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為動物而戰:19世紀英國動物保護中的傳統挪用
- 李鑒慧
- 2039字
- 2025-05-29 17:12:36
反動物實驗運動的興起
對于動物實驗的批判,其實自動物保護運動起始就已存在,但此時,運動多針對較早開始采用動物實驗方法的其他歐洲國家。然而,隨著英國的實驗生理學于19世紀70年代迅速起步,以及生理學家伯頓·桑德森(Burdon Sanderson, 1828—1905)出版了其具有標志性的著作《生理實驗室手冊》(Handbook for the Physiological Laboratory, 1873),英國人終于切身地意識到動物實驗所帶來的倫理挑戰,相關爭議亦在英國迅速爆發。[60]1875年,英國政府成立了“皇家動物實驗調查委員會”(Royal Commission on Vivisection),對國內動物實驗的性質和規模正式展開調查。生物醫學界和反動物實驗運動也各自起草了針對動物實驗的法案。在正反兩方的大力游說下,英國在1876年通過了世界第一項管制動物實驗的法案,建立起有關動物實驗的登記、管理與稽查制度。然而,這一試圖融合雙方意見的法案無法令雙方都感到滿意,尤其是反動物實驗組織。[61]該法案規定,實驗者若能證明其必要性,依然能取得特殊執照而不必施行麻醉;其中對所用麻醉劑類型的規定亦不全面,更缺乏對其實際使用的規定。因此,反動物實驗組織認為該法令形同把動物實驗“合法化”,即“保障實驗者,而非實驗動物”。[62]因而,在1876年的法案通過后,反對動物實驗的運動者在失望之余,亦迅速集結力量,將對策從以前的集中于較高層次的議會游說和談判,轉而發展成一場更具群眾基礎的社會運動,擁有具體目標、組織、領導層、大眾會員,以及更具動員力量的話語。盡管反動物實驗運動與一般的反對虐待動物運動之間有著許多共通點,但是反動物實驗運動亦把自身區分出來,構成了獨特的運動身份。[63]
在1876年法案通過前后,專門致力于反動物實驗的團體紛紛涌現。1875年,喬治·理查德·杰西(George Richard Jesse)創立了“全面廢止和徹底禁止動物實驗協會”(Society for the Total Abolition and Utter Suppression of Vivisection),同年成立的還有由弗朗西斯·珂柏(Frances Power Cobbe, 1822—1904)領導的“保護受實驗威脅動物協會”(Society for the Protection of Animals liable to Vivisection),又名“維多利亞街協會”(Victorian Street Society)。到了1876年,又有至少五個反實驗團體成立:“《家庭新聞報》反動物實驗協會”(“Home Chronicler” Anti-Vivisection Association)、于1882年與“維多利亞街協會”合并的“全面廢止動物實驗國際協會”(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Total Suppression of Vivisection)、“倫敦反動物實驗協會”(London Anti-Vivisection Society)、“愛爾蘭反動物實驗協會”(Irish Anti-Vivisection Society)與“蘇格蘭反動物實驗協會”(Scottish Anti-Vivisection Societies)。此后數十年間,這些團體的地方分會,以及其他數十個獨立團體已遍布于英國的主要城市。
如一般的反殘酷運動,反動物實驗運動在本質上亦屬一場中產階級運動,并且主要依靠貴族和上流人士的贊助。然而,經過1867年和1884年的議會改革之后,大眾政治時代來臨。反動物實驗運動就發生在這一時代,改革者知道若要成功推動法例上的變革,贏得擁有選舉權的工人階級的支持十分關鍵。于是,部分反動物實驗團體如“倫敦反動物實驗協會”和“全面廢止動物實驗國際協會”,也開設了面向工人階層的分支機構。19世紀90年代,隨著細菌理論、細菌學研究和疫苗開發的進步,工人階級對反動物實驗運動的支持率大幅提升,這是由長期存在于社會中的反疫苗情緒,以及懷疑醫學界會以貧民為實驗品的恐懼所致。[64]而與其他不直接涉及性別問題的改革運動相比,反動物實驗運動中卻有著特別多的女性支持者與領導者。歷史學家F. K.普羅切斯卡(F. K. Prochaska)發現,1895年“維多利亞街協會”的會員人數中,女性占了66%。[65]而法蘭奇對19世紀主要反動物實驗團體領導階層的分析亦顯示,女性約占40%—60%。[66]在運動發生后的最初半個世紀中,主導運動公眾形象的領導者多為女性,包括“維多利亞街協會”秘書長弗朗西斯·珂柏、安娜·金斯福德(Anna Kingsford, 1846—1888)以及“反動物實驗與動物捍衛聯盟”(Animal Defence and Anti-Vivisection Society)的秘書長露意絲·琳達·哈格比(Louise Lind-af-Hageby, 1878—1963)。[67]
從1878年左右,一直到1898年運動出現重大分歧之前,英國反動物實驗運動的主要團體幾乎一致以動物實驗的“全面廢止”為最終目標。運動者雖然主要關切的是動物的痛苦,但其所提法案并不特別作出區別,因為他們大多相信在現實中難以認定一項動物實驗會否會導致痛苦;而盡管施以麻醉,例如使用具有爭議的箭毒,其完全免除痛苦的成效亦存疑。此時的醫學科學發展仍在起步階段,缺乏經費、儀器設備和實驗室、職業晉升軌道等體制上的支持。因此,在無法預見科學日后的全面發展的狀況下,許多運動者仍樂觀地相信,動物實驗這一剛剛現形的“新罪惡”不過是科學“少年期”的短暫偏差,經由糾正,尚可以攆除。因此對他們而言,“全面廢止”動物實驗不算是天方夜譚。[68]
在策略上,動保運動大量借鑒了半個多世紀前由反奴隸制運動建立起的行動傳統,即教育大眾與構建輿論——具體包括群眾請愿、巡回演說、分發文獻、致信編輯、刊物出版、尋求選舉承諾、舉辦大小集會、抵制支持動物實驗的醫生和醫院等方式。
在反動物實驗運動起步之前,更廣泛的善待動物文化已經盛行了超過半個世紀,而反動物實驗運動作為從中延伸出來的道德改革運動,自然亦繼承了反殘酷運動的許多基本特征和意識形態。盡管維多利亞時代晚期人們的基督教信仰經歷了本質上的變化,但主流的反動物實驗運動團體同樣有著強烈的基督教認同,并依賴基督教來獲得其正當性和行動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