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復一日，訓練場上的炮聲從未間斷。

每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落在白雪皚皚的訓練場上時，炮聲便準時響起。

起初，馬匹們依舊驚恐萬狀，每一次炮響都伴隨著它們的嘶鳴和狂奔。

馬夫們也常常被拖拽得精疲力盡，甚至有人在混亂中受了傷，但他們無不在咬牙堅持著，只因為斐迪南許諾的那高額的獎賞從未停止。

那些表現良好的馬匹，每天都能得到額外的燕麥和蘋果，甚至還有專門的馬梳和馬蹄護理。

那些能安撫住馬匹的馬夫，錢袋子也漸漸鼓了起來。

科洛雷多每天都會準時出現在高臺上，他觀察著馬群，觀察著斐迪南。

斐迪南從未動搖過，他的指令始終如一。

漸漸地，科洛雷多發現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最初幾天，炮聲一響，馬群便會炸開，四處奔跑。

馬夫們疲于奔命，汗水浸濕了衣衫，不少人被掙脫的馬匹拖拽倒地，灰頭土臉。

高臺上，將領們竊竊私語，擔憂與不解彌漫開來。

科洛雷多也曾幾次欲言又止，但斐迪南只是一個眼神，便讓他將所有疑問咽了回去。

不過，到了一周后，情況卻發生了變化。

炮聲依舊震耳欲聾，但馬匹們的反應不再是單純的驚恐。

它們開始明白，那種巨大的聲音，并不會對自己造成任何傷害。

相反，每當這聲音響起后，它們總能得到美味的食物和主人的夸獎。

馬匹的恐懼，開始被好奇和期待取代。

這時候，它們只會短暫地驚慌，然后便迅速恢復平靜。

兩周后，當炮聲再次響起時，雖然馬群依舊騷動，但掙脫韁繩的馬匹明顯減少了。

那些最先得到獎勵的馬匹，在炮聲中表現出了一絲猶豫，它們不再是盲目地沖撞，而是更多地原地打轉，耳朵也開始嘗試性地向炮聲方向轉動。

而它們的馬夫，也顯得更加鎮定——他們知道，只要堅持下去，獎勵就在不遠處。

與此同時，斐迪南的訓練強度也在逐步提升。

炮聲從遠到近，從單發到齊射。

他甚至命令士兵在炮聲響起時，同時敲擊盾牌，模擬戰場上刀兵相接的嘈雜。

直到二十天后，當一排三門火炮，在距離馬群只有一百步的地方同時開火時，整個馬群只是稍微騷動了一下，就迅速恢復了平靜。

“轟！轟！轟！”

炮聲在它們耳邊不遠處炸響，硝煙彌漫。

再聽到這些聲音時，雖說還是有幾匹馬會短暫地愣一下，或是掉轉馬頭，但大部分的馬匹只是輕輕抖動了一下耳朵，然后便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向前沖鋒著，一點都沒有偏離路線。

它們不再胡亂狂奔，也不再嘶鳴。

這幾天內，科洛雷多的眼中的疑惑，也漸漸被震驚所取代。

他開始主動向斐迪南請教：

“殿下，這……這究竟是什么道理？”

斐迪南聽到后，微微一笑，也耐心地解釋道：

“這是在利用馬匹的本能，通過反復刺激和獎勵，讓它們將炮聲與愉悅的體驗聯系起來，從而消除恐懼。”

科洛雷多聽著，腦海中浮現出這些日子以來馬匹從驚恐到期待的轉變，豁然開朗。

他從未想過，對待動物的訓練，竟能如此精妙。

事實上，這種馬匹脫敏訓練，在其他國家也曾被零星運用過，只不過從未如此系統、深入地加以實踐。

早在中世紀晚期，部分國家的軍隊就已經意識到了讓戰馬在嘈雜環境中保持鎮定的重要性，并嘗試通過反復接觸鼓聲，以及軍號與金屬的撞擊聲，讓馬匹逐步適應戰場噪音。

不過，直到更晚的時代，這類訓練才逐漸被各個國家采用并推廣。

普魯士的腓特烈大帝，彼得大帝治下的俄羅斯，包括十九世紀初的拿破侖時代，法國軍隊的騎兵部隊，尤其是胸甲騎兵與近衛騎兵，更是需要在高強度的操演中適應炮聲與槍聲。

這些國家的做法，雖然出發點不盡相同，但都指向同一個目標：讓戰馬成為戰場上真正可靠的伙伴。

這正是斐迪南在做的。

“據我所知，”斐迪南緩緩說道，目光投向遠方，“在東方，波蘭的翼騎兵——那些身披羽飾、氣勢驚人的勇士，也會訓練他們的坐騎，在鼓噪與喧囂中保持隊形，以讓馬匹不會四散奔逃。”

“西班牙人也在尼德蘭戰爭中試圖讓馬匹熟悉槍聲，使其不至于在己方槍火中驚惶失控。”

“但他們沒有系統的方法，馬匹訓練大多依賴馴馬師的經驗。”

“那些訓馬師做的訓練只是通過他們的經驗，和對馬匹不時的懲罰、震懾罷了。”

話畢，他回頭看了仍在戰栗中逐漸平靜下來的馬群，接著說道。

“我們做的是不同的事。那些人訓練馬匹的獎勵是沒有懲罰，而我們訓練馬匹時，給它們的懲罰，只是沒有獎勵罷了。”

“我不只是要讓它們習慣噪音。”

“我要讓它們在炮聲中依然能識得人聲、接受指令、維持隊形。”

“哪怕是在戰場最嘈雜的時刻，也能不崩潰、不逃跑。”

“如果成功了……”他目光如炬，“這支騎兵，將成為哈布斯堡最鋒利的刀鋒。”

不過，在斐迪南自顧自地說著時，他身后的科洛雷多，卻漸漸變了臉色。

他原以為，那些關于斐迪南“未卜先知”的傳聞，都只是市井間的夸大之詞，是故事傳遞后的失真。

可眼下，親眼所見的這一切，卻讓他心頭巨震。

斐迪南所言的那些未來軍馬訓練法，以及他此刻展現出的遠超時代的洞察力，無不指向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結論。

“神啟。”

這個詞語，在他腦中反復徘徊著，如同烙印般揮之不去。

斐迪南殿下，莫非真得天神眷顧，掌握著一些……超前的知識？

科洛雷多又一次望向了斐迪南的背影。

不過，這一次，那不再是單純的敬佩——在那崇拜之中，夾雜著一絲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