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沈時宴便出了府門。
昨日那個燒得焦黑的燈籠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燈籠骨架上殘留的竹篾紋路,分明是官制更燈才有的“回”字編法。
打定主意后,沈時宴便往更夫居住的地方找去。
“喂,聽說了嗎,陸家大公子死了,死狀那叫一個慘啊—”
“怎么不知道啊,聽說尸體前還有一個鬼符咒呢,想想就瘆人。”
“不會真是二十年前的那個書生回來討命了吧......”
一路上沈時宴聽見不少人在偷摸討論陸家的事,思索著便來到了更房。
老更夫董亮搓著滿是老繭的手:“那晚打更的是趙五,不過今日那廝告了假,說是老娘害病......“話未說完,眼神卻飄向西南方。
沈時宴心中了然,袖中手指微動,一枚銅錢悄無聲息地滑入對方掌心。
而此時,臨安城西南角一處狹窄小巷內。
“啊啊,別打了,我錯了!”
“我……我不要了還不行嗎……”
一名穿著粗麻灰衣的男子雙手抱頭,縮在墻角。
另一名赤裸上身、披頭散發的潑皮正用腳狠狠地踹他。“狗殺才!敢訛到爺的頭上!”
“我知道錯了,您就饒了我這回吧!”灰衣男子不斷求饒。
但那潑皮顯然酒勁上頭,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
“住手!”
巷外傳來一聲呵斥。
潑皮停下動作,扭頭看去。只見一名身穿素錦長袍的男子從巷口緩緩走來。
“趙五何在?”來人正是沈時宴,他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潑皮見來人是找趙五的,輕蔑地啐了一口:“呦,還找幫手了?”
說著,他轉過身來,腦袋后仰,叉腰看著沈時宴:“怎么著,比劃比劃?”
沈時宴逆光而立,腰間玉佩在晨霧中泛著光。
潑皮瞇起醉眼,只見來人大袖一振,金牌在指間倏忽一閃。
“官、官爺!“潑皮的氣勢頓時萎了,踉蹌后退時踩到自己的酒葫蘆,滑倒在地也不及拾,連滾帶爬地消失在巷尾。
躺在墻邊的趙五見潑皮跑了,條件反射地想去追:“哎哎,別讓他跑了!”
沈時宴走上前,問道:“你就是趙五?”
趙五這才回過神來看向沈時宴,艱難地扶著墻站起身:“大人,您認錯人了……”他忍痛說道,眼神躲躲閃閃。
沈時宴將他的表情看在眼里,淡淡道:“是嗎?我方才去過更房,董亮說……”
“這老殺才!說好三七分賬...”聽到“董亮”二字,趙五氣得跳腳,連疼都忘了。
見狀,他也不再掩飾,訕笑道:“嘿嘿,是我。不知大人找我所為何事啊?”
“方才聽董亮說,你來尋人討債?”
“大人明鑒,小人是來討賒下的酒錢!”
“哦?倒是個會生銀子的。”
“嘿嘿,一些瑣碎,入不了大人法眼。”
“平日里都是這般要債的?”
“回大人,還是頭一回被打。”
“那日陸府命案,想必看見了吧?”
“那是自然,我……”
兩人一問一答,趙五一下就被繞了進去,脫口而出。等反應過來,已經晚了。
沈時宴瞇起眼睛:“嗯?”
趙五嚇得跪倒在地:“大人!這事兒跟我可一點關系也沒有啊!我那天就是路過!”
他哆嗦著不停解釋,沈時宴卻不為所動:“那日你看到什么了,趕緊一一道來。”
趙五抬起頭,偷偷看了一眼沈時宴,支支吾吾。
“不說?不說就跟我回衙門,去大牢里說!”沈時宴假意去拽趙五。
“大人!我說!我說!”
趙五嚇得趕緊將那日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那夜三更梆子剛敲過,小的提著燈籠轉到陸府后巷。忽然看見一道白影'嗖'地從角門竄出,輕飄飄沒個聲響。小的嚇得手一抖,燈籠脫了手。”
他咽了口唾沫,袖口擦了擦額角的汗:“那白影貼著墻根游走,月光下看不清面目。小的壯著膽子跟了半條街,眼見他翻進王福家的矮墻。“
沈時宴心中一動,猜測王福應該跟陸云逸的死有脫不開的關系。
“既發現了,為何不報官府?”他繼續施壓。
“大人,這陸云逸本也不是什么好貨色,平日里盡干些欺男霸女的事,如今死了,倒也算是老天有眼。”
趙五顯然是個精明之人,沈時宴自然不信他會這么簡單放過陸家的懸賞。
“哦?這么簡單?”
趙五見沈時宴不信,猶猶豫豫地說道:“那個……其實我本想借機敲他一筆……”
“哼,果然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王福此刻在哪,帶我去找他。”
趙五尷尬地撓了撓頭:“那個……方才那人便是王福……”
“???”
“#@¥¥%不早說!”
“快帶我去王福家!”
沈時宴一把拽起趙五,往王福家中跑去。跑路途中,他感覺腰間有些硌得慌,便將之前詐唬潑皮時隨手撿的牌子掏出來扔掉。
趙五:“……”
二人一路疾奔,穿過幾條幽深窄巷,趙五突然剎住腳步。
“大人,前頭那間茅屋便是王福住處。“他搓著手,眼珠滴溜亂轉,“小的家中還有老母待奉...“
話音未落,人已竄入巷尾。沈時宴來不及阻攔,只能作罷。
眼前茅屋柴扉半掩,檐下蛛網輕顫,幾只麻雀在梁間嘰喳跳躍。
沈時宴心頭忽生警兆——太靜了,靜得不像是有人的樣子。
害怕王福逃跑,他上前小心推開房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地上有一道血跡,一直延伸到臥房。
沈時宴頓感事情不妙,警惕地踏入房間。
來到臥房門口,他嚇了一跳——只見方才還在對趙五拳打腳踢的王福,此刻已成了一具尸體。
王福的尸體呈趴著的姿勢,傷口在胸前。看血跡,他似乎在受傷后從大堂爬到了臥房內。
沈時宴強忍胃里的不適,蹲下來去探王福的脈搏。
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一具尸體。
他忽然想起《洗冤集錄》中“人死血凝”之說,卻不知該按何處才算探脈。
“喂!死了沒?”他拍了拍王福的臉。
眼見對方沒有回應,他這才確定對方死透了。
沈時宴站起身,環顧屋內:“奇怪,臨死都要爬過來...”
房間內只有一張床和一張靠墻的桌子,可以說是家徒四壁了。
他將目光重新放回王福的尸體上。尸體左手的指甲里藏著一些肉屑,看樣子應該是打斗時留下的。而尸體右手正死死抓著桌腿。
沈時宴掰開王福的手,將桌子搬開。這時,他才注意到桌腿下方的磚頭似乎比別的磚要凸出一些。
他扣開磚頭,拂去下面一層薄薄的泥土,一個布袋露了出來。
“這是!”
沈時宴激動地將布袋掏了出來。布袋下面還疊放著一堆衣服,扒開一看,是一件染血的衣袍,看樣式似乎是書生衣物。
他打開布袋,里面裝了一堆碎銀,粗略算了一下,大概有十兩左右。下面還壓著一封信。
拆開信一看,上面寫著:“寅時二刻,陸家后門。”字跡工整清秀。
翻到背面,只見背面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字——
“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