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你們也別高興得太早。”

他掃視了一眼那些略顯放松的將領們，語氣一轉。

“馬匹的問題解決了，但人的問題，才剛剛開始。”

他沒有多做解釋，轉身便走。

科洛雷多和一眾將領面面相覷，雖然不解其意，卻也只能快步跟上。

一行人繞過騎兵營，朝著另一側的步兵營地行進。

隨著距離拉近，一股混合著糞便、嘔吐物和腐爛食物的惡臭便撲面而來。

營地里一片狼藉，入目皆是混亂。

士兵們的帳篷雜亂無章地搭建著，歪七扭八。

帳篷之間，隨處可見丟棄的骨頭、爛菜葉和人畜的排泄物，有些已經干涸，有些則泛著濕潤的惡心光澤。

在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蒼蠅在空氣中飛舞盤旋，發出嗡嗡的聲響。

不遠處，一條渾濁的小溪蜿蜒流過。

上游，幾個士兵正用木桶打水，那是營地唯一的飲用水源。

下游幾十步外，另一些士兵則在溪邊洗刷衣物，還有人直接解開褲子，在溪水邊方便。

污物順著水流向下，與上游取水處僅隔著一段短距離。

同行的將領們對此早已司空見慣。

他們很快便適應了這股惡臭，臉上沒有絲毫異樣。

軍營嘛，不就是這個樣子？

幾千大軍駐扎，只要不爆發大規模的瘟疫，死掉幾十上百個病號，根本不算什么。

“殿下，步兵的訓練，我們隨時可以開始。”一名軍官上前一步，試圖將斐迪南的注意力從這片臟亂中引開。

他以為斐迪南只是對環境有些不適，畢竟是皇族出身的殿下，大概從未在這樣污穢的地方久留過。

斐迪南沒有理會他。

他徑直走到那條小溪邊，在岸邊蹲下身，看著溪水里漂浮的污物，眉頭緊鎖。

他沒有說話，但那股凝重的氣息，卻讓周圍的將領們感到不對，紛紛屏住了呼吸。

“傳我的命令。”他終于開口，“召集所有軍官，十分鐘后，在中央指揮帳開會。”

命令下達，將領們雖然不解，卻不敢怠慢。

很快，軍官們便魚貫而入，依次進入了那頂最大的帳篷。

帳篷內，中央的長桌上攤著一張營地草圖，粗糙的炭筆勾勒出了帳篷、道路和水源的分布。

斐迪南站在桌后，雙手按在地圖上，目光凌厲，掃過在座的每一張臉。

“軍隊召集到格拉茨的這幾周里，你們有沒有發現……什么問題？”他開門見山。

軍官們互相對視，臉上寫滿了茫然。

他們搖了搖頭，然后開口回答：“沒有，大公殿下，一切正常。”

“沒有？”

“我剛才穿過營地，看見糞坑緊挨著井水，隔著不過二十步。”

“帳篷旁邊堆著泔水和腐爛的骨頭，蒼蠅成群亂飛。”

“這還不算問題嗎？”

“大公殿下，”一位將領開口說道，“列國的軍營，歷來如此，這是常態。”

“會不會，是您要求太高了？”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絲無奈。

斐迪南冷哼了一聲。

“要求太高？是你們歷來的要求太低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一陣沉悶的聲響頓時傳了出來，把將領們嚇得一哆嗦。

他停頓片刻，隨后指向地圖中央，手指在上面重重劃過。

“從今天起，整個營地重新規劃。”

“所有廁所，必須建立在營地主水源下游至少一百五十步以外的地方，并且要挖三尺深的坑，每日用土掩埋。”

“廚房區、宿營區、廁所區，必須嚴格分開，彼此之間至少間隔五十步。”

“所有飲用水源，派雙倍衛兵看守，嚴禁在水源上游二十步內洗漱、傾倒任何污物。”

“所有飲用水，必須煮沸后才能飲用。”

“每天早上，每名士兵必須分發足量的開水。你們需要確保他們不直接飲用任何沒有加熱過的河水，再渴也不行。”

命令一條條下達，砸向將領們。

他們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不解，到困惑，最后變成了全然的茫然，甚至有些荒謬感。

挖廁所？

還要隔那么遠？

這得浪費多少人力？

喝開水？

水就是水，為什么要多此一舉去燒開它？

這得浪費多少寶貴的柴火？

那些木頭是用來取暖和做飯的，怎么能用來燒水呢？

“殿下，”一名上了年紀的將領忍不住開口道，“這些……似乎和打仗沒什么關系。士兵們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強行改變，恐怕會引起他們的不滿。”

“不滿？”斐迪南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就讓他們來找我。”

“告訴他們，我是在拯救他們的性命。”

“比起敵人的刀劍，低劣的衛生條件才是這支軍隊最可怕的敵人。”

他沒有再多做解釋。

他清楚，在這個時代，微生物和細菌學的概念根本無法被理解。

任何解釋，都會被當成無稽之談。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絕對的權力，將這些衛生條例強制推行下去。

他知道，這在短期內會引起巨大的抵觸和抱怨。但他更知道，只要這么堅持做下去，長期的效果將是驚人的。

一支沒有瘟疫困擾的軍隊，其戰斗力將遠超那些被疾病削弱的對手。

“違令者，無論軍官士兵，一律鞭笞二十。”

“從明天開始，我會親自檢查。”

“現在，去執行。”

看著斐迪南堅決的樣子，將領們也不敢再有任何異議，紛紛頷首領命。

他們雖然在心中仍有不解，但面對他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和語氣，他們所有的抱怨也只能壓在心底。

科洛雷多站在人群后方，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原以為，馬匹的訓練已經足夠匪夷所思，可眼下斐迪南對“軍營衛生”的極度重視，已經完全顛覆了他的世界觀。

這完全超出了他所有關于軍事訓練的認知。

在所有人眼中，這些都是瑣碎小事，與戰力無關。

然而，斐迪南卻將它們提升到了與敵人刀劍同等，甚至更高的高度。

這還是幾年前的那個斐迪南嗎？

他腦中那個揮之不去的詞語再次浮現——

“神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