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農婦幾時見過這種場面？

煞白如寒鐵的碩大牛身如同魔神降世，瞬間摧毀了她們的心理防線。

農婦棄了溪中衣盆不要，連滾帶爬地翻過田埂，真如受到驚嚇后四處逃竄的散養家禽。

宗族情深，娃娃的姑姨艱難中仍然一把將他撈進了懷里，和著泥漿逃遠。

大晉疆域，江州屬土，國民竟無立錐之地，退避禽獸慌忙若此。

柳觀按住樸刀刀柄，雙膝微沉，銀皮雪牛實打實的始境壓迫感和十五個凡境的牛子牛孫，點子實在扎手。

一旦被他們包成合圍之勢，就會陷入完全的被動，必須趁它們的大意輕敵速戰速決。

“兒郎們，宰了這個鳥廝，為你們的骨血兄弟報仇！”

銀皮雪牛猩紅如倪的瞳孔放縮。

隨著一聲令下，十五頭健碩牛妖揮動鐵蹄，如十五座蠻山朝柳觀奔涌而來。

柳觀雙腳如同扎根大地，安忍不動。

為首牛妖大跨一步上前，忽然彎腰擰胯，仗著牛頭上的犄角之鋒瞅準了柳觀的胸腹。

一旦這一角扎實了，頃刻間就可以把柳觀捅個對穿。

“鏘鏘！”

樸刀錚鳴出鞘，元藏秘典修成的一縷天地之氣注入刀鋒，如同一重黯淡無色的虛焰，避開了犄角，一刀利落地斬在牛妖脖頸。

刀起頭落，牛妖來勢瞬間休止，被柳觀一腳踢開將位置留給了后來牛。

銀皮雪牛啐了一口，惡狠狠地看著柳觀：“你果然已經明悟了始境。”

至于銀皮雪牛的消息來源，已經不言自明。

柳觀足尖點地，不退反前，身法輕盈如鳥雀騰空，輕松在迎面而來的三頭牛妖縫隙之間閃轉騰挪。

踏一步，便是斬一刀。

三步踏返，三頭牛妖全數歸西。

身法這一塊，天賦比加點更加可靠。

前身多年來的每一堵墻都沒有白翻。

“圍住他！天地之息吐納之間必有換氣關口，他不可能同時兼顧多個方向！”

銀皮雪牛怒罵一聲廢物，遠遠不忘微操指揮。

牛妖血脈相連，心意相通，利用柳觀喘息的間隙鋪排散開，已經對柳觀形成了合圍之勢，將他困入圓中。

殊不知，這正中柳觀的下懷。

銀皮雪牛看出了柳觀積蓄不深，故意用車輪戰不惜消耗子孫的性命來耗費柳觀不多的天地之氣。

柳觀自己知自己事，他每一次出刀都是調用天地之氣追求極致殺傷力。

自己才通兩脈的天地之氣根本禁不起這樣揮霍，等十五頭牛妖死絕，他也再沒有抵御銀皮雪牛的力量了。

包圍圈驟然收緊，牛妖同心揮拳撞角，齊齊殺向柳觀。

柳觀單足點地，沉膝收腰壓到了最低點，右腳驀然墊步發力，整個人如陀螺般回環一圈。

雙手緊緊合握刀柄，樸刀鋒刃乍然涌現細密如煙的晶瑩藍焰。

空氣炸出一聲連綿不絕的噼里啪啦爆裂巨響。

如果此刻從高處鳥瞰而下，淡藍虛焰破開外圍一圈牛妖壯碩身軀，宛若一道以柳觀為圓心的開天火輪。

這一次，以始境天地之氣揮出此記火貪虛風斬之后，柳觀穩穩地握住了樸刀刀柄。

“吱吖！”

溪邊農舍原本緊閉的窗戶忽然打開，農家人紛紛默契地趴在窗邊探頭探腦。

不為別的，我漿洗到一半的衣服還在河里呢。

誰知眼前的一幕讓他們個個瞠目結舌，幾十對眼睛大眼瞪小眼，撐得圓滾滾的。

青苗染血，禾田上斷肢黑毛橫飛。

隆起的田壟已經被厚重粘稠的血漿染成赤紅。

孕滿生機的田野此刻完全是一副地獄構圖。

十幾具分不清頭尾的牛妖尸身已經碎得滿地。

那道瘦削頎長的身影，儒衫染血，單人持刀蹲伏在滿地黑紅相間的尸塊中。

只有那具雪白如小山丘的妖軀和他遙遙相對。

相較于自家漢子看得癡了，連口水也流出不少的呆傻樣子，那些浣衣的農婦卻有幾分傲氣，挺腰直起了胸脯。

瞧你們那些沒見過大場面的樣子，那可是柳大人！

畢竟她們在義倉里已經經歷過了懷疑人生的階段。

兩頭牛妖的尸體是尸體，兩位數牛妖的尸體也是尸體，有啥可驚訝的。

腥臭粘稠的污血濺在柳觀的臉頰和鼻尖，他卻不予理會。

而是直起身夾緊了左臂，將樸刀的刀頭血抹在了肘間，絲滑地一把擦干刀尖血痕，漠然看著銀皮雪牛。

銀皮雪牛怔怔地看著兒郎們渾同在一起，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團結家風的尸塊碎，忽然展露出猙獰的笑意：

“嘿嘿，死了也好，或者不成器，等老子我給你們再生些好調教的兄弟。”

說罷，它重步前踏，田壟為之一震，山岳般的妖軀遠比想象中要靈活，一擊夾帶狂風掣電轟出。

柳觀錯身避開，回擊重拳砸在牛妖腹部，雙方巨力交擊各是后退一步。

真正交手之后，銀皮雪牛才驚訝于柳觀的身體強度。

近戰拳掌相對，自己居然占不到太多的便宜。

即便是柳觀偶然有中拳，原本可以擊碎肋骨搗毀臟腑的蠻牛巨力居然只能換來柳觀的微微悶哼和嘴角的血痕。

這小子也太皮實了些！

牛妖同樣不好受，雙方交戰都是在拳腳和刀鋒上附著了天地之氣。

現在大家的肉身強度沒有出現量級的差異，比的不過是天地之氣的消耗速度。

怎么還不見底？

這就是全篇的元藏秘典帶來的好處，同樣是開兩脈的始境小成，柳觀積攢下的家底就比尋常始境的兩脈要深厚。

銀皮雪牛兩米高的昂藏身軀突然彎下，雪白銀角如同勾魂飛叉全力插下。

柳觀擰腰退開半步。

卻見銀皮雪牛右臂忽然泛起點點金芒，舉手居然隱隱有風雷叱咤的動靜，宛如局部被傳說中的金剛羅漢附體，一拳涵蓋沛莫能與的滔天巨力，用最樸實無華的方式變速砸中柳觀腰際。

糟了，妖法！

明悟始境奧秘之輩，又有多年經驗和苦修積攢，怎么可能只會運用最粗鄙的附著體表的方式調用天地之氣？

養善居的邪道尚且會一手落魂紅砂，何況是老牌始境妖魔銀皮雪牛呢？

銀皮雪牛厚唇咧開，得意地朝著柳觀謔笑，銀白的肚皮涌起肉浪滾滾。

小子，我早就看出你根基不厚，近身吃了我蠻勁一拳吃了個飽，傷及臟腑，你還不死？

柳觀氣血上涌，喉間涌現一股腥甜，噴出一大口殷紅的熱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