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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前言 皇帝的回憶
我對死亡的概念從未有過準確的認知。第一次真正意識到死亡這件事不是書本中造作的橋段,而是現實中,作為人類必須面對的,無法逃避的結局是在我祖父去世的時候:他兩度患上癌癥,身體虛弱,終于在耄耋之年駕鶴西去。傷心的親友從四面八方趕來,在道士含混不清的經文聲中嚎哭著將盛滿骨灰的黑色木盒放入墓地。我終于理解了為什么大人們會在提起死亡二字時瞬間變得復雜感性的神態。我意識到自己也終會在某天和我的祖父一樣,不可能無憂無慮下去,最后還是會變成腳下的黃土。我惶恐不安地思考我的歸宿——盡管我還只是一個小孩——直到逐漸接受自己本就是一介凡人的現實,決定在老老實實過完一生后坦然接受自己的末日。
有時我會和那幾個朋友閑聊這件事情。我發出的感慨和立下的志向被看做幼稚可笑的胡思亂想,不過也有可取之處。畢竟我們兒時曾經都有過這種天真可笑的想法,覺得自己可以干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卻在認清現實后為柴米油鹽焦慮不安。不出意外我們都會平平凡凡地衰老死亡。
但是我獲得了另一個機會:末日以我們無法想象的方式降臨。過去與未來相互交織,歷史變成虛無的玩笑,我們仿佛被困于一瞬之間。看著那超越想象的怪物將自己無窮無盡的形體投影到我們的世界,讓我們不安,恐懼,并將我們吞噬。從纖塵到海洋,一切存在的東西都仿佛食物的殘渣融化在三伏的艷陽下,被蒼蠅和蛆蟲占據,發酵成惡心的泔水。
我還記得被吞噬之后,我行走在一片無邊的曠野之上,周圍一片蒼茫,窮荒冷清。只有我一個人,也永遠只有我一個人。即使是最尷尬,最不愿提及的往事,在那煎熬的孤寂之中都變成了無比珍貴美好的幻象。在漫長的跋涉中,我看到荒原重新變成肥沃的草原和叢林,又再次被洪流淹沒,化為滄海。我的身體早已死亡腐爛,即使是大腦也早已變成干癟的肉塊,但我的意識依舊殘留,卻不能算作靈魂,因為我仍舊不得自由——我可以感覺到我的身體殘留的每一部分,腐爛的血肉融入大地,滲入泥漿,滋養出豐茂的林地,即使骨頭和指甲在風塵的摩擦中變成零碎的,無法觀測到的碎片,我也能感受到他們在天空中飛揚擴散。我的身體仿佛已經不屬于自己,仿佛榮存于萬物之間,但又確實地存在著某種超越空間的聯系,使我保持著“我”這一概念。這本來是綿延不絕,悠長難熬的苦痛和絕對的孤獨,但我還是習慣了。我感受著自己的身軀遍布世界各地,感受著自己在山川海洋間奔流,在高原深谷中堆積。我等待著各處的生物逐漸演變消亡;看著天空中的太陽瘋狂閃爍膨脹,感受著大陸分分合合。后來,我被日漸膨脹的星辰爆發的灼熱火炎吞噬,又在震撼蒼穹的爆裂中沖破了界限。一部分被扭曲的黑色球型深淵吞噬,在黑暗的彼端迎來死寂般的平靜,一部分被爆炸的余波推向更加廣袤的空間。
人類的脆弱思想本來是不可能長久地存在于如此宏達,如此漫長的演變中的。被人類謳歌的靈性與天資只不過是出于無知,偏見,盲目客觀產生的錯誤認知。我總感覺人作為智慧是充滿矛盾和不安的:不是那些性格,行為上的矛盾,而是一種隨著意識的誕生就已存在的,根深蒂固的對立:思維這一概念到底應當被如何定義。
我似乎思考了很久,可能在那個時空中的某個瞬間想通了,也可能沒有想通:畢竟在那里,是空的概念是錯亂無序的,一個剎那的妄念可能就會演變出無窮無盡的時空牢籠。
總之,我在那個宇宙的盡頭,在無數次扭轉現實,無數次地重演,無數次地崩潰和被崩潰后,以一種奇妙的方式擊潰并吞噬了他——當然,你也可以理解成我被他吞噬了;或者說我們相互融合,達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共識。
于是我重新見到了那些殘留在現實中的伙伴和同志。我很高興看到他們依舊牢記著我的請求:他們做到了,以各自堅持的方式,以最極端,也最可怕的方式保持住了自我。只是他們都感到非常害怕,似乎是在見到我之后;也好像是在我展露了自己的能力之后;更可能是在我重塑世界之后的事了。他們似乎非常沮喪也非常不滿:他們的一切努力和犧牲,他們在森羅的幻象中茍延殘踹,期待著可以在終局前迎來最壯烈的犧牲,但是卻以這種可笑的方式收場:就像古代失去了妻子兒女,死生師友的戰士,賣掉了一切家產購置武器,希望能夠以性命保全家國,可當他來到戰場,卻發現自己的敵人已經全部離奇死亡,只剩下身后殘缺破爛的國土,滿腔無法發泄的怒火與不知將來去向的迷茫。
我分裂了時間,扭曲出無數的世界讓他們重塑,他們也做出了各自的選擇:
他們有的人想要放下所有經歷的災難,選擇回到一切發生之前,拋棄記憶,在無知的歡樂中重新度過凡俗幸福的一生;有的人拒絕逃避面前的天塹,希望能夠以他們眼中最勇敢的方式直接面對,便重塑了自己,前往了異界的最深處;更多人重新燃起了野心和理想,希望可以在我的幫助下創造出言語都無法描繪的至上之物——他們不害怕我在這力量的影響下徹底丟失一切人性,拋棄他們。這些人身上有種破釜沉舟的勇氣,在他們看來,即使是遺忘和時間回溯也無法讓一切重啟,經歷了這么多,早就無法回頭,不如在理想實現之前拼上一切,就算是徹底消亡也不會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