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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戰爭目的 意識形態戰和反戰潮流

1914年8月4日,德皇威廉二世在帝國議會的登基演說中表示:“并非占有欲在驅使我們。”這次演說也令社民黨人同意了帝國首腦的戰爭貸款要求。然而不久之后,諸多有影響力的階層開始質疑德國只是在進行防御戰的說法。雖然1916年11月前禁止公開討論德國參戰目的,但幕后關于德意志帝國從戰爭中獲得領土、資源和權力的討論和著述則有增無減。

1914年9月,帝國首相特奧巴德·馮·貝特曼-霍爾維格在一個綱領中總結了他的設想,其宗旨是建立一個德意志統治的中歐,這無異于說在歐洲大陸實現德國霸權。吞并北洛林礦產盆地的隆維布里埃(Longwy-Briey)以及要塞城市貝爾福(Belfort),兼并盧森堡,將比利時降為一個諸侯國。就俄國問題只是泛泛提及,如“應該將其趕離德國邊境,打破其對非俄語諸侯國的統治”。其他鄰國包括奧匈帝國、法國,甚至還可以包括波蘭,都應該納入一個“中歐經濟聯盟”,“雖然該聯盟成員表面平等,但實際上置于德國領導之下”。

帝國首相的“九月計劃”在很大程度上與以出口為導向的工業和德國銀行的基本要求一致。然而泛德意志運動的極端民族主義者和個別重工業家的立場更為激進。泛德意志協會主席海因里希·卡拉斯(Heinrich Cla?)在1914年8月底提出,俄國應該退守到彼得大帝時代的邊界,波羅的海以及部分俄屬波蘭領土、白俄國和俄國西北部應該由德國人居住,而俄國的猶太人則應遷居到巴勒斯坦。重工業家奧古斯特·蒂森(August Thyssen)在1914年9月提出,吞并比利時、法國東部的多個省份和沙俄帝國的波羅的海省份。為確保未來的原材料供給,德意志帝國應該盡可能將克里米亞(Krim)、敖德薩(Odessa)和亞速(Asow)以及高加索(Kaukasus)納入自己的控制范圍。

1915年春,數個領銜經濟協會和諸多德國教授、官員和藝術家出來為泛德意志計劃站臺,為首的是一個波羅的海德意志人、柏林神學家萊因霍爾德·西貝爾格(Reinhold Seeberg)。另外一個由知識分子組成的溫和派,他們人數相對少一些,以《柏林日報》出版人西奧多·沃爾夫(Theodor Wolff)和歷史學家漢斯·戴布流克(Hans Delbrück)為代表,他們在1915年7月表示,否定在西線整合和兼并政治上獨立自主的民族,但并不排除在東線進行領土擴張。溫和的帝國主義分子追求的是什么?左翼自由主義政治家、神學學者弗里德里希·瑙曼(Friedrich Naumann),在1915年出版的《中歐》(Mitteleuropa)一書做了最詳細的闡述。他從1848年革命的泛德意志遺產和1806年衰落的古老帝國出發,描繪了“以德國為核心的”中歐,這個中歐應該采取國家聯盟的形式,團結在德奧匈經濟區周圍。溫和的和激進的帝國主義分子一致認為,應該大力擴張德國殖民地,特別是在中非,否則德國無法實現躋身世界強國的愿望。

就德國為什么要參戰的探討相當深入,而對其他勢力參戰原因的討論則更為廣泛。在法國,獲得廣泛共識的參戰目標是:1871年被德國吞并的阿爾薩斯和洛林這兩個東部省份應該回歸法國。同樣毫無爭議的是,比利時主權應該得到恢復,法國有權向德國索要戰爭賠款。但是軍隊首腦、民族主義政治家以及民族主義知識分子,包括重工業冶金委員會(Comité des forges)及其總秘書長羅伯特·皮諾(Robert Pinot),都不滿足于這個相對克制的計劃,這個群體還要求吞并煤礦豐富的薩爾地區。總司令霞飛(Joffre)在1916年還提出,為“確保”法國在未來不受威脅,德國應放棄萊茵河左岸,將該地區劃分為多個小國,受法國管理,同時在萊茵河右岸建立法國橋頭堡。激進民族主義的“法國行動”不滿足于萊茵河左岸保持中立,而是要求把它劃歸法國。但是在1916年首次允許公開討論戰爭目的時,這個要求則受到社會黨人的強烈反對。

法國共和國總統雷蒙·普恩加萊(Raymond Poincaré)贊同右翼民族主義的觀點:同他們一樣,他希望打破統一的德意志帝國。但鑒于公共意見的分歧并考慮到盟友英國,他謹慎地回避明確表態。1917年3月10日,也就是俄國二月革命前幾天,總理阿里斯蒂德·白里安(Aristide Briand)與沙俄政府達成一個秘密協議,內容是俄國同意法國吞并薩爾地區,并將萊茵河左岸的德國部分從德國分離出來,成立一個中立國。俄國可以向西擴展其領土,侵占波蘭和中歐列強,這無異于說贊同吞并東普魯士。而早在1915年3月,俄國就得到法國和英國的允諾:土耳其投降后,伊斯坦布爾和博斯普魯斯海峽歸屬沙皇俄國。

原則上,法國和英國在瓜分奧斯曼帝國問題上意見一致。1916年5月它們在《賽克斯-皮科協議》(Sykes-Picot)中已經劃分了它們的利益范圍:在阿拉伯人居住的帝國領地成立一個“自治”國家或者一個阿拉伯首腦領導的聯邦制國家,但是要在英法的監督下成立。對黎巴嫩、敘利亞和摩蘇爾(Mosul)地區的控制權歸法國,對美索不達米亞地區和埃及的控制權歸英國。巴勒斯坦由一個國際機構管理。而關于巴勒斯坦前途最重要的文件是1917年11月2日以英國外交大臣命名的《貝爾福宣言》(Balfour Declaration):支持猶太復國主義,在巴勒斯坦建立一個猶太民族國家。同時并不應該損害非猶太團體的現有利益。英國政府的別有用心昭然若揭:希望得到美國猶太人支持其游說美國參戰的行動。

就歐洲事宜,英國外交部在1916年秋季的備忘錄中,僅提及重建比利時的要求和滿足法國解決阿爾薩斯-洛林問題的愿望。其他的要點就是要尊重民族原則,將整個波蘭與俄國組成一個共主聯邦,考慮到德意志帝國領土的減少,德國、奧地利應該合并為一個德國。后一個設想與法方利益背道而馳。總之該備忘錄旨在遵循“均勢”的古訓:勝出的法國不得太強大,也不要過于削弱戰敗的德國。另外英國和法國在下述問題上意見一致:必須鏟除普魯士軍國主義,必須鉗制德國經濟實力。[1]

在意識形態戰方面,德方深受“1914年理念”的影響。該概念是明斯特的國民經濟學者約翰·普倫吉(Johann Plenge)在1915年提出的,而這個口號的廣泛傳播首先要歸功于瑞典憲法學者和地緣政治家魯道夫·契倫(Rudolf Kjellén),他是一位專門處理德國事務的律師,在德國頗受歡迎。“1914年理念”否認自由主義和個人主義,否認民主和普遍的人權,簡而言之就是否認西方的價值觀。德國的價值觀則是義務、秩序和正義,一個強大的、為“人民共同體”服務的國家才能夠保證這些價值觀的實現。契倫寫道,“自1789年以來,世界上沒有一場革命能與1914年的德國革命相提并論”,這是“一場建設的革命,集20世紀所有的國家力量,抗衡19世紀破壞性的解放……由于戰爭帶來的苦難,社會主義思想闖入了德國經濟生活,在新的精神中形成其組織,我們民族自立于全人類的精神孕育了德意志體制的新思想,國家社會主義全民合作的新思想”。

“資本主義”英國被認為是“社會主義”德國的真正對手。俾斯麥推行《福利保險法》后,德國具有了社會主義的特性,而英國仍一再推崇曼徹斯特自由主義的“自由放任”。大不列顛日益陷入與德國意識形態戰的前沿,這不外乎兩個原因。首先不同于法國,英國是世界強國。雖然它不是德國的歷史宿敵,卻是令人羨慕又嫉妒的榜樣,它喚起一種令德國愛恨交加的感覺,不可避免地導致德國和英國矛盾的戲劇化,甚至“上帝懲罰英國!”都成為當時流行的問候語。其次德國在1914~1915年獲勝后,俄國不再是危險的戰爭對手,但快速戰勝英國卻仍無從談起。

天主教哲學家馬克斯·舍勒(Max Scheler)是提出這個觀點的先驅之一,他說“這場戰爭其實就是一場德英之戰”。國民經濟學家維爾納·桑巴特(Werner Sombart)在1915年發表的著作《商人與英雄》中,將英國“商業主義”和德國“軍事主義”加以對比,他認為軍國主義是“英雄氣概升華為戰斗的精神,是波茨坦和魏瑪最完美的統一”。“它是戰壕中的浮士德、查拉圖斯特拉和貝多芬的樂譜。在《英雄交響曲》和《埃格蒙特序曲》中,處處洋溢著最真實的軍國主義。”

將“1914年理念”解釋得最有高度的文章是托馬斯·曼(Thomas Mann)發表于戰爭最后一年的《一個不問政治者的思考》(Betrachtungen eines Unpolitischen)。在書中,《布登勃洛克家族》的作者認為,這場戰爭是德國文化和西方文明的一場沖突。托馬斯·曼在這里捍衛獨裁德國,因為作者要保護音樂、詩歌和哲學中所體現的最深刻和最內在的德意志本質,將其和政治分開。這場戰爭實際上是反抗西方“三個自由國度”之戰,即反抗法國、英國和美國及其民主的戰爭。“如果把德國藝術概念政治化就意味著德國將要民主化,那么這是德國與民主接軌和向民主靠攏的一個重要標志。”

英法政治體系優于德國,這一點英法知識分子早已心知肚明。但另一方面,他們和沙俄結盟又不能解釋成為爭取民主而戰。英國還面臨一個問題:不是所有男性都有下院普選權,而德國自1871年以來,就在全帝國實現了男性普選權。因此西方知識分子認為,與德國意識形態的爭論應聚焦在典型的德國問題上:最反動的普魯士軍國主義。英國常把下列作家視為普魯士軍國主義的精神代表,他們是軍事作家弗里德里希·馮·貝恩哈迪(Friedrich von Bernhardi),他在1912年出版了《德國和下一場戰爭》(Deutschland und der n?chste Krieg);歷史學家海因里希·馮·特賴奇克(Heinrich von Treitschk),戰爭是“給各民族的一場嚴格考試”提法的始作俑者,這個著名短語在德國常被引用;還有就是弗里德里希·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其實尼采根本不是什么德意志民族主義者,因此這樣的提法值得懷疑。1914年以后,兩種德國的提法又再次復活:一個德國是詩人和思想家的理想國,另外一個德國則是自1871年以來由霍亨索倫家族統治的、覬覦權力的軍國。

倫敦哲學家和社會學家倫納德·特里勞尼·霍布豪斯(Leonard Trelawny Hobhouse)1915年在《沖突的世界》一書中,一針見血地挑明了德國在精神上的特殊發展以及它與西歐思想主流的區別。該書是他為自由主義傾向《曼徹斯特衛報》撰寫的系列文章節選。德國開啟了一種源于其傳統的獨特文化。這種文化建立在特定的國家理念基礎上,建立在國家對個人和對個人種種權限加以控制的基礎上,這是一種為西方文明所不齒的國家理念。“正如我們在黑格爾那里看到的表述。促成全部運動的目的是,讓古老的理想重新生效。國家是人的主宰,它不承認上帝和人性的任何準則,而這些準則才能夠把國家和其他一切全方位地捆綁在一起。”

自德國在比利時施暴以來,以及不久后摧毀蘭斯大教堂,關于德國人“野蠻”的陳詞濫調再次興起,這在法國也許比在英國還要強烈。“生命沖動”(élan vital)學說的創立者、哲學家亨利·柏格森(Henri Bergson)在1914年8月率先使用“野蠻”這個概念。歷史學家和政論家歐內斯特·拉維斯(Ernest Lavisse)于1915年和日耳曼文學學者夏爾·安德勒(Charles Andler)共同出版了《德國戰爭》(Pratique et doctrine allemandes de la Guerre)一書。在分析萊比錫歷史學家卡爾·蘭姆普雷希(Karl Lamprecht)的戰爭報告時,他寫道:德國軍國主義是物質利益、追逐黃金、本能和野蠻暴行的可怕結合。夸張的愛國主義、瘋狂的傲慢、聚集一切力量,結合為一種強大而復雜的神秘體,目的是突出“德國高于一切”的理想。兩年后拉維斯并未放棄希望,他說,全世界將會認識到,是法國讓大家共同的勝利成為可能,是法國阻擋了這種野蠻的進攻。“在捍衛自己生存的同時,將人類從令人憎惡的鎖鏈中解放出來,正是這種鎖鏈威脅著人類,把傲慢和貪婪置于正義和法律之上。”

著名的社會學家埃米爾·涂爾干(émile Durkheim)在1915年發表的《德國高于一切》(L'Allemagne au-dessus de tout)一文中的基調恰恰如此。海因里希·馮·特賴奇克去世后,在1899~1900年才面世的、由他撰寫的“政治”授課稿件,讓涂爾干更好地理解了泛德意志主義追逐權力的核心。他稱泛德意志主義是社會病理的一個案例。特賴奇克這位柏林歷史學家認為,國家就是權力,其義務就是強國。只是在情勢不變條款(clausula rebus sic stantibus)框架下受國際協議約束,也就是說,受國際協議約束的先決條件是簽約時的條件仍然存在。對于國家而言,沒有什么其他民族的自治權,公民社會應該服從于國家。

在涂爾干看來,這種心理是一種追逐權力的病態意愿,特賴奇克就是其代言人。德國為自己創造了一個神話,認為它高于其他民族,是“上帝力量在人間的最高體現”。然而德國無法強迫世界屈服。“不限制人類生活的自由,德國就無法完成自己選擇的使命。然而永久禁錮人的生活是做不到的。雖然在一段時間內,可以用某種機械的干擾抑制它或麻痹它。但是最終它會開拓自己的道路,掃清障礙,步入其自由發展的階段。”

從理論上分析德國最精彩的文獻之一來自美國。社會學家和經濟學家托斯丹·凡勃倫(Thorstein Veblen),1857年出生于威斯康星,是挪威移民后裔,1915年出版了《德國與產業革命》(Germaney and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一書。凡勃倫是那個“進步時代”最有說服力的作家之一。1899年發表的《有閑階級論》(Theory of the Leisure Class)使他一舉成名,這部書不僅尖刻地諷刺了沉溺在奢華生活中的有閑上層社會,還將矛頭指向全社會。1915年的這部著作,一方面對專制軍國主義的普魯士以及受其影響的德國冷嘲熱諷,另一方面熱情洋溢地贊美英語民族對自由的熱愛。盡管不乏攻擊性的夸張和歪曲,但凡勃倫的文章對“德國特殊道路”做了尖銳和精彩的分析,當然“德國特殊道路”這個概念是二戰后才開始流行的。

按照凡勃倫的說法,德國是一個充滿矛盾的典型,最高程度的技術現代化與極端落后的政體相結合。就工業化而言,德國效仿英國,但是并未接受在英國出現的自由思想和體制。這是一個沒有成功革命經驗的民族,還停留在中世紀,集易北河以東的容克制度和其好戰的封建主義特性于一身。“德國的情況在西方國家中沒有先例。無論在學習技術時的突發性、嚴謹性和廣泛度,還是在學習時其文化背景的舊式特征,都沒有先例。”在普魯士的領導下,將德國凝聚在一起的只有血和鐵,只有王朝的理想。

因此德國人和英國人對軍事問題有著截然相反的態度。“德國的理想治國之道是,竭盡國家全部資源用于軍事的強盛,與此相反,英國的理想是將軍事力量限制在可以保證和平所需的最低限度。”英國人和英語民族的思維方式是“普遍的自主權”,而德國人的思維方式是國家,而且是王朝國家。因此德國和英國對自由概念的理解大相徑庭。從德國的視角出發,自由意味著發布命令,自愿執行命令。對英國人來講,自由意味著近乎無政府主義的態度,即在值得懷疑的情況下不一定遵守命令。

按照凡勃倫的看法,俾斯麥領導下的德意志帝國發展為德語國家中“最具進攻性,最不負責任,也是最舊式統治”的國家。這樣一個國家,不可能否認其好戰的本性依賴于其強大工業的潛力,在俾斯麥后繼人手中,它不僅發展為對其鄰國的威脅,而且發展為對整個西方世界的威脅。凡勃倫根本不必公開表示支持美國參戰。他強調“普魯士帝國體制”就是“反對現代文明進程的典型和化身”,由此只能得出一個其結論,即世界上的英語國家最終必須聯合起來,以保衛西方的成就不受普魯士德國的威脅。[2]

凡勃倫是一個激進的自由主義者,但不是馬克思主義者。如果從馬克思主義的假設出發,戰爭的深層原因只能在資本主義經濟體制矛盾的發展中去尋找和發現。資本主義在19世紀末進入帝國主義階段,俄國布爾什維克領袖弗拉基米爾·伊里奇·烏里揚諾夫·列寧在1916年初流亡蘇黎世期間撰寫的,于1917年4月在彼得格勒發表的文章中稱,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這個階段的特點是銀行資本和工業資本融合為金融資本,自由競爭被壟斷和被國際卡特爾取代,資本輸出到目前還沒有被資本規則征服的、世界上資源最豐富的但非常落后的地方。

資本主義過渡到壟斷資本主義和金融資本階段與瓜分世界的爭執緊密相關。按照列寧的思路,剝削落后地區可以獲得高額利潤,可以讓大都市的資本獲益者過上寄生蟲的生活,讓壟斷者去行賄部分工人階級。因此帝國主義和用改良方式及修正主義方式背棄真正馬克思學說的“機會主義”有內在關聯:這個論點一針見血地擊中了德國、法國和英國社民黨贊同戰爭貸款的舉動。

但是帝國主義只能給寄生的、腐朽的資本主義一次緩期。列寧譴責德國社民黨領銜理論家卡爾·考茨基(Karl Kautsky)和他所持的非馬克思主義觀點。考茨基認為帝國主義可以在國際卡特爾的框架下和平地平衡自身矛盾。列寧援引在德國社民陣線非常活躍的奧地利作家魯道夫·希法亭(Rudolf Hilferding)1910年出版的《金融資本》(Finanzkapital)中的觀點,并預言殖民矛盾會進一步激化,在殖民地和其他非獨立地區反對歐洲資本的民族獨立運動會更加壯大。“帝國主義的典型特征,一方面是生產力的發展和資本聚集的不平衡,另一方面是瓜分殖民地和瓜分金融資本勢力范圍的不平衡,要消除這種失衡”,在資本主義的土地上只有戰爭這樣一個辦法:列寧認為這就是1914年8月爆發國際大戰的真正原因。

列寧的文章《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Der Imperialismus als h?chetes Stadium des Kapitalismus),在理論上主要依據一些資產階級作家和社會主義作家的分析,包括約翰·阿特金森·霍布森(John Atkinson Hobson)和魯道夫·希法亭。但他也接受了他們的某些錯誤評估,例如有關剝削殖民地的經濟回報問題。然而列寧認為最關鍵的是革命實踐,他的目的是借助其帝國主義理論來證明革命實踐的正確性。他在1914年11月發表的《戰爭與俄國社會民主黨》一文中,規定了革命的戰略目標,即“將目前帝國主義戰爭轉化為內戰”是“無產階級唯一正確的選擇”。他指責那些支持本國政府的社民黨領袖“直接背叛了社會主義事業”,他們在世界歷史最關鍵的時刻試圖用民族主義代替社會主義。列寧之所以最嚴厲地鞭撻德國社民黨,還因為它是第二國際中最強大也是最有影響力的政黨。列寧明確贊同意大利社會黨的聲明:“德國社民黨的領袖令共產國際的旗幟蒙羞。”

8月4日德國社民黨同意了戰爭貸款,因為與俄國開戰已成既定事實,他們認為首要任務是戰勝沙俄帝國,制止這個最反動的霸權。同意貸款并不意味著社民黨人認為德國和奧匈帝國對戰爭不負有責任。他們譴責維也納7月25日對塞爾維亞的最后通牒,稱其是輕浮的戰爭挑釁。但是在7月20日俄國總動員后,德國社民黨領袖和自由工會領袖認為俄國政府是真正的侵略者。如果說拒絕戰爭貸款就意味著俄國有入侵柏林的危險,那么隨之而來的可能就是對工人運動最嚴厲的國家鎮壓。這場戰爭也可轉化為內戰:這種未來令社民黨不寒而栗。

然而早在1914年末,支持“內部求和”政策的陣線即開始瓦解。社民黨締造者威廉·李卜克內西的兒子卡爾·李卜克內西(Karl Liebknecht)在柏林擔任律師。作為第一個社民黨的帝國議會代表,他于12月2日投票反對新增戰爭貸款。1915年12月21日,另外19名社民黨議員,包括黨的副主席胡戈·哈澤也采取了同樣的舉動。1916年1月,李卜克內西被開除出議會黨團。由于反復“違反紀律”,多數人決定將偏離路線者全部開除出議會黨團,因此1916年3月,18位反對派議員組成“社民工作組”。其主要成員來自戰前的左派。但是持異見者、不同意官方聲稱的德國在進行“保衛戰”的人士不僅限于左翼:沒有議員席位的“中間派”卡爾·考茨基、修正主義代表人物愛德華·伯恩施坦(Eduard Bernstein)都反對多數人路線。

然而左派本身并不是一個和諧的統一體。1913年,奧古斯特·倍倍爾(August Bebel)去世后,胡戈·哈澤和弗里德里希·艾伯特(Friedrich Ebert)一同被選為社民黨主席,與魯道夫·希法亭一樣屬于溫和派。卡爾·李卜克內西,羅莎·盧森堡(Rosa Luxemburg)和社會主義女性運動的先驅克拉拉·蔡特金(Clara Zetkin)屬于激進派。自1915年春,極左派成立了自己的組織,即“國際派”,1916年更名為“斯巴達克同盟”。

德國左派的激進化與第二國際左翼的發展緊密相關。1915年9月,左翼社會黨人在瑞士的齊美爾瓦爾德(Zimmerwald)開會,他們有的來自參戰國,例如德國、法國和意大利,有的來自中立國;他們達成一致意見:否定社會主義政黨支持帝國主義戰爭的態度,并認為這是對共產國際原則的背叛。1915年5月中,也就是在意大利宣布加入協約國參戰的前一周,意大利和瑞士社會黨人就發出動議召集此次會議。被列寧稱為“社會和平主義者”的、反對“對內求和政策”的溫和派代表,如哈澤、伯恩施坦和考茨基沒有被邀請。跟隨列寧并希望用內戰取代內部求和的極左派,也被稱為齊美爾瓦爾德左派并沒有派出很多代表參會。與會者最后一致通過決議:應該盡快結束戰爭,達成沒有兼并、沒有戰爭賠款的和平,承認所有民族都有自主權。

1916年4月,在伯爾尼高地昆塔爾(Kleintal)召開的下一屆社民黨國際代表大會上,列寧和他的追隨者依然占少數。但是在兩個問題上,昆塔爾決議超越了齊美爾瓦爾德會議。首先,代表們提出“社民黨代表要拒絕支持任何形式的戰爭政策”,拒絕戰爭貸款。其次,他們譴責國際組織完全失職的行為,譴責“他們放棄原則,打著保衛祖國的旗號,墮落為支持內部求和政策的同伙”。雖然這并不是第二國際的分裂,也不是列寧力求建立一個革命的、新型第三國際的基石,但已經顯現出國際工人運動內部矛盾激化的跡象。

在德國被稱為“內部求和”,在法國則被叫作“神圣聯盟”。這個神圣聯盟甚至在1914年8月底,還接納社會黨成員正式參與執政[馬塞爾·賽姆巴特(Marcel Sembat)任公共事務部部長,茹爾·蓋得(Jules Guesde)也擔任部長,但無具體管轄部門]。在法國社會黨的工人國際法國支部內,反戰派比德國社民黨勢力弱。齊美爾瓦爾德會議上,法國只派出工人聯合會金屬協會的兩位領導人艾伯特·博德侖(Albert Bourderon)和阿爾方斯·梅爾海姆(Alphonse Merrheim)參加,并沒有派社會黨議員出席。1915年12月,在工人國際法國支部年會上,黨領導的愛國主義路線得到廣泛認可。只有少數人認同齊美爾瓦爾德決議。以卡爾·馬克思的外孫讓·隆格(Jean Longuet)為首的一個團體力圖從中調解。到1916年4月,工人國際法國支部已經有三分之一的國民議會代表持反戰態度。1916年12月底,國民議會上只有微弱多數同意剛被任命的軍備部長,白里安內閣唯一的社會黨成員阿爾伯特·托馬斯(Albert Thomas)走馬上任。

英國工黨代表未能參加齊美爾瓦爾德會議,因為英國政府拒絕發給他們護照。在英國也有社會主義傾向的反戰派,開始時其聲勢比德國還大。1914年8月3日,工黨機關報《市民日報》(Daily Citizen)寫道:讓英國站在反動的俄國一邊參戰,這個想法“簡直太可怕了”。8月4日上午,工黨決策層發表一個聲明,強調工人階級的義務是盡快結束戰爭并實現和平,以便“恢復歐洲工人之間的誠摯關系”。

但不久之后,多數工黨議員針對下院阿斯奎斯(Asquith)政府提出的戰爭貸款提案,還是投了贊成票,這也導致了最著名的反戰者、議會黨團主席拉姆齊·麥克唐納(Ramsay MacDonald)宣布退位,他也是工黨內的分支組織獨立工黨的領袖。獨立工黨一直到戰爭結束時都堅持維護和平的立場,也沒有受到多數派違紀措施的懲罰。1914年10月中旬,工黨解釋其同意戰爭貸款和征募志愿新兵的理由是:德國的戰爭罪行,對中立的比利時的突襲,總而言之,就是必須要阻止德國軍事獨裁的勝利。

之后,工黨一直支持首相赫伯特·阿斯奎斯的自由黨政府,1915年5月底,在巴爾干和達達尼爾海峽軍事局勢的影響下,英國開始大聯合執政。工黨領袖阿瑟·亨德森(Arthur Henderson)擔任教育大臣。借助他們確立的諸多立法項目,以1914年8月8日出臺的“捍衛國家行動”指令為起點,奠定了國家社會主義控制的戰爭經濟基礎。1916年初,工黨還投票贊同實行普遍兵役制,這可以說是英國歷史上近乎革命化的一個步驟。1916年春,英國經歷了戰爭期間最嚴峻的內部挑戰:血腥鎮壓受德國支持的都柏林民族主義新芬黨運動的復活節起義。新芬黨在4月24日宣布成立愛爾蘭共和國。這次鎮壓中有500人喪生,包括300名平民,還有2000多人受傷。起義領袖被處以死刑,其中包括當年的英國外交官、愛爾蘭人羅杰·卡斯門特爵士(Sir Roger Casement),他曾嚴厲抨擊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二世在剛果對當地居民殘酷的奴役行為,這位享有盛譽的國際批評家,當年是乘坐德國潛艇抵達愛爾蘭島的。

9個月后,即1916年12月,果斷的陸軍大臣大衛·勞合·喬治(David Lloyd George)擔任首相,他接替的是黨內同僚、自由黨人赫伯特·阿斯奎斯。從那時起,一個5人內閣委員會成為真正的權力中心,除首相外還有3名保守黨成員(工聯主義者),包括極右翼的阿爾弗雷德·米爾納勛爵(Lord Alfred Milne),工黨的阿瑟·亨德森擔任無具體管轄范圍的大臣。后來勞合·喬治越來越依賴保守黨,導致亨德森于1917年8月退出政府。盡管如此,工黨依舊是英國戰爭聯盟的一部分,依舊在各黨派聯合執政中履行義務。

在參戰國中,除英國獨立工黨外還有兩個社會主義政黨,在戰爭開始后仍拒絕支持戰爭:塞爾維亞黨和俄國黨。在1914年7月31日,塞爾維亞社會主義政黨的兩位議員是僅有的對戰爭貸款投反對票的人民代表。俄國社會民主黨的兩個分支,相對溫和的孟什維克和非常激進的布爾什維克達成一致意見,在杜馬8月8日對政府信任表決和戰爭貸款表決問題上保留意見,并發表共同聲明,反對戰爭并號召工人階級開展國際協作。言辭犀利的聲明由一位孟什維克成員宣讀,隨后社會黨議員退出議會大廳,沒有參加投票。

議員的行為不符合俄國工人階級的愛國情緒,也不符合流亡政治家領袖制定的方針,例如孟什維克代表人物格奧爾基·普列漢諾夫(Georgi Plechanow)提出,要站在西方勢力一邊支持戰爭。另外,列寧提出的將帝國主義戰爭轉變為內戰的口號,被大多數布爾什維克反對。1914年秋季,俄國的局勢距離革命還很遙遠。大概還需要兩年多的時間,直到情況變得十分惡劣,列寧的激進理論才開始得到更多的支持。[3]

注釋

[1]Fritz Fischer,Griff nach der Weltmacht. Die Kriegszielpolitik des kaiserlichen Deutschland 1914/1918,S.109ff.(Bethmann Hollweg,Cla?,Thyssen:120ff.);Heinrich August Winkler,Der lange Weg nach Westen,2 Bde.,Bd.1:Vom Ende des Alten Reiches bis zum Untergang der Weimarer Republik,München 2005?,S.340ff.(Wolff-Delbrück:342f.);Charles Bloch,Die Dritte Franz?sische Republik. Entwicklung und Kampf einer parlamentarischen Demokratie(1870—1940),Stuttgart 1972,S.234ff.;Pierre Renouvin,Die Kriegsziele der franz?sischen Regierung 1914—1918,in:Geschichte in Wissenschaft und Unterricht 17(1966),S.129—158;Gernot Erler u.a.,Zwei Umbrüche im Ersten Weltkrieg:Vom zarischen zum bolschewistischen Ru?land(1914—1918),in:Handbuch der Geschichte Ru?lands.Bd.3:1856—1945. Von den autokratischen Reformen zum Sowjetstaat,hg.v.Gottfried Schramm,1.Halbbd.,Stuttgart 1983,S.475—538(bes.495ff.);David Lloyd George,The Trust about the Peace Treaties,2 vols.,London 1938,vol.1,S.31—50(zur Denkschrift des Foreign Office vom Herbst 1916);Theodor Schieder,Europa im Zeitalter der Nationalstaaten und europ?ische Weltpolitik bis zum 1.Weltkrieg(1870—1918),in:ders.(Hg.),Europa im Zeitalter der Nationalstaaten und europ?ische Weltpolitik bis zum 1.Weltkrieg(Handbuch der europ?ischen Geschichte,hg.v.Theodor Schieder,Bd.6),Stuttgart 1968,S.1—196(172ff.);Georges-Henri Soutou,Die Kriegsziele des Deutschen Reiches,Frankreichs,Gro?britanniens und der Vereinigten Staaten w?hrend des Ersten Weltkrieges:ein Vergleich,in:Wolfgang Michalka(Hg.),Der Erste Weltkrieg. Wirkung,Wahrnehmung,Analyse,München 1994,S.28—53;Horst Günter Linke,Ru?lands Weg in den Ersten Weltkrieg und seine Kriegsziele 1914—1917,ebd.,S.54—94;Matthias Peter,Britische Kriegsziele und Friedensvorstellungen,ebd.,S.95—124.

[2]Winkler,Geschichte(Anm.1),S.1194f.(zu Bernhardi);ders.,Weg(Anm.2),Bd.1,S.336ff.(hier die Zitate von Plenge,Scheler,Sombart,Mann und Treitschke);Kurt Flasch,Die geistige Mobilmachung. Die deutschen Intellektuellen und der Erste Weltkrieg,Berlin 2000;Klaus von See,Die Ideen von 1789 und die Ideen von 1914. V?lkisches Denken in Deutschland zwischen Franz?sischer Revolution und Erstem Weltkrieg,Frankfurt 1975,S.108ff.;Hermann Lübbe,Politische Philosophie in Deutschland. Studien zu ihrer Geschichte,Stuttgart 1963,S.173ff.;Steffen Bruendel,Volksgemeinschaft oder Volksstaat. Die ?Ideen von 1914? und die Neuordnung Deutschlands im Ersten Weltkrieg,Berlin 2003;Jeffrey Verhey,Der ?Geist von 1914? und die Erfindung der Volksgemeinschaft(engl.Orig.:Cambridge 2000),Hamburg 2000,S.194ff.;Sven Oliver Müller,Die Nation als Waffe und Vorstellung. Nationalismus in Deutschland und Gro?britannien im Ersten Weltkrieg,G?ttingen 2002,S.81ff.;Gerard De Groot,Blighty. British Society in the Era of the Great War,London 1996;Adrian Gregory,The Last Great War. British Society and the First World War,Oxford 2008;Arnd Bauerk?mper u.Elise Julien(Hg.),Durchhalten. Krieg und Gesellschaft im Vergleich 1914—1918,G?ttingen 2010;Hoeres,Krieg(Anm.1),S.110ff.(das Zitat aus Hobhouse,The World in Conflict,London 1915,S.101,167);Aribert Reimann,Der gro?e Krieg der Sprachen. Untersuchungen zur historischen Semantik in Deutschland und England zur Zeit des Ersten Weltkriegs,Essen 2000;Gerd Krumeich,Ernest Lavisse und die Kritik der deutschen ?Kultur?,1914—1918,in:Wolfgang J.Mommsen(Hg.),Kultur und Krieg. Die Rolle der Intellektuellen im Ersten Weltkrieg,München 1996,S.143—154(Zitate Lavisse:149,153);émile Durkheim,?L'Allemagne au-dessus de tout?. La mentalité allemande et la guerre(19151),Paris 1991,bes.S.67ff.(Zitate:83,88);Christophe Prochasson/Anne Rasmussen,Au nom de la patrie. Les intellectuels et la première guerre mondiale(1910—1919),Paris 1996;Thorsten Veblen,Imperial Germany and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19151),London 1994(in der Reihenfolge der Zitate:S.86,162,171,249,270).-Zu Heinrich von Treitschke:ders.,Politik. Vorlesungen,gehalten an der Universit?t zu Berlin,2 Bde.,Leipzig 1899/1900.

[3]W.I.Lenin,Der Krieg und die russische Sozialdemokratie,in:ders.,Werke,Berlin 1950ff.,Bd.21,S.11—21(15,17,20);ders.,Der Imperialismus als h?chstes Stadium des Kapitalismus,ebd.,Bd.22,S.189—309(280);Susanne Miller,Burgfrieden und Klassenkampf. Die deutsche Sozialdemokratie im Ersten Weltkrieg,Düsseldorf 1974,S.75ff.,156ff.,283ff.;Julius Braunthal,Geschichte der Internationale,2 Bde.,Hannover 1961,Bd.2,S.17ff.(?Daily Citizen?,3.8.1914,und Erkl?rung der Exekutive der Labour Party,4.8.1914:42;Kienthaler Beschlüsse:64f.);Bloch,Republik(Anm.2),S.238f.;G.D.H.Cole,A History of The Labour Party from 1914,London 1948,S.17ff.;Kevin B.Nowlan,Irland vom Osteraufstand bis zur nordirischen Krise 1916/1968,in:Theodor Schieder(Hg.),Europa im Zeitalter der Weltm?chte(Handbuch der europ?ischen Geschichte,hg.v.Theodor Schieder,Bd.7),Stuttgart 1979,S.746—771(746ff.;Dubliner Osteraufstand:751);David Shub,Lenin(amerik.Orig.:New York 1948),Wiesbaden 1958,S.153ff.;Winkler,Weg(Anm.2),Bd.1,S.344ff.Zu Roger Casements Rolle als britischer Diplomat und Kritiker der Kongopolitik des belgischen K?nigs Leopold Ⅱ.siehe Winkler,Geschichte(Anm.1),S.887f.,zu Hobson,Hilferding und Kautsky 1007ff.,1180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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