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場上，鼓點和口令聲依舊此起彼伏。

混雜著士兵們粗重的喘息，和偶爾響起的，不再是鞭子，而是軍士長們稍顯疲憊，卻帶著期許的吼聲。

混亂之中，新的戰術訓練也開始了。

學習如何快速裝填燧發槍，是每個士兵的必修課。

從取出火藥、裝填、壓實彈丸到扣動扳機，每一個步驟都被分解開來，要求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

笨手笨腳的士兵常常把火藥撒得滿地都是，或者在緊張中怎么也對不準火門。

軍士們則會手把手地糾正他們的姿勢，一遍遍強調動作的要領。

“第一步，取出火藥筒！”

士兵們從子彈帶上抽下一節紙筒，笨拙地咬開封口。

“第二步，倒入火藥！”

隨即，細細的火藥被傾入冰冷的槍管，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第三步，放入彈丸，用通條壓實！”

鉛彈順著槍口落下，通條被抽出，一下一下搗到膛底，直到發出沉悶的“咚”聲。

“第四步，添引火藥！”

軍士長指著藥盤，士兵們謹慎地倒入了少許火藥，隨后便啪地一聲，合上了火藥盤的蓋子。

“第五步，擊錘半待擊！”

鐵制的擊錘被扣到了半待擊位置，隨時準備進入完全待擊狀態。

……

教官們將每一個步驟都分解開來，要求士兵們反復練習。

但對于這些農夫來說，記住這數十個繁瑣的步驟比種地難多了。

訓練場上，到處都是手忙腳亂的士兵。

有人緊張之下把火藥撒了一地，引來軍士長一頓臭罵。

有人在壓實彈丸時用力過猛，直接把通條卡在了槍管里。

更多的人，是在最后扣動扳機時，因為緊張手抖，怎么也對不準火門，急得滿頭大汗。

而“交替射擊”的演練，則徹底將這場混亂推向了頂峰。

“第一排！預備！開火！”

“砰！砰砰！”

稀稀拉拉的槍聲響起，伴隨著嗆人的硝煙。

按照要求，射擊完畢的第一排應該立刻從第二排留出的空隙中退到隊尾去裝填。

但現實是，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開完槍后，腦子一片空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準備上前的第二排士兵被堵住了去路，整個陣型瞬間凝固。

“退后！退后！你們這群蠢貨！”指揮的軍官聲嘶力竭地吼叫。

第一排的士兵如夢初醒，慌亂地轉身后撤，結果又和焦急的第二排撞在了一起。

混亂中，有人沒有關好火藥瓶，結果燧石擊發時濺出的火星剛好落進了隊友的火藥袋。

“轟！”

一聲悶響，火藥袋瞬間炸開，那名士兵的褲子也瞬間被點燃。

他慘叫著，在地上瘋狂打滾。

周圍的士兵嚇得一哄而散，整個連隊徹底亂了套。

一秒后，軍士長們便立刻從身旁捧起了一堆雪，撲滅了火焰。

事實上，斐迪南早已為這個戰術制定了嚴格而精密的“三段射擊”戰術：

第一排射擊后立刻退后并裝填，動作要快，要穩，不能有絲毫停頓；

第二排緊隨其后，踏著前排留下的空隙迅速上前，或在原地射擊，然后同樣后退裝填，第三排接著射擊。

這樣循環往復，才能保證火力的持續性，如同波浪般連綿不絕。

但是，怎么教的和怎么用的，是不同的東西。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再次發生，斐迪南下令，將士兵的火藥先去掉，以避免這種“失火”。

“營長們”在各自的營隊前向士兵們重復地介紹著這種戰術，軍士長們則手持長棍，眼神銳利地在隊伍后方監督。

任何動作不規范、節奏不一致的士兵，都會立刻被他們嚴厲糾正，不容許絲毫差錯。

整個營地，頓時又開始充斥起了軍士長的咆哮，和士兵們訓練時壓抑的慘叫。

……

不過，這些讓新兵們聞風喪膽又敬畏有加的軍士長，又是從哪來的呢？

很顯然，他們不是貴族——那群從軍的貴族高高在上，養尊處優，哪兒會滿意這種級別又低，權力又小，每天還累得不行的基層職位呢？

哪怕他們主動要求，斐迪南也不敢給。

拋開他們家族本身對此絕對會存在的不滿不談，從需求的量上來說，這點貴族也絕對不夠。

再說了，斐迪南需要的是能真正在最基層帶兵打仗、吃苦耐勞的骨干，而不是這群只懂發號施令的少爺。

事實上，這些軍士長，都是哈布斯堡原本駐扎在格拉茨南部的“皇帝近衛軍”中的精銳。

那是一支大概有1000人，訓練精良，經驗豐富的部隊。

他們習慣了在積雪沒過小腿的林間穿行，也習慣了在冰冷的河水中涉渡，護送補給隊，甚至與奧斯曼人的游騎兵進行過小規模的遭遇戰。

有的人曾親眼看過奧斯曼騎兵的突襲，那如同黑色潮水般的沖擊至今讓他們心有余悸；

有的人甚至在圍城戰中熬過數天不眠不休的艱苦圍城；

這種九死一生的經歷，讓他們對“紀律”和“生存”有著近乎本能的執著。

當斐迪南決定組建一支全新的軍隊時，他便很清楚，不管身體素質多好，僅靠那些從莊園里抓來的壯丁是練不出戰力的。

他還需要一批能夠言傳身教、以身作則的骨干。

于是，他下令從格拉茨南部的駐軍中調出了最有經驗的士兵，任命他們為軍士長，讓他們去親自打磨這批新兵，將他們塑造成真正的戰士。

這些人年紀大多在三十到四十之間，都是參與過之前威尼斯戰爭的老兵，作戰經驗十分豐富。

對新兵來說，這些軍士長既是夢魘——他們不茍言笑，一點小錯便會招致一頓訓斥；

但他們也是士兵們唯一的指路人——他們手把手地教導著最基本的動作要領。

他們懂得如何讓一群散漫的農夫，變成能在火槍煙霧和戰鼓轟鳴中站得住腳的士兵，如何在戰場上活下來。

正因為如此，斐迪南才敢放心把未來的軍紀和訓練，交到他們手里。

只有這些親身經歷過戰爭殘酷的老兵，才能真正教會新兵們，什么是真正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