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把剛拆開還沒拿出來看的紅包放好，遞過去，柔聲說：“都行。”

“謝謝！”夏蓉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要到果糖的精靈。

程默坦然地拿著原本屬于夏蓉的紅包，看了看。

人總是覺得別人擁有的更好。

其實，自己手上的最好。

楊勝紅愉悅地笑著，臉上皺紋的每一筆都是光陰的痕跡，眼底是期待和希冀。高聲問：“都拆開看了沒有？哪個拿到了連號的五塊錢。”

大家東張西望，沒有人回應。

程默拆開紅包，看到了錢，和一封用紅紙打印出來的一封信。

他把錢放在一邊，打開被疊好的信，讀到最后一句。

“高考不過是人生長河中的一朵浪花。有人會游向大海，有人會逆流而上，也有人擱淺在沙灘上曬曬太陽。”

“這些都沒有關系。”

“決定你人生分量的是生命的執著。”

“去吧，別怕。”

“春天撒下的種子，在秋天才會結果。”

“就算展示沒用得到想要的結果。

“但是別怕，堅持下去，總一天，會等到最好的結果。”

程默不由得笑了，看著落款老師的筆跡“楊勝紅，2009年6月5日”。

邢露拿著信，鼻子一酸，嚷道：“紅紅老師，以后，我們會回來看你的。”

“那——記得帶水果。”楊勝紅的眼睛水盈盈的，扯著嗓子問：“哪個拿到連號的錢了，怎么不吱聲的啊！”

周華拿起扯程默放在一旁的錢，看著笑了，嚷道：“程默拿到了！”

夏蓉轉身看過來。

“老師，這個連號的錢本來是夏蓉的！夏蓉換給程默了！”陳誠嚷著。

程默拿著錢，看向夏蓉錯愕又懊悔的眼睛，眉眼溫柔，好像在安慰丟了糖果的小姑娘。

班上吵嚷起來，楊勝紅抱臂看向程默，道：“崽兒，你這次要考高分了。”

因為長期上課大聲喊的緣故，楊勝紅的聲音很沙啞了。

他的眼睛蒼老卻明亮，充滿了期望。

程默咧開嘴笑了，答道：“一定。”

這個晚上，班上一直都很吵，楊勝紅出離的沒有管紀律。

陪學生聊了一晚上天。

“老師，你知道我們班有人談戀愛嗎？”

“以后，叫我吃喜酒啊。”

“老師，你說我們今年高考會不會特別難啊？數學會不會很難啊？”

“原來練了這么多題，不要怕。”

“老師，我們學校有蛇，你見過沒？”

“我沒見過，你們英語老師見過，她當時過斜坡的時候，發現一條蛇吊在樹杈上，差點嚇死。”

“那碰見蛇真倒霉。”

楊勝紅用哄小朋友的語氣說：“不要怕，高考前遇見蛇，是會交好運的。”

……

太陽從西邊落下了，月亮從東邊高高的掛在天上。

清朗的夜空閃爍著明亮的星星。

晚自習終究是結束了。

程默一生中最后一個晚自習，結束了。

吵嚷的不只是教室，還有走廊，是整個教學樓呀。

紛紛洋洋的試卷從欄桿外拋下，被撕碎扔進垃圾桶里。

飄飄散散的，下落的紙片，好像雪片。

少年們用青春和夢想，送給幾十年不下雪的重山，一場不冷的雪。

有的同學舍不得扔課本，背著重重的書包，抱著高高一摞書，從教室前面走出去。

一個又一個人走出去，教室里空了。

空到只剩下楊勝紅一個人，他關了電風扇，關了燈，從高三（1）班的教室走出去。

出校的長坡上，不再飄揚桃花。

桃樹的枝椏上是綠油油的葉子和青綠色的果子，再等等就熟了。

程默抱著高高一摞書從長坡上走過。

他把書抱回家，不是為了復習。這時候，已經沒必要復習了。

這只是處于對書的尊重。

知識不應該被扔進垃圾桶里。

邢露抱著書，走在程默身后。她看著他的影子，靠近他的影子，注視著他的背影。

高中畢業，我還有機會叫他的名字嗎？

“程默！”她不由出聲叫住了他。

程默停步，等她走到自己身邊，柔聲問道：“怎么了？”

“就是……我還有一道數學題不會。你可以跟我講講嗎？”

“題目復述出來。”

“圓柱和圓錐的底面半徑相等，側面積都是……”

“直接套公式。”

“啊！對呀！謝謝你。高中三年……”邢露望著他的眼睛，輕聲說：“高中三年，感謝你給我講題。我很喜歡——”

她頓了一頓，大聲說：“我喜歡你——跟我講題！”

“啊？”程默不由得笑了，道：“我也喜歡你的薄荷糖。”

“是吧，我好喜歡——薄荷糖——好喜歡，好喜歡。”

邢露看著程默的眼睛。

騙你的。

其實我經常偷偷的看你。

我喜歡的是你。

但我只敢問你數學題。

少年“嗯”了一聲，好像青春散場的鐘聲。

“程默，你等一下！”聽聲音，程默就知道是夏蓉，他無奈轉身看向她，笑道：“大小姐，你又怎么了？”

邢露見夏蓉來了，羞愧地低下了頭，臉紅得和西瓜汁一樣，匆匆說了一聲“拜拜。”，逃似的離去了。

她的青春就這樣收場。

遺憾的收場。

和他在一起當了三年同學，同班同學，有那么多說話的機會。馬上就要再也見不到他了，真正想對他說的話，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程默被夏蓉堵在長坡上，被她欲言又止的磨蹭了好一會兒，不耐地問道：“你想說什么，快說。我急著趕公交。”

“你可以不可以把紅包換回來。原來，我手上的才是連號的。”

“行。”

夏蓉的眼睛光亮了起來。

她接連說了好多聲“謝謝”。

程默覺得她在意的這些東西很沒必要。

他沒和夏蓉換，把信封留下來了，把楊勝紅的信留下來了，把象征著好運的兩張連號五塊錢給她了。

他怕“大小姐”又后悔，找他換第三次。

“你為什么不要，雖然換給你的不是連號的。但是，楊老師說這個能帶來好運。”

“你想要幸運——”程默看向她的眼睛，柔聲說：“就都給你。我無所謂。”

風吹過樹梢，耳畔傳來莎莎聲。

夏蓉被他的話燙到了，愣愣地看著他明亮的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知道程默是一個傲慢的人。

她知道程默是一個喜歡自己的人。

她才知道程默的喜歡如此真誠。

喜歡到在高考前，把幸運送出去。

忽然，不遠處的草叢動了動，吸引了夏蓉的目光。

她緊張地看過去，想到了同學們提到的蛇，心跳瞬間飆升到每分鐘一百二十下。

一雙黑色的眼睛在深綠色的灌木叢中盈盈閃動。

夏蓉忙抓緊程默的手臂，用力，屏住呼吸，壓低聲音說：“不要動，有蛇，蛇有動態視覺。我們動，蛇就過來了。”

“你看錯了，是貓。”

“貓？”

夏蓉看過去，發現是一只小黑貓縮雜草叢里。

原來，那是小貓的眼睛。

她不由笑了起來，神情輕松，好像肩上卸下了幾十斤的行囊，好像停下來喘氣的跑者，松開手，說：“嚇我一跳。”

“不要一驚一乍。”

“哦。知道了。”

“我要趕車。”

“那我們走快一點。你別多想，我怕你遇見蛇害怕。”

程默笑了她一下，不急不緩慢地走著。

少年想用眼睛看盡校園的風景，看清青春的痕跡。

學校的燈一盞盞的滅了，云遮住月亮的眼睛，掛在高三教學樓的的橫幅再也看不清。

光陰過去，離高考還剩下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