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布小馬車顛簸了不知多久，終于停穩。自打出了那凄惶的“外揚州城”，魏葉的眼睛便被一條厚實的黑布蒙得嚴嚴實實。

待到身后那扇沉重的院門“哐當”一聲徹底合攏，隔絕了外間的一切，蒙眼的黑布才被粗暴地扯下。驟然的光線刺得他瞇起了眼，好一陣才看清周遭。

眼前是一處頗為雅致的別院?；乩惹?，花木扶疏，粉墻黛瓦，透著一股子刻意雕琢的安靜。

然而，這安靜之下，卻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

只見院中偶有經過的人影，無論男女，但凡見到牙婆，無不瞬間矮了半截身子臉上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敬畏和恐懼。

成年仆役，低眉順眼地喚一聲“紅婆”，聲音輕得如同蚊蚋。

而那些與小葉子年紀相仿、或略大些的女孩們，則一律垂首斂目，恭敬地喚她“母親”。

紅婆略一揚手，喚道：“柳晴，你過來?！?

話音落處，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應聲從回廊的陰影里移步而出。

她身量已長開，高挑纖細。最惹人注目的是她眼下一點小小的、深褐色的淚痣，平添幾分我見猶憐的韻致。

再往下看便是一雙“三寸金蓮”，每一步都邁得極穩，卻又帶著一種刻意訓練出的弱柳扶風之態。

“母親，您有何吩咐？”

“這是新來的，叫秀玉。你帶她去好生洗刷干凈，換身合體的衣裳，喂頓飽飯。再把這院子里的規矩，一條一條，仔仔細細地，教給她。”

“是，母親。秀玉妹妹，隨我來吧。”她轉身，蓮步輕移，裙擺幾乎紋絲不動。

小葉子學著柳晴的樣子，對紅婆行了禮，趕緊跟上柳晴那看似緩慢實則迅捷的腳步。兩人一前一后，穿過幾道回廊，來到后院一處僻靜的廂房。

房內熱氣氤氳，正中放著一個巨大的木制浴桶，盛滿了冒著白氣的熱水，旁邊小幾上放著皂角、香胰子、嶄新的細棉布中衣和一套同樣素凈的少女衣裙。

“脫衣，進去?！绷珀P好房門，言簡意賅地命令道。

小葉子心頭猛地一緊！洗澡！這關如何得過？

他磨磨蹭蹭地解著身上那件破舊的、滿是灰土的外衫，腦子里飛快地轉著念頭。衣裳褪去，露出里面同樣骯臟的里衣。他背對著柳晴，動作慢得像蝸牛。

“快些！莫要耽擱時辰！”

小葉子一咬牙，豁出去了！他猛地背對著柳晴，飛快地脫掉最后一件里衣，看也不敢看柳晴，幾乎是跳著撲進了浴桶里！

溫熱的水瞬間包裹了他，也暫時遮蔽了他的身體。他整個人蜷縮在水里，只露出一個腦袋，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出來。

水花濺起，打濕了柳晴的裙角。她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并未發作。她拿起水瓢，舀起熱水，開始淋在小葉子的頭發和脖頸上。

動作說不上溫柔，卻也并非粗暴。

“低頭?！绷缑畹?。

小葉子依言低頭，將后頸完全暴露出來。柳晴的手指帶著皂角的滑膩，開始揉搓他的頭發和脖頸。

那手指纖細卻有力，按揉著頭皮和頸后的穴位。小葉子渾身僵硬，一動不敢動，生怕她往下……往下便是平坦的胸脯和……

“骨架倒是勻稱……”柳晴一邊揉搓，一邊淡淡地評價了一句，聽不出情緒，“只是肩略寬了些，頸子……也比尋常女孩硬實些。”

她的手指在靠近喉結的位置，若有若無地劃過。小葉子只覺得喉頭一緊，下意識地想縮脖子，又強自忍住。

終于，擦洗完畢。柳晴拿起另一塊布巾：“站起來，擦身?！?

小葉子腦子“嗡”的一聲！站起來？！那不全暴露了？！

“我……我冷……”小葉子抱著肩膀，縮在水里，聲音帶著哭腔。

柳晴看著他，眼神冰冷：“這點水汽便受不住了？將來如何侍奉貴人？站起來！莫要讓我再說第三遍！”

小葉子心知再拖下去只會更惹懷疑，把心一橫，雙手并在一起遮擋住關鍵部位，猛地從水里站了起來！水嘩啦一聲傾瀉而下。

他緊閉著眼，不敢看柳晴，身體因寒冷和恐懼微微顫抖著，白皙的皮膚上起了一層細密的疙瘩。

他感覺到柳晴的目光如同實質，從上到下掃視著他赤裸的身體。

時間仿佛凝固了。過了幾息，也許更久，柳晴的聲音才再次響起，依舊平淡無波：“轉過身去?！?

小葉子如蒙大赦，趕緊背過身去。

整個擦洗過程，柳晴再未發一言。直到用干布巾將小葉子全身擦干，拿起那套細棉布中衣遞給他：“穿上?！?

小葉子接過衣服，手忙腳亂地套上，那柔軟的布料貼在身上，帶來一絲暖意，也暫時遮掩了秘密。

一頓簡單的飯食，小葉子吃得食不知味。柳晴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等他吃完，才開口，聲音冷冽如冰泉：

“吃飽了？那便聽好。在這里，‘母親’的話便是天條，一個字都不許違逆。

叫你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許問，更不許說不。行止坐臥，皆有法度，笑不露齒，行不搖裙，立如青松，坐如磐石。目光低垂，非禮勿視；

言語輕柔，非禮勿言。每日功課：卯時初刻起身梳洗，辰時習字讀書，巳時學琴，午時小憩，未時習畫或女紅，申時練曲，酉時學規矩、練儀態。戌時……‘上凳’?！?

“何為‘上凳’？”小葉子忍不住小聲問。

“便是裹足。你的腳……太大，太丑，須得重塑?！?

“還有，”柳晴的目光落在小葉子臉上，“收起你那點可憐的小心思，藏好你那些不合規矩的舉動。在這里，一絲一毫的錯處，都足以讓你萬劫不復。

記住，你叫秀玉，是‘母親’的女兒，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變成一塊真正的‘玉’，一塊能賣出大價錢的‘玉’！聽明白了？”

“……明白了?！毙∪~子低聲應道，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翌日，天還未亮透，小葉子便被喚醒。洗漱吃飯后，魏葉被柳晴帶著穿過庭院，來到一間門窗緊閉、光線昏暗的廂房。

房中別無他物，唯有一張特制的矮凳，凳面傾斜，上面鋪著厚厚的棉墊。

旁邊的小幾上，放著幾卷長長的白色裹腳布，一盆氣味刺鼻的藥水，還有……幾塊邊緣磨得溜光水滑、形制怪異的木片和石杵。

“脫鞋襪，坐上去。”

魏葉心中此時害怕緊張到了極點。

但此時只能聽命照做。柳晴蹲下身，毫不猶豫地抓起他一只腳，猛地按進那盆刺鼻的藥水里！冰涼的藥水刺激得小葉子一哆嗦。

“忍著！”柳晴低喝一聲，雙手用力揉搓著他的腳。

揉搓片刻，柳晴將他的腳撈出，用布草草擦干。然后，她拿起一塊冰冷的木片，抵在小葉子右腳除大腳趾外的其余四根腳趾下方！

小葉子驚恐地瞪大了眼！

柳晴眼中沒有絲毫憐憫，一手死死按住他的腳背，一手握住那四根腳趾，狠命地向腳心方向扳折下去！

“啊——！”一聲凄厲的慘叫終于沖破了小葉子的喉嚨！十指連心，腳趾被生生折斷般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他本能地想要掙扎抽回腳，卻被柳晴鐵鉗般的手死死按?。?

“咔嚓！”一聲令人牙酸的、細微卻清晰的骨骼錯位聲響起！

小葉子痛得渾身痙攣，淚水模糊了視線，意識在劇痛的邊緣飄搖。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如蛇蝎般的聲音從身后響起：“看這妮子的腳.......莫不是個男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