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敢威脅我?少爺今天不給你點顏色看看!”
沈時宴站在陸家對街的槐樹下,一襲靛青長衫被風吹的獵獵作響。他沖著朱漆大門狠狠的啐了一口。
今日本是陸云逸及冠之禮,該是張燈結彩、賓客盈門的熱鬧景象。可此刻的陸府卻門戶緊閉,檐下燈籠未點,連個迎客的小廝都不見蹤影。這般反常,倒像是出了什么變故。
“怪哉。”沈時宴摸著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隨手攔住一個挑擔賣糖人的小販,“這位大哥,可知陸家今日為何這般冷清?”
那小販聞言臉色驟變,竹扁擔在肩上顫了顫,糖人架子叮當作響。“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話音未落,人已踉蹌著逃開,活似身后有惡鬼索命。
沈時宴眉頭一皺,心中疑惑更甚。他繞至陸府后巷,忽然腳下一滑,險些栽倒。低頭看去,竟是個燒得焦黑的燈籠殘骸,竹骨支離,絹面已成灰燼。
“晦氣!”他抬腳想要踢開燈籠,卻牽動方才扭傷的腳踝,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這燈籠殘骸透著蹊蹺——新燒的痕跡,卻無人收拾,陸府下人什么時候如此懈怠了?
墻頭忽有烏鴉驚起,啞著嗓子叫了兩聲。
沈時宴莫名感覺脊背發涼,抬頭望了望陸家高聳的灰墻,還是轉身離去,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巷口。
......
沈家正廳里,沈楨一掌拍在黃花梨案幾上,震得茶盞叮當亂跳。
“逆子!整日惹是生非,如今竟將人的胳膊都擰斷了!”
沈時宴懶散地倚在太師椅上,指尖轉著白玉扳指。“老爹明鑒,明明是陸云逸先動手的。”
他嘴角噙著笑,眼底卻冷得很,“我不過是...輕輕一擰。”
“輕輕一擰?”沈楨氣得胡須直顫,“你當為父是三歲孩童不成?陸家已經告到縣衙去了!”
窗外竹影婆娑,將二人的影子投在粉墻上,一立一坐,劍拔弩張。
沈楨望著兒子這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忽然覺的有些疲憊。二十年了,自打這孩子會走路起,就沒一日讓他省心。
“父親若無其他教誨,兒子先告退了。”沈時宴起身撣了撣衣袍,走到門邊又回頭道:“對了,那君山銀針涼了傷胃,父親還是換盞熱的吧。”
沈楨望著兒子離去的背影,長嘆一聲。
這邊沈時宴剛剛踏出府門的青石階,還未走遠,就聽見身后一聲厲喝:“站住!”
他回過頭,只見兩名官差氣喘吁吁地跑來,叉腰而立,臉色不善。
“你可是沈時宴?”為首衙役喘著粗氣問道。
沈時宴挑了挑眉:“正是。”他上下打量著兩人,看衣著,應當是臨安縣衙的人。
“那便沒錯了,”那官差冷哼一聲,“陸府大公子今晨暴斃,隨我們去趟衙門吧!”說著,兩人就要上前將他鎖拿。
“慢著!”沈時宴條件反射地退后半步,“誰?陸云逸死了?”
“不錯。據查陸云逸近些時日只與你起過沖突!”官差不耐煩地說道。
“報應……呸!他的死與我何干?”沈時宴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失言,趕緊改口。
“少廢話!”另一名官差顯然沒了耐心,上前一把抓住沈時宴的肩膀,就要強行押他回去。
就在這時,一道嬌小的身影突然從旁閃出。
祈安纖指如鉤,扣住衙役手腕要穴,但聽“咔嚓“一聲,那衙役頓時痛呼松手。
另一官差見狀大怒,拔出長刀,呼喝著朝祈安劈來。祈安身形輕盈,往后一躍,輕松避開刀鋒。
“小丫頭,找死!”那官差怒喝一聲,再次揮刀攻來。
祈安不慌不忙,側身閃過刀鋒,順勢一腳踢在官差的手腕上。長刀脫手飛出,還沒反應過來,又被祈安一記手刀劈在脖頸上,頓時癱軟在地。
沈時宴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祈安,你何時有的這般身手?”他忍不住問道。
祈安拍了拍手,得意地揚起下巴:“少爺整日在外游蕩,奴婢總得學些防身的本事。”
正此時,街道那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大膽!竟敢襲擊官差!”
只見一隊人馬快速趕來,為首的是捕頭李二。那兩名被掀翻的官差見李二趕到,慌忙爬起來,灰溜溜地躲到隊伍后面。
“不是讓你們盯著嗎?有消息需先通知我,怎么如此莽撞!”李二恨鐵不成鋼。
“頭兒,我們沒想動手,是這小丫頭出手太重了……”兩人低著頭,聲音越說越小,顯然覺得被一個小丫頭撂翻很沒面子。
李二瞪了他們一眼,隨即轉向沈時宴,語氣沉穩卻不容置疑:“沈時宴,我們懷疑你和陸云逸的死有關,隨我們回衙門調查吧。”
祈安立刻站到沈時宴身前,像只護崽的小母雞。
沈時宴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退后,隨即上前一步,直視李二:“這位大人,說我殺害陸云逸,可有證據?”
“證據自是有,”李二沉聲道,“你是否殺人,跟我等回去一查便知。”
正僵持間,管家沈書走了出來,朗聲說道:“各位大人,我家老爺請諸位入府議事,有事坐下談。”
見父親出面,沈時宴松了口氣,摸了摸祈安的腦袋。小丫頭這才退到他身后,雙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角。
李二略一思索,想起縣令大人曾提醒過,沈家背景不簡單,不宜得罪。于是揮了揮手,示意眾官差先回去,自己只帶兩人入府。
花廳內,沈楨慢條斯理地撇著茶沫。
李二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沈老爺,陸公子今晨墜樓而亡,足踝、脛骨盡皆折斷,顱后碎裂,死狀極其慘烈。我們懷疑有人潛入陸府,將陸云逸引誘至樓上,將其推下樓......”
“既死在自家府上,與我兒何干?”沈楨喝了口茶,不等李二說完,便出聲打斷。
李二被噎了一下,壓下心中不悅,繼續說道:“據查,陸云逸近些時日只與貴公子發生過沖突,所以我等想請沈公子配合查探。”
“是他自己欠揍,誰讓他調戲祈安的...”沈時宴接過話茬,話還沒說完,瞥見老爹的臉色,立刻閉嘴。
沈楨不緊不慢地說道:“李捕頭,我兒雖頑劣,但這等小打小鬧還不至于到殺人行兇吧?僅憑這一點,就要將我兒當成嫌犯,豈不是將我朝律法當作兒戲?”
李二心中暗罵,但面上還得保持恭敬:“沈老爺,我等也是秉公辦案。沈公子若不是兇手的話,自會還他一個清白。”
一旁的祈安突然插話:“奴婢愿往縣衙!那日沖突皆因奴婢而起!”
沈時宴瞪了她一眼,拍桌而起:“胡鬧!”
卻見沈楨意味深長地瞥來一眼,緩聲道:“既如此,便讓這丫頭隨李捕頭走一遭。”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李二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沈時宴急了:“爹!”
沈楨卻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品起了茶。
李二無奈,只好先將祈安帶回衙門。
“我堂堂七尺男兒,讓一個小丫頭替我背鍋,這算怎么回事?”沈時宴火冒三丈。
“衙門那邊,我自會打點,祈安不會有事,案子查清了就放回來了。反倒是你,最近給我太平點!”沈楨冷哼一聲,將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揮袖起身離開。
沈時宴氣不過,將桌上的茶杯端起,又重重摔在桌上。
暮色漸濃,沈時宴獨坐書房。
摸了摸腰間暗囊里裝著祈安去年端午給他繡的香囊,金線繡的“平安“二字在月光下若隱若現。他輕撫了下香囊,眼神漸凝。
書案上《洗冤集錄》翻至“驗墜”一節。
“真墜者傷有次第,假墜則亂;真者血蔭入骨,假者皮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