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看了一眼那份奏章，愣了一下。

當(dāng)下明白了朱翊鈞的意思。

“奴才遵命！”馮保聲音不大，卻是沉穩(wěn)。

朱翊鈞扭頭看了一眼。

主仆二人對視片刻，心照不宣。

“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吧，今晚出京，朕要長清縣的真兇。”朱翊鈞將那份奏折扔到了地上。

馮保彎腰撿起奏章剛要放回書案，朱翊鈞擺擺手，“扔了吧，看著心煩。”

“是，老奴回去處理掉?！瘪T保將奏折拿在手上，出了乾清宮。

此刻，乾清宮就剩朱翊鈞一人。

在這個空曠的大殿中，龍椅上的朱翊鈞忍不住感嘆：“若是張四維真心支持變革，憑借他的機(jī)敏，也是一個可用之材，可惜，可惜啊……”

一聲輕微的哼聲，從背后的屏風(fēng)內(nèi)傳來。

聲音極低，可周圍過于安靜，顯得有些突兀。

朱翊鈞身子一頓，隨后笑道：“偷聽了多久了？”

一陣細(xì)碎的腳步聲從屏風(fēng)后傳了出來。

少頃，林若溪站在了屏風(fēng)的旁邊，有些懼意地看著背對著她的朱翊鈞。

“皇……皇上?！?

“若不是看你有幾分故人之姿，朕早殺你幾百次了?！敝祚粹x也不回頭，語氣中帶著一點兒嗔怪的意味。

“故人之姿？”林若溪歪著腦袋皺起一對兒柳眉，不解道：“什么故人之姿？”

朱翊鈞抬頭望向大門外，怔了片刻，又道：“你躲在這里面干什么？”

林若溪見皇上不再提“故人之姿”，也不好多問。

她靠上前幾步，解釋道：“皇上，您說白天不讓奴婢出來，可實在是太悶了，就溜達(dá)到這乾清宮正殿里，誰知道您下了早朝就回來了，奴婢只能躲了進(jìn)去?！?

“哦?！敝祚粹x點點頭，“合著方才的話你都聽見了？”

“奴婢要是說沒有聽見，您也不信啊?！绷秩粝低档仄财沧?。

“聽了就聽了吧，爛在肚子里就是了?！敝祚粹x嘆了口氣。

林若溪眨巴幾下眼睛，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

朱翊鈞這時道：“有事就說?！?

“皇上，那個叫張愛卿的是個好人啊?！?

林若溪只聽見朱翊鈞稱張四維為張愛卿，還道是他的名字就是這個。

“張四維？”朱翊鈞扭頭看了一眼林若溪。

旋即側(cè)過身子盯著她，好奇問道：“你來說說什么叫好人？什么叫壞人？”

這個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問題，竟然還能讓皇上正兒八經(jīng)地問。

林若溪忍不住掩嘴笑了一聲，“皇上，您是拿奴婢尋開心嗎？這么簡單的問題還來問奴婢。”

“讓你說說就說說?！敝祚粹x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意吟吟地看著林若溪。

林若溪：“張四維？你看他這么大的官，還想著百姓，還建議皇上給百姓減稅，還不是好人嗎？”

朱翊鈞笑出聲來，“剛才的話反正你也都聽到了，那合著朕就是壞人唄?！?

“不是太壞！”

林若溪試探的說了一句，趕忙又道：“不過，大明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皇上肯定不會苛待您的子民的，是吧？”

朱翊鈞見四下無人，也就有了與林若溪閑談的興致。

“那張四維減稅不是給百姓減的，是給那些地主鄉(xiāng)紳減的，就是你最厭煩的那些人，他只是打著百姓的名頭罷了，你還能說他是好人？呵呵……”

“??？”林若溪慌忙改口，“那他是壞人唄?！?

朱翊鈞擺擺手，“只有小孩子才把人分成好人壞人，朝堂之上沒有好人壞人之分?！?

“只有蠢人和聰明人之分?！敝祚粹x又補(bǔ)充了一句。

林若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皇上，您只比奴婢長一兩歲，為何看起來老氣橫秋的？”

“老氣橫秋？”

朱翊鈞啞然失笑，順便送了林若溪一個白眼，“這話可別當(dāng)著別人面說，小心那幫大臣上奏，說你議論君主。”

“奴婢又不傻！”

林若溪囧了一下小鼻，走到書案旁，拿起墨錠開始研墨。

她那雙白皙的素手捏著墨錠，在硯臺上轉(zhuǎn)了幾圈。

不多時，墨錠突然定在了硯臺上。

林若溪問道：“皇上，您得把奴婢關(guān)到什么時候？”

朱翊鈞端著茶杯，盯著面前身材纖瘦，一身青色宮服打扮的林若溪。

想到上次她在宮外酒樓里說的話，便道：“你是不是悶了？”

“當(dāng)然悶了，整天憋在屋子里，不悶才怪。”林若溪語氣中帶著不情愿。

朱翊鈞道：“既然悶了，就放你出去玩玩，你和馮保也一起出京吧，去濟(jì)南府看看?！?

“啊？真的？”林若溪扔下手中墨錠，轉(zhuǎn)過身來，驚喜地望著朱翊鈞。

朱翊鈞正色道：“君無戲言，當(dāng)然真的。讓你出去也是讓你看看濟(jì)南府的情形，你好回來給朕匯報?！?

“皇上信不過馮保馮公公？”林若溪有些詫異。

朱翊鈞笑道：“你以后別再問這種傻里傻氣的問題，你好好跟著馮保就行，回來給我說說濟(jì)南府的百姓過得到底如何?！?

林若溪興奮地點點頭。

朱翊鈞又道：“你若是辦得好，回來給你個戶部尚書做?！?

林若溪驚叫一聲，“皇上您可別說笑，剛才您還說君無戲言?！?

“回來讓你管朕的私庫，不也算是內(nèi)廷的戶部尚書了？”

朱翊鈞給林若溪畫了個餅，林若溪吃得很開心。

宮中皇帝的私庫是由內(nèi)承運庫來掌管。

這內(nèi)承運庫上上下下加起來，總共得有十余名太監(jiān)。

橫插進(jìn)去一個林若溪，與沒有她也不會有什么兩樣。

朱翊鈞笑著說道：“你回來之后，把宮中那些銀子都還給宮女，以后做了內(nèi)廷的戶部尚書，可別再干這種有損身份的事了，知道嗎？”

林若溪忙道：“奴婢明白，皇上放心?！?

朱翊鈞想了想提醒道：“對了，你到了地方上，凡事都讓馮保去做去說，千萬不要在那些官員面前品頭論足，你就默默看著就行，有什么不懂的回去問馮保，他會給你說的?！?

林若溪又道：“奴婢明白，皇上放心。”

朱翊鈞揮揮手，“你也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吧，朕要批閱奏章了?！?

林若溪忙不迭的欠了欠身，一溜煙跑了出去。

朱翊鈞的目光，從林若溪的背影緩緩挪到了書案上。

看見了之前張四維遞上來的奏章，還有奏章上的人名。

“用都察院右都御史挾制山東巡撫，這招棋算是一步妙棋，那朕就以靜制動，如何？”

“張四維，你有張良計，朕有過墻梯，再厚的紙也是包不住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