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長白火種
- 血色鑄光
- 小白故事會
- 2133字
- 2025-06-08 07:41:41
雪粒子打在帳篷帆布上的聲音突然變了。
張小滿裹著軍大衣坐直身子,手指還搭在地圖邊緣陳鐵柱的字跡上。
風勢像是突然被誰抽了鞭子,卷著雪片劈頭蓋臉砸下來,帳篷支柱發出吱呀的呻吟——這不是普通的山風,是長白山脈特有的暴風雪要來了。
“小滿!“趙團長掀開帳篷簾,雪花跟著灌進來,糊了他眉毛上一層白霜,“方位儀失靈了,指南針轉得跟抽風似的。“老團長鬢角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先撤到背風處,等雪停再找路。“
張小滿抄起地圖沖出去。
風刮得人臉生疼,他瞇著眼望向被雪霧吞沒的山脊——半小時前還能看見的標志性冰瀑,此刻連影子都尋不著。
黑皮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側,裹著破毯子的肩頭落滿雪,卻像根釘子似的扎在雪地里:“東南坡有溪流。“
“對!“張小滿的手指在地圖上快速劃過,陳鐵柱標著“冰瀑下暗河“的位置突然清晰起來,“溪流不會封凍,跟著水走能避開風口!“他的聲音被風扯碎又拼起來,“高海拔容易雪崩,咱們往下切三百米!“
趙團長的軍大衣下擺被風掀得獵獵作響。
他盯著張小滿凍得發紅的臉看了三秒,突然拍了拍他后頸:“聽小隊長的。“話音未落,隊伍已經開始收拾行裝——自從夜襲后,這些在雪原里滾了三年的老戰士,眼里多了種不一樣的光。
暴風雪來得比預想中更狠。
雪花不是落,是砸,砸得人睜不開眼。
張小滿走在最前頭,黑皮斷后,兩人用繩子系著彼此的腰。
他的皮手套是黑皮塞的,指根那塊藍布蹭著掌心,像團小火苗。
突然,腳底下的雪發出空洞的“咔嚓“聲,他猛地拽住身后的繩子:“停!
冰殼子太薄!“
隊伍貼著山壁排成一列,像條灰色的蛇在雪幕里緩緩挪動。
等風勢稍弱時,韓梅梅的棉帽上已經結了層冰,她扶著傷員的手凍得通紅,卻還在笑:“小滿哥,你看!
溪水!“
雪霧里露出一線暗藍,水流在冰層下悶聲作響。
張小滿抹了把臉上的雪,喉嚨突然發緊——他想起老金溝的小河,想起爹蹲在河邊給人修水桶,想起娘在河邊洗他的破棉襖。
陳鐵柱說“你才十四“的聲音在耳邊晃了晃,被風卷走了。
第二日晌午,趙團長掀開最后半袋玉米粉時,鍋里的稀粥連底都照得出人影。“還剩三顆土豆。“司務長的聲音比雪還冷,“明兒要是找不到吃的......“
黑皮的皮靴突然碾過積雪。
他把步槍往懷里攏了攏,沒看任何人,只對張小滿說:“我去南邊坳子。“那里是日軍巡邏的必經路,可林子里或許有野物。
張小滿剛要開口,黑皮已經消失在雪霧里,像片被風卷走的葉子。
直到后半夜,黑皮才回來。
他的左袖洇著暗紅,懷里卻抱著只凍硬的野兔。“陷阱夾的。“他把野兔往火邊一扔,血珠滴在雪地上,像紅梅開了兩朵。
韓梅梅立刻掏出匕首,刀尖在野兔肚子上頓了頓:“傷員三天沒吃熱乎的了。“她把半只兔子放進陶碗,推給躺在草堆里的二牛,自己捧著剩下的啃得很慢。
張小滿盯著自己碗里的兔腿。
兔肉的香氣裹著熱汽往鼻子里鉆,他想起黑皮袖口的血——那道口子深可見骨,卻被草繩草草捆著。
他捏起兔腿,趁黑皮低頭擦槍時,輕輕塞進對方的軍大衣口袋。
黑皮的手指在槍托上頓了頓,抬頭時,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狙擊手的眼睛像化了層冰,他沒說話,只是把自己的破毯子往張小滿腳邊推了推。
篝火噼啪響著,火星子竄上夜空。
韓梅梅的日記本在膝蓋上攤開,鉛筆尖在紙上沙沙走著:“少年英雄張小滿......“
“別這么寫。“張小滿突然開口。
他盯著跳動的火苗,喉結動了動,“我爹是木匠,他說過,人活著不是為了報仇,是為了不讓人再恨。“風卷著雪粒子撲進火里,發出嘶嘶的響,“我娘死的時候,手里還攥著爹的懷表。
我跑的時候,懷表硌得我胸口疼——后來才明白,疼的不是懷表,是這兒。“他捶了捶自己心臟的位置。
帳篷外突然傳來響動。
黑皮的步槍已經頂在肩上,人像貓一樣竄了出去。
等再回來時,他押著三排的劉二柱。
那小子的手還攥著青鳶名單的邊角,臉色白得像雪:“我媳婦...在奉天...“他的牙齒打戰,“鬼子說...說我要是不交名單,就把她......“
張小滿按住黑皮的槍管。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一下,兩下,像老金溝的更夫敲梆子。“他不是叛徒。“他說,“他只是怕。“趙團長蹲下來,拍了拍劉二柱的肩:“明兒你跟我打前站,要是能引開巡邏隊,既往不咎。“劉二柱突然哭出聲,眼淚砸在雪地上,凍成了小冰珠。
天快亮時,張小滿被一陣悶響驚醒。
他掀開帳篷簾,就看見東邊山坡的雪層在往下蠕動,像條白色的巨蟒。“雪崩!“他的喊聲響得自己耳朵發疼,“都起來!
跟緊溪流!“
黑皮已經背起最重的傷員,繩子在兩人腰間纏了兩圈。
張小滿沖進帳篷拽起韓梅梅,又去拉劉二柱——那小子正抱著傷員的藥箱往外跑。
雪浪的轟鳴越來越近,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蓋過了一切,直到最后一個隊員跨過冰溪,直到雪崩的轟鳴在身后炸成一片白霧。
晨光穿透雪霧時,趙團長拍了拍張小滿的背。
老團長的手很重,像座山:“從今兒起,偵察小隊歸你帶。“隊員們圍過來,有人拍他肩膀,有人往他手里塞硬邦邦的炒黃豆。
韓梅梅站在人堆外頭,手指絞著衣角。
等張小滿轉身時,她突然塞給他什么,轉身跑開了。
那是半頁紙,邊角還留著日記本的齒痕。
上面用鉛筆寫著:“謝謝你,讓我相信光。“張小滿把紙條塞進貼胸的口袋,懷表的銅殼隔著布硌著他。
遠處的山影在雪霧里若隱若現,他聽見趙團長在喊:“收拾行裝,往南走!“
風又起了,卻吹不散東邊天際那抹淡紅。
張小滿望著遠處,仿佛看見斑駁的城墻在朝陽里若隱若現,像道被血染紅的傷疤,又像團永遠不會熄滅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