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高考。

剛出門，天色青白的，路是灰暗的。

少年愈走天愈明亮，路愈開闊。上學的公交車和之前一樣堵，但坐上去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去學校要坐880公交車，要7點前到車站，不然會遲到。

大早上，車上的人很多，上學的學生擠進來把公交車塞得快要爆炸了。幾個沒擠上來的小學生齊聲喊道：“叔叔，開開后門吧！”

后門開了。

原本擠在后門的人朝前門擠，又塞了幾個小孩進來。

從小學起，程默就擠著這趟公交車去上學，直到初中，直到高中，直到今天最后一天。

從今往后，他再也不會在早上7點前來到公交車站，再也不會擠上一輛塞滿學生的880。

880開兩站，到了菜家園站。

菜家園站對面就是博藝中學，要走過人行天橋。人行天橋上走著好多穿藍白校服的少年。他們就像海浪上泛起的白沫，被推著向前。

走在天橋上的感覺也不同。

越走，離學校越近，石雕出的“博藝中學”四個字在眼前越來越大。

進了校門，能看見老師們穿著深紅短袖，拿著小紅旗站在臺階兩邊。能看見十幾輛藍色大巴車停在校門邊。

一個著短款箭衣，紅披風，頂改良夫子帽，彩畫文曲星面具的川劇變臉大師站在高三教學樓邊。

路過的學生紛紛駐足。

程默也好奇地看了兩眼。

變臉大師看向程默，甩動折扇，扇面變換，顯出四個大字：

“金榜題名。”

陽光灑落在少年身上，金燦燦，暖洋洋。

少年咧開嘴笑了，好像絢爛的青春永不凋謝。

來到班上，楊勝紅穿著深紅短袖，在門邊看一個又一個少年走進來。他是笑著的，臉都快笑爛了。

程默和楊老師微笑示意，說：“老師好！”

“好！就等你了。”楊勝紅語氣高亢，用力拍了他的肩膀，朝夏蓉喊道：“班長帶隊出去。”

“大家去走廊上排好。”

夏蓉背著書包走出去，帶著高三（1）班全體同學，從五樓慢慢走到一樓。

樓梯上塞滿了要離開的高三學生。

安靜得只有腳步聲，呼吸聲，還有比平常快很多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

少年們的血愈走愈熱，眼神里有憂慮、恐懼還有對美好未來無限的期待。

走到一樓，視線頓時開闊。

川劇變臉大師在教學樓門口等著，在看見少年的瞬間，廣播放起了高亢激昂的嗩吶。

他廣袖飛翻，揚手間變出花面文曲星君模樣，又一轉臉，變成個紅臉文昌帝君。

甩手間打開狀元紅折扇，顯出四個燙金大字：

“蟾宮折桂！”

“哇！”雷鳴般的喝彩傳來，少年們的眉眼不覺放松，眼瞳閃過一道火光。

只見他突然后仰如彎弓，大喝一聲，紅袖翻卷，口中噴出一道數米長的金紅火龍。

火焰滾燙地跳動，耀眼奪目。

紅臉描金紋的“文昌帝君”看過來，勝似天神下降，星河流轉雙眸。

一聲大喝震耳欲聾。

“火耀龍門，魁星占斗！”

少年的心臟燙了起來，燒了起來，好像真的被文昌帝君賜福似的，心生火龍。

邢露驕傲地看向變臉大師，驕傲地看著她的父親邢正華，用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全班同學都聽見的聲音，說：“那是我爸。我爸來給我們送考。”

“哇！”

周圍的人紛紛看過來。

邢露的下巴微微昂起，嘴角驕傲地翹起來，得意的就像站在國王身邊的小公主。

夏蓉沒出聲，不快不慢地帶隊往前走去，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走去。

她真的好羨慕邢露。

她一點都不期待高考。

不是怕考不好。其實，考好考差都那樣，沒人在意。只是考差了顯得自己很可悲。

她知道，高考結束，自己就不被當作一個孩子了。

再也不能做父母婚姻中的紐帶了。

有多少夫妻不離婚是怕影響孩子成長，是怕影響孩子學習，是為了孩子才忍得下去。

孩子是他們不幸婚姻的紐帶啊。

都是為了孩子啊……

“要不是為了你，我早和你爸離婚了！”

“沒有你，我不會忍你媽這么多年。”

“我們怕離婚影響你，你可一定要好好讀書，你要知道這都是為了你。”

“我們是為了你好——”

黏在中間的她被拉扯得好疼，好疼，靈魂要裂開的疼。

其實，也還好，明天就要高考了。

考完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夏蓉的臉上沒有表情，眼神空洞又渙散，行尸走肉似的走著，機器人似的走著。

在她眼前，是被清晨照耀得無比明亮的校園。

在她身后，是數不清的，和她一樣大的，少年們充滿希望的眼睛。

她不和他們一起走。

她一個人走。

其實，她一直都一個人走。

高三（1）班一共有45人，但是坐上大巴的只有39人。大巴上，女同學們帶頭唱起了歌，大家跟著一起唱歌。

唱的是兒歌《送別》。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吹拂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

“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兒歌唱哭了些許多愁感的少年。

其實現在不是最后一天，但是這是他們聚在一起的最后一天，見某些同學的最后一面。

到酒店后，大家都各自到自己的房間備考。

吃學校訂好的餐。

明天要高考，訂餐都很清淡。重山的愛吃辣，愛吃麻。高考前，要飲食清淡。

中午吃糖醋排骨和青玉絲瓜。

晚上吃豆瓣鯽魚和紅燒冬瓜。

夜宵的話，一人有一份紅糖糍粑和龜苓膏，還有一個紅紅的蘋果。

楊勝紅在酒店大廳發夜宵，周圍哄鬧著喜洋洋的少年。

蘋果吃起來有點酸。文馨一邊嫌不好吃，一邊叫：“想吃燒烤，想吃烤串，想吃雪糕和冰淇凌”。

楊勝紅笑吟吟地說：“你不怕明天拉肚子，去買吧。我不攔著你。”

“那還是算了——”

“急什么，高考完隨便吃。”

“我知道有的男同學想打游戲，憋慘了。高考完，通宵打都行。今天，好好睡覺，不要給我偷跑去網吧打游戲！”

發到最后，還剩一份紅糖糍粑，一份龜苓膏，一個蘋果沒發出去。

楊勝紅點了好久，才清出來程默沒領到。

“程默呢？”

“程默去哪了？”

沒人回答。

他給程默打了個電話，沒接。幾個學生聚在旁邊看熱鬧，被他趕去休息了。

一分鐘后，楊勝紅收到程默的短信。

“我在外面散步，一會兒回來。”

晚上9點17分，楊勝紅等到了程默。

程默提著打包好的燒烤走進酒店，撞見在大廳等他的楊勝紅。

“燒烤。”說著，程默把燒烤遞過去，道：“給您打包的。”

楊勝紅接過來，拍了他的肩膀，說：“不要緊張。”

“好。”

程默和老師寒暄了一會兒，坐電梯上樓，回房間休息。剛才，他去網吧打了會CF。

房間還亮著燈，周華正在默背語文。

程默洗漱完，拿手機追更《斗破蒼穹》。

手機震了一下，傳來QQ提示音——沙啞的咳嗽聲。

“咳咳，咳咳。”

程默按到QQ，點開邢露亮紅點的頭像。手機屏幕跳轉聊天框。

聊天框：

“你回來了嗎？剛剛，你去哪了？[表情包：可愛兔頭]”

“回來了。”

“嗯嗯！”

“就是，明天就要高考了。你可以對我說一聲祝福嗎？我想，你的祝福，會讓我交好運的。你別多想，我只是覺得你運氣好，拿到連號的五塊錢了。”

“祝你不會的題全猜對。”

“祝你逢考必勝，闔家幸福，安康喜樂，前程似錦，鵬程萬里，萬事如意！”

程默沒回復，邢露也沒再發消息。

時間一分一秒的逼近高考，逼近這場檢驗苦讀十幾年成果的考試。

有的人還在復習，比如周華。有的人已經睡了，比如程默。

到了晚上十一點，所有人都打算睡了，都知道要睡了。他們都知道高考心態最重要，都聽過許多因為心態不好發揮失常的故事。

萬一緊張到一晚上睡不著怎么辦？

明天就要高考了，要是晚上睡不著，高考發揮失常怎么辦？

6月6日晚上，多少人這樣擔心，擔心到明明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卻越來越清醒。

人到最后，要戰勝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