固定,做成一個極其簡陋的濾網。

然后,他捧起地上的硝土鹵塊,用砍刀背小心敲碎成粉末,倒入陶罐中。

接著,他將皮水囊里冰冷的溪水小心地淋在硝土粉末上!

渾濁的、帶著濃重土腥味的鹵水立刻滲透過破麻布,滴滴答答地流入下方的陶罐里。濾出的液體依舊渾濁不堪,呈黃褐色。

李烽的心沉了一下。這樣不行!雜質太多!他想起了草木灰!

他立刻將捧來的草木灰倒入旁邊那個小陶盆里,又倒了一些溪水進去,用樹枝快速攪拌。灰黑色的堿水很快形成。

他等堿水稍微沉淀,將上層相對清澈的灰水小心地舀出來,倒入正在過濾的硝土鹵水中!

奇跡發生了!

當堿性的草木灰水混入酸性的硝土鹵水后,罐底的渾濁液體中,立刻有大量的絮狀沉淀物生成!像骯臟的棉絮一樣漂浮、沉淀!

李烽的心臟狂跳起來!

他強壓住激動,繼續小心翼翼地過濾。渾濁的鹵水再次透過破麻布流入下方陶罐。

這一次,流出的液體雖然顏色依舊深暗,但明顯比之前清澈了許多,絮狀的沉淀大部分被麻布擋住了!

成了!第一步過濾初步完成!

“老丈!火!”李烽幾乎是吼出來的。

老者早已將最大的那個粗陶罐架在了熊熊燃燒的篝火上。

李烽立刻將小陶罐里初步過濾后的鹵水,小心翼翼地倒進正在加熱的大陶罐中!

深褐色的鹵水在陶罐里受熱,開始翻滾,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一股濃烈的、帶著堿味和硝石味的白汽升騰而起,彌漫在寒冷的空氣中。

李烽緊張地守在火堆旁,用樹枝小心地攪動著罐中的鹵水,防止糊底。

水分在高溫下迅速蒸發。罐壁內側開始凝結出一圈圈白色的鹽硝結晶。

隨著水分的減少,鹵水變得越來越粘稠,顏色也更深。

老者也默默地看著。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跳躍的火焰和罐中翻滾的濃稠液體。他那布滿風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握著短矛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些。

時間一點點過去。

罐中的液體越來越少。最終變成了一鍋粘稠的、深褐色的糊狀物,底部開始有沙沙作響的結晶析出。

李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小心翼翼地將陶罐從火上移開,放在旁邊冷卻。

罐底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帶著深褐色的、夾雜著黑色雜質的結晶物。

失敗了?還是雜質太多?李烽的心沉了下去。

他等罐子稍涼,用樹枝小心地刮下一點結晶,放在掌心。結晶顆粒粗大,顏色深褐,夾雜著明顯的黑色小顆粒。

他猶豫了一下,用舌尖極其小心地舔了一下。

“呸!”一股極其強烈的苦澀和硝石特有的刺激感瞬間充斥口腔!比之前的硝土還要難吃!李烽失望地皺緊了眉頭。

老者看著他的表情,眼中那點微光似乎也黯淡了下去。他搖搖頭,仿佛早知如此,轉身準備去收拾東西。

“不對……還差一步……”李烽喃喃自語,盯著掌心那些丑陋的結晶,前世的知識碎片瘋狂閃動。

重結晶!對!重結晶提純!溶解,再結晶!

希望再次點燃!

“老丈!水!再給我點水!”李烽喊道。

老者停下腳步,沉默地解下皮水囊遞給他。

李烽將陶罐里那些苦澀難當的粗鹽結晶刮下來,重新倒入那個小陶盆里。

然后,他再次倒入干凈的溪水,用樹枝攪拌,讓粗鹽重新溶解。這一次溶解后的鹵水,顏色比第一次過濾后還要深,渾濁不堪。

他再次用那塊破麻布疊成的濾網,小心翼翼地進行第二次過濾!

這一次,濾出的鹵水顏色明顯變淺了一些,呈現一種渾濁的淡黃色。

李烽毫不猶豫,將這二次過濾后的鹵水,再次倒回大陶罐中,重新架在篝火上熬煮!

這一次,他更加專注。

火焰舔舐著陶罐底部。淡黃色的鹵水再次翻滾、濃縮。

隨著水汽的蒸騰,罐壁內側開始凝結出新的結晶。這一次的結晶,顏色不再是深褐,而是……一種灰白色!

李烽的心跳越來越快!他死死盯著罐中。

水分越來越少?;野咨慕Y晶越來越多,像一層細膩的霜雪,覆蓋在罐底和罐壁上。

終于,最后一滴水分蒸發殆盡。

陶罐底部,鋪著一層厚厚的、顆粒相對均勻的灰白色結晶!

李烽顫抖著手,用樹枝刮下一點點,放在掌心。結晶不再是深褐,而是灰白,雖然還帶著細微的雜質,但看起來干凈了許多。

他鼓起勇氣,再次用舌尖舔了一下。

一股純粹的、強烈的咸味瞬間在味蕾上炸開!雖然還帶著一絲極淡的苦澀尾韻,但那確實是鹽的味道!是可以食用的鹽!

成功了!

“老丈!成了!是鹽!能吃的鹽!”李烽猛地抬頭,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臉上沾著煙灰和汗漬,眼睛卻亮得驚人。他將掌心的灰白色結晶展示給老者看。

老者大步走過來。

枯瘦的手指毫不猶豫地捻起一小撮灰白色的鹽晶,直接放進了嘴里。

他那張布滿深刻皺紋的臉上,肌肉瞬間繃緊。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驟然睜大,死死盯著李烽。瞳孔深處第一次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純粹的咸!雖然粗糙,雖然還有那么一絲幾乎可以忽略的澀,但確確實實是鹽!是能活命的鹽!不是那苦澀致命的毒土!

老者猛地抬頭,目光如同實質般刺向李烽年輕的臉龐。又緩緩掃過地上那堆被他們視為廢物的硝土。最后落回陶罐底部那層灰白色的“霜雪”上。

他那握著短矛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和草兒微弱而平穩的呼吸聲。

半晌,老者那沙啞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震動:

“這……是什么鹽?”

李烽看著老者眼中那從未有過的震驚,又低頭看了看罐底那層灰白的結晶。一個名字脫口而出:

“霜雪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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