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將軍，時辰已到，要準備開拔了。」

帳外傳來傳令兵低沉的聲音，語氣恭敬而小心，彷彿唯恐驚擾帳內沉凝如冰的氣息。

蕭破月沒有立刻回話，只是緩緩低頭，將那柄劍鋒上尚殘血的佩劍，一寸一寸收入劍匣。

那劍刃與鞘壁摩擦時，發出輕微卻刺耳的「唦唦」聲，像是在他胸口緩慢鋸開一道口子。

他一整夜未曾闔眼，就這么坐在案前，凝視著那柄染血的劍，血珠順著鋒刃滴落，一滴滴落在地上，暈出斑駁紅痕，彷彿落進了他心底最深的傷口。

「……嗯，知道了。你退下吧。」

他聲音沙啞，帶著壓抑不住的疲憊與沉郁。

「是！」

傳令兵領命疾退，帳門掀起又垂落，只馀風聲拂過。

房內沉靜，蕭破月垂著眼，雙手交疊于膝上，那張熟悉的臉孔又一次浮現在他腦海——眉眼與妹妹如此相似，讓他每一次與那女人對視，都如同被命運強行揭開舊傷。

他曾遠征沙場，千里鏖戰，滿身血與火地殺出一條路，卻沒能護住自己最心愛的妹妹，她在他遠征期間遭受的苦難，如今成了他每個夜晚都會驚醒的夢魘。

甚至——連當年母親的……

蕭破月雙眼緊閉，長吸一口氣，掌心不知何時已攥得青筋暴起。

他低低吐出一聲：

「走了。」

滾滾鐵蹄踏碎塵土，遼軍如洪流洶湧奔騰，鐵甲映著朝光，最前方的黑甲騎列中，赫然是耶律休哥。

他勒緊馬韁，戰馬嘶鳴半步而停。

他舉起那柄狼牙大戟，雙眼猩紅，聲如怒雷震野：

「開拔！誓要將那宋狗皇帝人頭獻祭軍旗！」

聲音轟然炸響，宛如驚雷劈落原野，數萬遼軍應聲怒吼。

「殺——！！」

殺聲如潮，直沖天際。兵刃齊舉，殺氣滾滾，宛如實質。眾將士呼吸急促，眼中滿是狂熱與貪婪。

傳言那宋皇手持神器，身負神命，但此刻困守孤城，軍民皆弱，彷彿一場命運精心設下的祭獻。

對這群在血與火中爬出的悍卒來說，這不是戰爭——這是天賜良機！

封侯、拜將、名震天下，只消一戰！

有人咬緊牙關，肩背繃緊如弓；有人摩挲刀鋒，口中低聲喃語；有人眼神癲狂，彷彿早已看到高堂之上、金甲玉帶加身的榮光。

這是一場殺出命運的賭局。

而此時，在宋軍另一端的大營中，氣氛凝重如鉛。

帳內火光映照，地圖攤開于案，曹彬身形筆挺，立于其中，雙手負后，目光冷冽如霜。

他正盯著那三個以紅墨標記的地點——大營、遼軍、望北烽，三點隱隱構成一個不穩的三角形。

他目光微凝，指尖沿著路線輕輕劃過，忽而停下，眉頭猛皺。

「……這里，是破綻。」

語氣雖輕，卻如錐刺帳中諸人心頭。

就在此時，帳門掀起，一名斥候疾步進入，單膝跪地，聲音壓低卻急促：

「啟稟大人，遼軍主力已開始行動！」

「來了。」曹彬一聲低語，臉色驟沉。

他猛然轉身，披上披風，動作凌厲，甲衣撞擊發出清脆聲響。

「立刻傳令，全軍輕裝待命，沿北麓山道突進，斷其左翼！行動必須隱秘，不得驚動遼軍前鋒。此戰，只許成功，不容有失！」

帳中一名副將面色一變，急聲道：「大人，此計雖巧，但萬一耶律休哥反手回援，我軍腹背受敵，恐損重矣！」

「我知道風險。」

曹彬冷冷開口，目光如寒鋒出鞘，掃過眾人。

「但你們知不知道——望北烽之中，是誰？」

帳中眾人齊齊一震，神情驚懼，無人敢應聲。

曹彬語氣低沉，卻宛如雷霆：

「是陛下。皇帝就在那城里！」

一語落地，整座營帳內頓時鴉雀無聲。連火光都似乎黯淡了幾分，空氣中彷彿能聞到肅殺的味道。

曹彬轉身大步走出帳外，披風翻飛，風聲怒號。

他腳步堅定，每一步都踩出鏗鏘聲響，眼神如炬，語氣如誓：

「若我遲一步，不是城沒了，是大宋沒了。」

風聲獵獵，旌旗獵動。

他抬頭望向東方天際，眼神深沉，喉中喃喃低語：

「陛下……你千萬要撐住。」

「陛下，周圍的伏兵已經全部埋伏完畢！」趙岳快步上前，單膝跪地，壓低聲音稟報，語氣中透著一絲難掩的興奮與殺意。

他眼中閃著光，渾身的氣息像蓄勢待發的弓弦，隨時準備一擊致命。

趙光毅站在城樓之上，身披披風，衣袂獵獵作響。晨風掠過他額前的發絲，他卻渾然不覺，只是目光沉靜地望著遠方塵土翻湧的地平線。

「嗯……很好。」他輕輕點頭，聲音平穩冷靜，宛如寧靜海面下藏著的暗流。

他舉目望天，太陽尚未升高，天光微明，正是兵鋒交接之前最壓抑的時刻。

「算算時間，遼軍……也該到了。」

他語氣淡淡，卻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預判。

趙岳眼神一凝，下意識抬頭望向城外。

遠處原本朦朧的天際，此刻已開始翻起大片煙塵，像是一條混濁的灰龍在地平線上蜿蜒而來，壓得天地都沉悶幾分。

那是戰馬的蹄聲，鐵甲的摩擦，萬人行軍帶來的震動。

殺氣，鋪天蓋地地逼近。

風中，隱約已能聽見戰旗獵獵作響，與遠方若有若無的吶喊交錯而來，彷彿萬雷將至、山雨欲來。

趙光毅收回視線，轉身走下城樓，語氣仍是那樣平靜，卻帶著令人心悸的鎮定：

「去吧。各處準備就位。」

趙光毅語罷，城墻下的風更盛了幾分，仿佛天地都在為這場血戰屏息。

而就在這同一刻——

數十里外，鐵蹄震地。

戰鼓隆隆作響，遼軍旗幟鋪天蓋地，獨屬北地的寒風捲起黃沙，直撲前方。

耶律休哥騎于高頭大馬之上，長發隨風飛舞，披風翻飛如鷹翼。他瞇著眼望向前方那座沉默的孤城，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兇狠的弧度。

「……是時候獻上你的命了。」

他揮起狼牙大戟，冷聲怒喝：

「全軍推進——給我踏平那座城！殺光所有人，一個不留！」

「殺——！」

萬人齊吼，聲震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