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謝謝總主教大人，那我現在跟您談一下有關斐迪南‘神啟’的事吧。”

“嗯。開始吧。”帕茲曼尼輕輕點頭。

“您也是知道的，我一向都堅定支持哈布斯堡皇權，但這是有前提的——”

尼古拉斯說到這，停了一下，才繼續補充道：

“這一皇權必須維護匈牙利貴族制度、保障我們家族的利益、并允許天主教貴族參與治理。”

“而現在，連最小的貴族都能在晚上那場宴會上看出來——斐迪南要依靠著他所宣稱的‘神啟’，開始集權了。”

帕茲曼尼還是沒有開口，只是點了點頭，示意尼古拉斯繼續說。

“總主教大人，那我便繼續說了——”

“齊格蒙德·福爾加奇作為前匈牙利王國總督，早已在宮廷站穩腳跟。”

“雖然也作為地方貴族，但支持斐迪南王權集中對他而言幾乎是必然的選項。”

“這不僅能鞏固他在宮廷中的地位，更能為他那個野心勃勃的家族攫取更多利益，最終重新獲得匈牙利王國總督一職。”

“而我呢？我沒有宮廷職務，只是邊境上的一個貴族。說到底，不過是一介地方貴族。”

“從制度上講，皇權越強，對我越不利。也因此，集權本該是我們這種人最警惕的東西。”

他說到這兒，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一些：

“可如今不是‘本該’的時候了。”

帕茲曼尼依舊沒有插話，只是默然聆聽著。

“北邊已經亂了。”尼古拉斯繼續說道：“波希米亞鬧起來了，您也看見了。”

“這不是農民們因為想要吃飽飯而爆發了反對當地貴族的起義，也不是貴族們互相打擊政治對手的把戲，這是……整個新教貴族階層開始否定哈布斯堡的合法性的開始。”

他目光落在窗外：“北方的新教諸侯、波西米亞，西北的聯省共和國，匈牙利內部的特蘭西瓦尼亞親王和其他新教貴族，和虎視眈眈的反哈布斯堡頭子法蘭西……他們早就在等這個機會了。”

“而東南——”他說這句話時，喉結翻滾了一下。”

“在他看來，奧斯曼不管是在地圖上還是在自己說話時，都‘如鯁在喉’。

“哈布斯堡與奧斯曼簽訂的那份合約的有效期一共是二十年，簽署于1606年，到1626年為止。”

“眼下呢？已經過去十二年了，留給我們強兵的時間，只剩八年。”

“到那時候，若帝國內部還像現在這樣撕裂，新教舊教鬧個不休，一旦奧斯曼重整兵鋒，西進維也納，我們還能怎么辦？一起成為奧斯曼異教徒的子民嗎？”

（PS：在英文和拉丁文等西歐語言中，新教被稱為“protestant”（抗議者），沒有“新”的含義。這里在中文語境下，我用“舊教”代表天主教，主要是為了對仗，使用的時候，“舊教”這個稱呼并不存在。）

“我們——”他緊緊咬住了后槽牙，“連自己的老家都未必守得住，更別說什么貴族的免稅特權了。”

所以，在他看來，這是一個不得不做的妥協。當然，在帕茲曼尼這個神職人員面前，他并沒有將這些想法說出來：

如果斐迪南是神啟最好，這樣他便很有可能在上主的引導下，如秋風掃落葉般擊潰新教徒。

到那時，便可以南下匈牙利，在教宗的支持下開展圣戰，打擊異教徒。

而他作為邊境貴族很有可能能獲利，擴大自己的大盤，并順便收復馬扎爾人故地。

就算他不是神啟，問題也不大，他這兩天所展現出來的高明的政治手段已經證明了他在行政上的能力。

只要自己支持他的集權，不要在路上當他的絆腳石，就不會被一腳踢走，而是一路陪著他走過去。

再說了，他也可以趁這個機會，通過支持斐迪南，讓自己的家族進入哈布斯堡權力中心，比起那些特權，這些顯然更加重要。

總之，不管是不是神啟，斐迪南的能力都已經被眾人看到了。

因此，他愿意相信，或者說，愿意賭，斐迪南可以南下統一匈牙利。

而作為一個大貴族，如果他支持斐迪南，給斐迪南南下收復匈牙利的機會，便很有可能獲得更多的封地和在匈牙利的權力，甚至有可能直接進入中央體系。

雖然尼古拉斯已經略顯失態，但帕茲曼尼的表情還是沒有任何變化，只是淡然說道：“您今天來，怕不只是這些事吧。”

“您說的很對。不只是這些，還有另一件事，就是我的探子跟我說，齊格蒙德在和克萊斯爾談完以后，第二天早上便看到有七架馬車分別開向了不同的地方。”

“而那七個府邸的位置，是七個本來就強力支持斐迪南，以及昨天在宴會上直接陪笑，作為表態支持斐迪南的人的。”

帕茲曼尼眼神逐漸變得銳利起來：“所以，您的意思是？”

“我認為，齊格蒙德是想組成自己的陣營，孤立我和總主教大人您啊！”

“我一個邊境小領主，本就斗不過福爾加奇家族的權勢，倒也無妨。”

“但您呢？摸爬滾打這些年，好不容易借著‘神啟’的機會幾乎扳倒克萊斯爾，如今卻要反過來被他們聯手孤立——您甘心嗎？”

帕茲曼尼當然知道“小領主”什么的只是謙虛的措辭，尼古拉斯的封地可不小，但是，他說的確實十分在理——自己辛苦了一輩子，還沒享受享受呢，就要被反將一軍了？

這滋味，換誰來都不好受。

帕茲曼尼摩挲著下巴，做起思考狀。

他知道，尼古拉斯今天來的最大原因不僅僅是跟他分享自己看到的事情，更是要借這個事情，跟他達成政治上的同盟。

但是，他不能直接提出跟尼古拉斯結成政治同盟——現在他所聽到的，都不過是一家之言，自己還需要再進行打探，不能妄下論斷。

于是，他便揮揮手，示意他離開：“您先退下吧，讓我思考一下。”

“那我便先行告退了，總主教大人若是確定想法了，請派人跟我說一聲，屆時我再登門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