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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初入濟南府

濟南之名,來源于濟水之南。

濟南府內(nèi)水渠交錯,泉眼密布,自古便有北方江南之稱。

其又屬沖積平原,地勢相對平坦,沃野千里。

有水,有地,就有糧。

濟南府二者皆有,良田更是萬畝不止。

其富庶程度,雖不能與大名鼎鼎的蘇州府相比,可與之也遜色不了多少。

當下又逢六月末七月初,正是繳納夏糧的時候。

濟南府歷城縣外,一排排收糧商販跟前排起了長龍。

比起排隊的人,周圍那一輛輛裝滿糧食的雙輪板車,更是壯觀。

自從張居正實行一條鞭法后。

田賦與徭役全部改成了以銀錢繳納。

其中的田賦。

在一條鞭法后,就沒有了之前夏糧與秋糧區(qū)分,改成一年繳納一次。

可實行之初。

所有人都趕在一個時間段賣糧,糧價隨之暴跌。

這樣一來,換取同等的銀子,所需要的糧食又多了不少。

百姓的負擔依然沉重。

地方官員上奏,把情況一一說明。

最終結(jié)果,各地可因地制宜,實行一年兩繳。

濟南府順理成章又改回了一年兩季交稅。

糧價算是稍稍穩(wěn)定,不過一旦臨近繳稅時,還是有些跌幅。

此刻,城外熙攘的賣糧大軍中,充斥著嘈雜的討價還價,還有對稱糧容器的質(zhì)疑聲。

“你這斗怎么瞅著要大俺們的一圈呢?”一個田間農(nóng)夫模樣的老漢指了指跟前。

他面前是一個口大底小的米斗,米斗中間有根手指粗細的橫木。

站在老漢對面收糧的,是一個二十多歲年紀,一身粗衣打扮的伙計。

他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你哪只眼看見我們王家的米斗比你家的要大了?”

老漢轉(zhuǎn)身從身后的板車上拿下一個米斗,放到了王家米斗的旁邊。

兩個米斗一對比,王家的確實大了一圈。

這時,周圍一些離得近的賣糧百姓也湊了過來,踮起腳尖朝二人這邊看。

伙計有些心虛地掃了一眼周圍,一腳踢開老漢的米斗,叱道:“你老頭子愿意賣就賣,不愿意賣就滾蛋?!?

老漢顧不上與那伙計爭辯,彎腰抱起自己的米斗,用衣袖擦了擦上面的腳印。

“按你那斗賣糧食,俺這一車得少賣好幾斗,這可是不少錢呢?!崩蠞h最后忍不住小聲埋怨了一句。

伙計鼻中哼了一聲,“你要是不想賣給王家,那你就去別家賣,反正這濟南府的斗都一樣”

老漢用肩膀上的汗巾擦了擦臉上汗,嘆了口氣,嘆息中滿是無奈。

隨后,他的語氣軟了下來,“賣,怎么不賣?!?

伙計得意地笑了笑,用根細木棒敲了敲米斗,“自己裝吧,可先說好啊老頭兒,現(xiàn)在一斗十二文了。”

“十二文?”

老漢抓麻袋準備倒糧的動作停了下來,驚道:“你剛才給俺還說是一斗十四文,怎么過了這么一小會兒就變成十二文了?”

“老頭兒,你也說了是剛才,我還是那句話,愿意賣就賣,不想賣就滾蛋,別家也是這個錢。”

伙計話剛說完。

旁邊一個也是賣糧的中年漢子湊到老漢旁邊小聲道:“他們這些狗娘養(yǎng)的糧商都是說好的,一會兒一個價,說不定再過一會兒還得降?!?

老漢也不回話,把剛搬下來的一袋糧食扛回了車上。

他用麻繩捆好滿滿一車的糧食后,才對那中年漢子道:“俺不賣了,俺去別地兒賣,按這個價賣,交完官錢剩下都不夠過到秋天的?!?

那中年漢子勸道:“城里就這幾家糧商,你去別地兒也是賣給他們,還跑冤枉路,何苦呢大叔。”

“俺去城里挨家挨戶賣,俺就賣十四文,俺就不信還賣不出去。”

老漢一邊把車前面的麻繩綁在腰上,一邊說道:“俺兒媳婦就要生娃了,怎么也得見點兒葷腥吧,要不怎么下奶?”

說完,老漢弓起腰,拽緊綁在身上的麻繩,拉著車向城中走去。

太陽光下,那道傾斜身體拉車的影子,像極了耕犁的老牛。

這時,停在城門口的一輛馬車里傳出一女子聲音,聲音中帶著憤恨。

“紹興這個樣兒,濟南府也這個樣兒,這幫收糧的都殺了也不解恨。”

“林姑娘,全殺了誰收糧啊,你就別操心別人了,咱們這次出京可不能多生事,皇上特地囑咐過的?!?

馬車車廂內(nèi),馮保坐在林若溪對面好生勸著。

林若溪側(cè)身看著老漢身后那輛滿載的板車緩緩離去。

她那只小手卻是緊緊扣在窗子上,指甲上沒有一點兒血色。

“一幫喝人血,吃人肉的畜生?!?

馮保見林若溪氣得小臉發(fā)白,卻是笑道:“林姑娘,犯不著為這些事情動氣,那老頭兒到城里又不是賣不出去,說不定還能賣個更高價呢?!?

林若溪轉(zhuǎn)回身看向笑呵呵的馮保。

“馮公公久居京中,許是不了解這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人,他們每次出門賣糧食,路上帶的吃食都是算計好的,耽誤一天那就餓一天肚子。

是啊,也許他能在城中賣出個好價錢,可一天兩天哪能賣的完?他們可舍不得在城里買吃食喂肚子……”

馮保望著為老漢擔憂的林若溪,嘴角依然掛著笑,只不過笑容隨著時間漸漸變得僵硬。

他慢慢擼起袖子,把一條胳膊伸到林若溪面前。

那條胳膊手腕以上全是黑紅色的老疤,是被燙燒過留下的傷疤,形狀不一,有長條形,有圓形。

白皙的皮膚上傷痕累累,看起來更是觸目驚心。

“林姑娘,咱家知道你之前苦,全家老小都是餓死的,就你一個人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可咱家在宮里做小太監(jiān)的時候,何曾不是一樣?

呶你看,就這條胳膊上的傷疤,另外一條胳膊、腿上、背上全是,你以為宮里沒有品級的下人過得舒服?哪一個不是把臉往人家鞋底子上貼,求著讓人踹上兩腳,為的就是博人一笑?”

林若溪一驚。

馮保說起之前,眼角泛著亮光。

過了許久,他才慢慢地放下長袖,吐了口氣后淡然一笑:“不過呢,這也給咱家提個醒兒,能爬到皇上身邊不容易?!?

“拿火折子燙的?”林若溪問道。

馮保一邊苦笑著,一邊又用手在面前扇了幾下,“燒紅的鐵棍按在肉上的味道,一股鐵銹味兒,不如用火折子燙的香。”

林若溪默默放下了車簾,對車外喊了聲:“進城吧?!?

馬車又動了起來。

車廂內(nèi)靜默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馮保突然提醒道:“林姑娘,咱家有一句忠告,不知當講不當講?!?

林若溪抬眸對望。

馮保呷了口茶:“在皇上面前呢,裝傻充愣是好,但別裝的太過了,若是有一天皇上知道了你本來的樣子,那就是你的死期。”

林若溪眨眨眼,目光平靜如水,沒有絲毫波動。

馮??戳艘谎哿秩粝幢P起的發(fā)髻,還是之前少女時的樣子,又道:“當一個人對皇上有用,那就能活著,不論那人是否為非作歹,當那個人沒有用了,而且還知道皇上的一些事情,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而林姑娘你呢,這些天知道的已經(jīng)太多了?!?

林若溪嘴角微揚,掛著微笑:“多謝馮公公的肺腑之言?!?

馮保拿起茶壺往一空碗中倒了一杯茶水,然后將小碗推到林若溪面前。

“林姑娘,咱們都是在皇上身邊伺候的人,互相提點一下也是好的,說不定有一天咱家惹得皇上不開心了,還需要林姑娘幫著咱家解圍呢。”

林若溪輕輕撩耳邊碎發(fā),端起茶杯與馮保手中的茶杯碰了一下,“馮公公的意思我都明白,方才馮公公說我裝傻充愣,其實也不完全對,朝堂之上那些事我確實不怎么懂,彎彎繞繞太多,我呢……還是喜歡直來直去的賺銀子。”

“賺銀子好?!?

馮保滿意地點點頭,想了想又道:“林姑娘你賺銀子是把好手,咱家是知道的,其實這也沒必要瞞著皇上,若是讓皇上知曉了,一開心說不定會賞你個什么,封妃也不好說呢。”

“封妃?”

林若溪撇著嘴笑了起來,“和皇后一樣?一頭扎在宮里,連門都出不了。我可沒這么大的福氣,也沒這么大的耐心?!?

馮保直起身子輕輕拍了拍腿,嘆道:“既然如此,咱家也就不多說了,你有你的來錢道,我有我的金玉橋。

這次來濟南府呢,皇上讓你體察民情,那咱家就給你幾個護衛(wèi),你好好在城中玩,咱家就不管你了。

可有一說一,不能出城,你要是想出城的話一定和咱家說,咱家一塊和你去?!?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

一侍衛(wèi)在車窗外小聲道:“回公公,知府衙門到了?!?

馮保喝盡杯中茶,起身走出車廂,下了馬車。

馬車隨后便由幾名侍衛(wèi)護送著去往了別處。

馮保背負著雙手,抬頭看了一眼大門的牌匾,對著“濟南府署”四個字,苦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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