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為動物而戰(zhàn):19世紀英國動物保護中的傳統(tǒng)挪用
- 李鑒慧
- 2247字
- 2025-05-29 17:12:35
動保事業(yè)的鞏固與進展
19世紀中期,維多利亞社會邁入繁盛時期,動物保護運動靠著挪用基督教傳統(tǒng)中的多種神學資源,也隨之進入了一段平穩(wěn)的擴張時期。運動不再采用早期的悲情語氣來爭取支持,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當時正急速進步的維多利亞社會相呼應的樂觀語調和意氣風發(fā)的精神。1851年,萬國工業(yè)博覽會于倫敦海德公園的水晶宮盛大舉行,驕傲地向世界展示著英國文明的偉大,與此同時,“皇家防止虐待動物協(xié)會”也在慶祝動物保護所取得的進展。國會議員麥金農在提及協(xié)會獲得的“慷慨捐贈”以及他這一代人所處的“幸福樂土”和“光輝時代”時,就如此說道:
我們不得不承認,人類社會的道德原則每天都在進步……生活在19世紀的我們,在情感、文明、宗教等方面,以及對低等受造物的態(tài)度上,都遠比多年前的同胞或其他外國人更優(yōu)越。[51]
早在1840年就獲得維多利亞女王御賜“皇家”頭銜的“皇家防止虐待動物協(xié)會”有了皇室贊助,尤其超越其他動保團體,成為運動的主導力量。從19世紀60年代開始,整個反殘酷運動將工作擴展到教育和慈善領域。例如,1860年成立的“流浪和饑餓狗臨時收容所”(Temporary Home for Lost and Starving Dogs)—1871年后更名為“貝特希流浪狗之家”(Battersea Dog’s Home);自1867年以來,由“大都會飲水池與牲畜飲水槽協(xié)會”(Metropolitan Drinking Fountain and Cattle Trough Association)設立的牲畜飲水槽;1869年成立的“皇家防止虐待動物協(xié)會”婦女人道教育委員(Ladies’ Humane Education Committee);自1875年發(fā)起,致力于兒童人道教育的“憐憫小團”(Band of Mercy)運動;由地方報社經營,蓬勃發(fā)展的兒童草根團體,如1876年由《紐卡斯爾周報》(Newcastle Weekly Chronicle)組織的“小小鳥報社”(The Dicky Bird Society)等;于1885年成立、鼓勵善待工作動物的“倫敦拖車馬匹檢閱協(xié)會”(London Cart Horse Parade Society)。這些團體和項目取得了空前成功,更帶動了各地其他類似組織的發(fā)展。
隨著英國社會在19世紀70年代進入“新帝國主義”(high imperialism)時代,擴張主義和帝國意識增強,動物保護運動也受到影響,其動員話語和實際工作均抹上了鮮明的帝國主義色彩。運動者利用大英帝國基于基督教道德和義務而產生的自豪感和“托管者”身份認同,將人道對待動物描述成英國文明人道傳統(tǒng)中的獨特元素,并宣稱英國有道德義務向外傳播這種美德。[52]正如一本介紹“皇家防止虐待動物協(xié)會”在緬甸、印度等殖民地所開展工作的小冊子敘述的那樣:
在任何時代,對于任何國家,英國統(tǒng)御所及之處都是人道精神的要塞和堡壘……而在國際動物保護事業(yè)中,我們取得了導師、良知指引和帶領者的公認地位,這足以證明我們的良心……難道我們不應該共同協(xié)商,攜手合作,推進這項動人、神圣的人道事業(yè)的發(fā)展嗎?大英帝國為促進人類文明貢獻良多,將來亦不會止步,我們不應該共同為帝國的未來而努力嗎?[53]
在工作實踐方面,動保團體也如同傳教士一樣,懷著樂觀的福音傳道精神,緊緊跟隨著殖民者和帝國官員的腳步,承擔起向外傳揚英國文明優(yōu)良傳統(tǒng)和“教化萬民”的重大責任。例如,英屬印度于1857年成立后不久,“加爾各答防止虐待動物協(xié)會”(Calcutta SPCA)亦隨即成立,主要通過起訴來打擊在街頭虐待工作動物的行為。然而,正如歷史學家珍妮特·戴維斯(Janet Davis)所指出的,即使撇開殖民者與被殖民者之間本質上的家長式不對等關系不談,此分會是由清一色的英籍居印人士,在殖民地政府的直接財政資助下運作,這一點已充分顯示了這個動物保護組織的性質——事實上它也是殖民地政府監(jiān)管系統(tǒng)的一部分。[54]而且在1917年,英軍為了保護附近的波斯油田,并阻止土耳其及其德國盟友進入波斯灣頂端,兩度試圖占領巴格達,其取得成功后,“皇家防止虐待動物協(xié)會”也緊隨著開展其工作。在接下來一屆的協(xié)會年度會議上,一位發(fā)言人如此宣布:“人們都說英國國旗來到,也必帶來自由,現在我們可以說,帶來的還有‘善待動物’。”[55]事實上,早在1885年,“皇家防止虐待動物協(xié)會”就曾經自豪地自封為“世上所有動物保護團體的母會”。[56]到了1900年,協(xié)會已經在英國殖民地、海外屬地以及其他國家和城市成立了眾多分會與組織,遠至直布羅陀、馬耳他、仰光、科倫坡、香港、孟加拉、孟買、開普殖民地、納塔爾、奧蘭治自由邦、德蘭士瓦、紐芬蘭、上海、東京、橫濱等城市,乃至美國、澳大利亞、新西蘭、埃及,以及南美洲等國家和地區(qū)。[57]協(xié)會的年度大會總在城市中最雄偉的廳堂內舉行,規(guī)模盛大,不但包括隆重的論文競賽頒獎儀式,更經常有皇室貴族、政要、來自世界各地的動保協(xié)會代表,甚至是外國大使駕臨。年會的濃厚帝國色彩,絕對不亞于維多利亞女王的周年慶典。[58]1887年,正值女王登基的金禧紀念(Golden Jubilee),女王更出席了協(xié)會的慶功年會,并且發(fā)表了以下的著名講話:
在我的臣民所展現的眾多進步當中,我特別高興見到的就是對低等動物的人道情感的增加。如果一個文明的慈善與憐憫,無法觸及神所創(chuàng)造的不會說話,亦無法保護自己的動物,這個文明不會是一個完整的文明。[59]
無論以何種標準評價動物保護運動的成就,無可否認的是,經過半個多世紀的努力,曾經備受鄙視的動保事業(yè)在各個方面都取得了巨大進步,善待動物更成為英國人身份認同的一部分。這要歸功于運動所采用的策略,它從一開始就積極挪用基督教傳統(tǒng),為運動取得道德上的正當性,以加強其說服力。運動也總能在關鍵的歷史時刻調整方針,從而與國家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一致,例如家長制、民族主義,以及大英帝國悠久的道德托管者傳統(tǒng)。以上這些意識形態(tài),也深深植根于運動所大力挪用的基督教傳統(tǒng)之中,與其密不可分。
不過,動物保護運動對基督教傳統(tǒng)的運用遠不止于此。自19世紀70年代中期以來,在社會已有的善待動物文化之中,又有另一場強大的動保運動發(fā)生,沖擊了當時的英國社會。基督教傳統(tǒng)又一次被運動改革者以更巧妙的手段挪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