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此書首版。

我很激動，豪買10本送給身邊的朋友，也趁機抬高自己：這是好書。認真看看，是我好友寫的。

受書者問：你讀了嗎？

我哈哈大笑：嫉妒都來不及，怎么會讀？

又問：你沒讀，膽敢說是好書？

我眨眨眼：因為知玉玲甚深。

我深知玉玲者，活得就像街市口早餐鋪七八點鐘剛出籠的饅頭，熱氣騰騰，燙手誘人。

我倆相遇在國際女性議題專家Arlean的督導小組。督導就60分鐘，瞧她！問題那么多，句句逼向老師，還時不時插話“我感覺……”“我感覺……”，哪里那么多“你的感覺”！我打小乖順懂事，見其行事便暗落落地不順眼。

誰知，等到玉玲要離開，我卻又無名火大。離情未起暴怒陡生，頗說了幾句狠話。這女子倒好，但笑不回應，隔天情意綿綿送來一堆軟語。

探其究竟，是一年多的專業討論，我暗地里偷師她的率真計較，嫌棄早拋諸腦后，心底滋生欣賞敬意。突被告知去意，甚為不舍，竟學了她的攻擊模樣。玉玲深諳此理，不跟我的狠話計較，倒先見我恨意底下的深情。

多年相交，欽慕嫉妒。

在我眼里，玉玲，就是拉康說的“不要在你的欲望上讓步”的主體。

在拉康看來，一個人要活成為一個主體，那么當懷有愛欲的時候一定要堅持到底。這個欲望不是追求滿足，不是追求庸俗意義上的需求的滿足，不是追求車厘子自由、財務自由。拉康說的欲望，是主動追求欲望的再生產，是追求永遠不滿足的狀態，是要永遠有一種消滅不掉的欲望涌現出來。并且，在這樣涌現的欲望面前不讓步，保持一種姿態，敢于沖突，堅持到底，就能穿越幻想，得到真正的生命的自由。這，是攻擊性的升華！

未被升華的攻擊性出處何方？且退回到生物學層面。

神經精神分析學家Mark Solms以嚴謹的神經科學研究，有力佐證人類七大基本驅力之一就是“沒有阻礙”。如果有什么客體阻擋主體我滿足自己的欲望，就想要攻擊和摧毀，暴怒是其情感表現。所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可惜，幾千年的文明演化，只把這樣的原始本能力量賦予王侯將相。我等平民世代相傳，在俄狄浦斯前期父母就閹割了子女的暴怒性攻擊欲望。是閹割制造的恐懼，讓一代又一代的我們，遠離了自己的攻擊性。與其說是害怕沖突，不如說害怕在制造沖突時父母的威懾，只是這種威懾被記憶驅除，唯余預測到沖突將要發生時瑟瑟的身體在提醒“危險”！但個體理智又覺得這個沖突并不嚴重啊。

這種摧毀阻礙的基本驅力，如果完全沒有情感涵容的文化背景，野蠻生長的結果就是導致反社會人格，沉浸于全能自戀無法自拔；如果閹割過于殘酷，暴怒喬裝打扮變成依賴、拖延，惹得關系里的另一方替他暴怒；如果閹割得更徹底，最終攻擊朝向自身，抑郁癥就是無法表達的攻擊性的癥狀。

Mark Solms發現的基本驅力還有“渴求依戀”，依戀不被滿足導致驚恐，依戀反復長期不被滿足，深刻的悲傷如寒冬將至。驚恐悲傷的對面是安全滿足感，這種感覺如土壤，攻擊性得以發展轉化，土壤貧瘠則焦慮郁郁叢生，攻擊性變得萎靡不振。所以，在兒童青少年的案例里，我們經?？梢钥吹絻和诘捏@恐慢慢會發展為焦慮，到青春期焦慮泛化后轉變為全面的黑色抑郁，孩子的生命力日漸枯萎，令人唏噓。

這是一個更好的時代，“主體性”“生命力”這樣的主題不斷被命名闡釋，這也是一個更糟糕的大數據時代，人全方位地被算法和媒體符號異化。

玉玲說，要定，要容，要真。深以為然。

定，是守住具身感受保持心理邊界；

容，是虛懷若谷與欲望保持張力；

真，是膽敢行動膽敢沖突踐行本真。

如此，將得自由。

琦君

個人執業心理咨詢師

2024.11.02 浙江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