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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官與文體的初肇

——以《詩》《書》為考察中心

陳民鎮

文體發生的時間上限,已難推求。《宋書·謝靈運傳論》云:“雖虞夏以前,遺文不睹,稟氣懷靈,理無或異。然則歌詠所興,宜自生民始也。”[1]據《吳越春秋·勾踐陰謀外傳》,“古者人民樸質,饑食鳥獸,渴飲霧露”,有人作歌:“斷竹,續竹,飛土,逐肉。”[2]歌詩之類的韻文文體,當發軔甚早。《呂氏春秋·古樂》載“葛天氏之樂”[3],可窺及上古詩、樂、舞一體的孑遺。追溯文體的發生,并不能限于某一文體的孤立或散見存在。“類”的區分是文體的題中之意[4],因而討論文體的發生,便繞不開文體的分化與流別。對此,前賢提出了“文章原出五經”說、“文章原出王官”說等文體生成論。本文試對“文章原出五經”說及“文章原出王官”說的合理性及局限加以辨析,并以《詩》《書》為考察中心,探討王官及禮樂制度在文明發生及早期發展中的特殊意義。

一 從“文章原出五經”到“文章原出王官”

“文章原出五經”說是中國古代一種重要的文體生成論。所謂“文章原出五經”[5],語出《顏氏家訓·文章》:“夫文章者,原出五經”[6]。顏之推將詔、命、策、檄、序、述、論、議、歌、詠、賦、頌、祭、祀、哀、誄、書、奏、箴、銘諸文體的始源一概追溯至《書》《易》《詩》《禮》《春秋》五經[7],以此解釋文體的發生。這一看法在《文心雕龍·宗經》中也有清晰的表述。劉勰同樣將諸文體一一溯源至五經,并認為一切著述均逃不脫五經的牢籠,一概“終入環內”[8]。以上論述影響深遠,確立了文體學“宗經”一脈的基調。

在劉勰和顏之推之前,“文章原出五經”說便已存在,它至遲在東漢初現端倪,如班固在《兩都賦序》中將賦溯源于古詩,且從功能的角度出發認為賦是“雅、頌之亞”[9],此后傅玄以“《詩》之雅、誦,《書》之典、謨”為“文章之淵府”,摯虞的《文章流別論》有更充分的論述。[10]進入南朝之后,“文章原出五經”說得到進一步的發展。眾所周知,劉勰強調“宗經”,而文章若出自五經,顯然是對其“宗經”觀點的重要支撐。顏之推稍后于劉勰,但與身歷宋、齊、梁三代的劉勰不同,主要活躍于北朝。生活于南朝的任昉也認為“六經素有歌、詩、誄、箴、銘之類”,“自秦漢以來,圣君賢士,沿著為文章名之始”。[11]他將歌、詩、誄、箴、銘追溯至五經,但并不像摯虞那樣局限于《詩》。《文章緣起》又名《文章始》,從書名便可以窺及任昉追溯文體始源的旨趣。

“文章原出五經”說是一種文體生成論,一方面它承認五經的終極意義,另一方面將“文章”與五經區分開來,將“文章”視作五經的產物。如果單從文體史的角度看,“文章”在五經中已經初現雛形,“文章”與五經孰本孰末并非無須討論的問題。當時的批評家在追溯文體源流的時候,往往過于依賴主觀的認識。同一文體,常作出迥然不同的溯源。以劉勰和顏之推為例,論檄,劉氏認為出自《春秋》,而顏氏認為出自《書》;論奏,劉氏系之于《書》,而顏氏系之于《春秋》。關于箴、銘等韻文的解釋,同樣存在這一情形。因此,“文章原出五經”說無論是在出發點還是在具體操作層面,都很難說有真正客觀公允的立場,其間不乏本末倒置、張冠李戴、主觀比附之弊。明人黃佐所著《六藝流別》“大旨以六藝之源皆出于經”,首次以選本構建“文章原出五經”的體系[12],四庫館臣指出其說源出《文心雕龍》,并以之為“臆創”,認為“文章原出五經”說的目的實際上是“明理致用”[13]。劉勰、顏之推均強調文學為政教服務,并以文體比附五經,這看似在拔高文學的地位,實則是將文學依附于政教,《文選》則無此弊。[14]事實上,劉勰在討論諸文體的源流時尚能做到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依據文獻材料對不同文體的時代加以梳理。而之所以將文體一概追溯至五經,自然與其“宗經”的出發點有關。如若按照“經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鴻教也”[15]的說法,五經具有永恒性與終極性,自然出現在諸文體之前,也便是文體之源。不可否認的是,一些戰國時代新出現、流行的文體,受五經的啟發與影響頗深。五經不但為戰國士人提供了思想的寶庫,也樹立了文體的標桿。

五經作為三代“大傳統”的結晶,至遲在戰國已經成為知識界共同尊奉的經典。迨至漢武帝“獨尊儒術”,經學在漢代確立了統治地位。《漢書·藝文志》沿承劉向《別錄》與劉歆《七略》,以“六藝略”為核心,諸子、詩賦、兵書、術數、方技諸略則依其與五經的親疏遠近排列。諸子、詩賦等,均由五經所派生。由于五經有毋庸置疑的地位,古人并不著意于追溯五經的來源,而是將其他文化現象均溯源至五經。這意味著,五經本身便是“原(源)”——這也是“文章原出五經”說的重要立論基礎。

“文章原出五經”說并未討論五經的文體如何發生的問題,因而難以真正尋繹出文體形態及觀念發生的途徑。五經內容的生成,與五經的成書并不是一回事。五經的內容,經歷了長期間的積累;五經的成書,可謂“層累”的結果。[16]論者在討論五經相關篇章的時代時,往往混淆其寫作年代與成書年代[17]。“六經”或者“五經”,諸如此類的說法是到戰國才開始集中出現的。就五經的成書或者經典化完成而言,“文章原出五經”說顯然是站不住腳的,因為不少被視作“流”的文體很早便已出現,恰恰是五經的“源”。

章學誠曾追溯六經經典化之前的情況,試圖尋繹六經出自王官的線索:“學者崇奉六經,以謂圣人立言以垂教,不知三代盛時,各守專官之掌故,而非圣人有意作為文章也。”[18]章氏認為六經是“先王之政典”,本由王官所執掌,非如后來的私家著述,且明確指出非孔子所著。康有為著《新學偽經考》《孔子改制考》諸書,站在今文學的立場為變法造勢,強調孔子作六經,六經、諸子均出自孔子,將孔子視作“源”,并對章學誠的“六經皆史”說大加批判。[19]這已然是“文章原出五經”說的極端化演繹。

對此,作為古文經學家的劉師培提出了針鋒相對的駁難,力圖證明六經在孔子之前業已存在。[20]劉氏進一步發揮章學誠六經為周官舊典之說,倡導官守論以及“文學出于巫祝之官”說,實際上是進一步客觀評價孔子與六經的地位,并追溯中國學術及文學的始源。劉師培亦主張“六經皆文”,其出發點是六經多“文言”[21],這是與其文學觀相一致的。但六經并不完全是韻語、偶語,并不都是劉氏所說的“文”,故其說未必圓融。與袁枚一樣,劉氏也繼承了“文章原出五經”說的一些觀點,如他強調“六經為古代文章之祖”[22],“今人之所謂文者,皆探源于六經、諸子者也”[23],在討論詞等文體時,多追溯至六經[24]。循其思路,大抵是“官守(尤其是史官)→六經、諸子→文章”的線索。“古學出于官守”是劉氏的一個重要觀點,具體而言,他認為古代學術出自官守(尤其是史官),六藝、九流、術數、方技均出于史[25],遠眺章學誠的“六經皆史”說而近承章太炎“諸子出于王官”說[26]。劉氏重申《漢書·藝文志》及章學誠、章太炎諸氏的論點,強調學術出自王官,文學也出自王官。由于劉氏能兼顧王官對于文學諸體以及六經的奠基作用,同時又能重視六經對后世文體的影響,總體而言持論更為平允,這與其較少受經學桎梏、重視社會史的考察密不可分。

劉師培在《周末學術史序·文章學史序》中,他認為后世“文章”多源自墨家與縱橫家,而墨家出自清廟之守,工于禱祈,其文尚質,以理為主;縱橫家出于行人之官,工于辭令,其文尚華,以詞為主。[27]在《文學出于巫祝之官說》一文中,他又提出“文學出于巫祝之官”的著名論斷[28]。劉氏所說的“巫”“祝”,指的是巫祝之官,屬于王官,而非廣義的巫覡。他的看法,可以歸納為“文章原出王官”說。

“文章原出王官”說與“文章原出五經”說之間有天然的聯系,前者是在后者基礎上的完善與突破,相對而言更具解釋力。劉師培認為六經的形成多與王官有關[29],甚至主張六經皆出于史官[30]。從六經的內容看,《書》《春秋》出自史官,《易》出自卜筮之官,《禮》《樂》《詩》往往相互配合,也對應相應的王官。王官與文本的關系,典籍多有稱述。例如,“史為書,瞽為詩,工誦箴諫,大夫規誨,士傳言”(《左傳》襄公十四年);“列士獻詩,瞽獻曲,史獻書,師箴,瞍賦,蒙誦,百工諫”(《國語·周語上》);“鼓史誦詩,工誦正諫,士傳民語”(《大戴禮記·保傅》)。均強調不同王官各有職掌,由此產生不同的文本。章學誠、劉師培的官守論有其合理性,中國早期文體形態的創造與執行多與王官有關。但這并不絕對,因為早期的詩歌不少出自君王、王公,雖不排除王官擬作的可能,但至少相當一部分內容反映了最高統治者的意志。

無論是統治者作詩、命辭,還是王官筆錄,都是禮樂活動的組成部分。禮樂活動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相應的文體形態,包括篇幅、結構等。因此,與其說早期文體的分化是通過王官司職展開的,毋寧說是由禮統攝的。[31]“成周之世禮官之職最崇(殷代禮官之職尤重)”[32],包括史官在內的王官都可以歸入“禮官”的范圍。禮的要義是等級與區分,在此基礎上展開的詩歌、文書、史書也按照禮的區分有了內容、形式、功能上的差異,由此確立了初步的文體形態及觀念。五經是這些詩歌、文書和史書的匯集,并成為中國古代文體形態進一步演進與突破的基礎。因此,“文章原出王官”,抑或可進一步歸結到“文章原出禮樂”。

“文章原出五經”說的一個變異版本是“原出《詩》《書》”說,如傅玄即以《詩》《書》為“文章之淵府”[33],徐師曾指出“夫文章之體,起于《詩》《書》”[34],袁宗道對此有更詳細的闡論[35]。由于《詩》《書》二經內容的年代相對較早,文體類型相對豐富,且對后世文體有更直接、深切的影響,故最受世人重視。此二經亦有較充分的簡帛文獻加以佐證,可供探討王官文獻經典化的軌轍及其文體學意義。

二 《詩》之體與詩的創作及演繹

在《詩》結集之前,“詩”顯然已是一種獨立的文體。其內涵豐富,且已有一定程度的文體分化,是中國早期文體觀念發生與發展的重要見證。早期的詩以四言為主,且為禮樂附庸,此后才逐漸獨立為文本創作,句式、結構上遂向多元方向演變。

《詩》之中,有“家父作誦”(《小雅·節南山》)、“作此好歌”(《小雅·何人斯》)、“作為此詩”(《小雅·伯巷》)、“君子作歌”(《小雅·四月》)、“吉甫作誦”(《大雅·崧高》)之類的表述,“誦”“歌”“詩”都可以視作文體名。古書中還有“六詩”的說法,《周禮·春官宗伯·大師》載:“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以六德為之本,以六律為之音。”《詩大序》則指出“詩有六義”:“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36]以上“風”“賦”“比”“興”“雅”“頌”六項,內容與次序完全一致。關于“六詩”及“六義”,歷來歧說迭出。受到孔穎達《正義》“三體三用”說、朱熹《朱子語類》“三經三緯”說的影響,論者多將“風”“雅”“頌”視作詩之“體”,將“賦”“比”“興”視為詩之“用”。

郭紹虞先生認為《周禮》中的“六詩”,指的是六種詩體,是在樂詩的角度看問題;《詩大序》的“六義”則是就孔子刪定的《詩》而言的,是在誦詩的角度看問題。[37]此即所謂“六詩皆體”說。《毛詩正義》引《鄭志》,載鄭玄之語:“比、賦、興,吳札觀詩已不歌也。”[38]暗示孔子刪《詩》前,比、賦、興尚存。清人莊有可指出:“孔子刪《詩》,取風、雅、頌而不收賦、比、興,蓋亦《春秋》得半之意也。”[39]即認為《詩》原有風、雅、頌、賦、比、興六體,賦、比、興為孔子所刪汰,章太炎等先生亦持此說。[40]但稱“賦”“比”“興”原有較多篇帙而為孔子所刪,畢竟出自推測。郭紹虞先生認為孔子所刪為民間詩,亦缺乏依據。朱自清先生指出風、雅、頌、賦、比、興原來都是樂歌的名稱[41],也可歸入“六詩皆體”說。

《周禮》所見“六詩”,配以“六律”。季札觀樂,所見樂名多與《詩》同。所謂“誦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墨子·公孟》),詩多與樂、舞相伴,且有多種表現形式。就這一角度而言,“六詩”作為“六體”的可能性還是相當大的。但文體學角度所說的“體”或“用”,并不能涵蓋“六詩”。無論是季札所觀“周樂”,還是今本《詩》的分類,顯然不是按今天所說的文體區分的。宗周禮樂文明的重要特征是詩、樂、舞三位一體,而以禮為核心。《國語·周語下》云:“夫政象樂,樂從和,和從平。聲以和樂,律以平聲。金石以動之,絲竹以行之,詩以道之,歌以詠之,匏以宣之,瓦以贊之,革木以節之。”詩更多的是禮樂的附庸,從屬于禮典的展演。“六詩”雖有文體觀念的萌芽,但總體而言是被納入禮的語境之中的。詩的創作、演繹以及歸類,實際上均圍繞禮展開。

已有學者將“六詩”分為三組[42],馬昕先生認為風、賦為《詩》之用,比、興為《詩》之辭,雅、頌為《詩》之體。[43]其中“雅”“頌”作為詩體最乏爭議。《詩》以“風”“雅”“頌”三類編排,在某種程度上可反映其文體區分。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發現有97枚與《詩》有關的竹簡,包括58篇“國風”[44],“風”的集中出現說明戰國時代“風”“雅”“頌”的區分當已定型。“六詩”之中,“頌”相對而言有較連續的線索,而且已然是較明確的詩體,與禮樂關系至為密切,可作為我們審視《詩》文體演替的突破口。

“容貌”之“容”,最初寫作“頌”,“頌”為本字,后為“容”字所取代。楚簡中的“頌”,基本讀作“容”,如郭店簡《老子》甲本“是以為之頌”[45],北京大學西漢簡本作“故強為之頌”[46],今本及馬王堆漢墓帛書本則作“故強為之容”[47]。而作為詩體的“頌”,上博簡《孔子詩論》寫作“訟”,可讀作“頌”,清華簡《芮良夫毖》所見則徑寫作“頌”。《詩大序》云:“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48]鄭玄《詩譜·周頌譜》:“頌之言容。”[49]《釋名·釋言語》亦云:“頌,容也。敘說其成功之形容也。”[50]以“容”釋“頌”,看似聲訓,實則“頌”系“容”之本字。

“頌”是宗廟祭祀活動中音樂、舞蹈、文辭的統一體[51],這在清華簡《周公之琴舞》中有明確的佐證。該篇有篇題“周公之琴舞”,另有“周公之頌詩”一題,誤書于《芮良夫毖》簡1的簡背[52]。“琴舞”與“頌詩”所指相同,準此,頌詩當有樂舞相伴。

《周公之琴舞》記載了周公所作一首頌詩以及周成王所作九首頌詩,其中成王所作第一首見諸今本《詩·周頌·敬之》,可推知《周公之琴舞》所見頌詩皆可歸入“周頌”。值得注意的是,《周公之琴舞》稱“周公作多士儆毖,琴舞九遂”“成王作儆毖,琴舞九遂”[53],明言“作”。清華簡《耆夜》亦載多首與類似頌體的詩歌,分別稱“王舉爵酬畢公,作歌一終”“王舉爵酬周公,作歌一終”“周公舉爵酬畢公,作歌一終”“周公或舉爵酬王,作祝誦一終”“蟋蟀擢升于堂,周公作歌一終”[54],亦皆稱“作”。周公酬武王所作《明明上帝》,篇中稱“作茲祝誦”,周公作“祝誦”就是頌祝武王的詩。[55]按《詩·大雅·崧高》《烝民》均有“吉甫作誦”之語,《詩·小雅·節南山》則謂“家父作誦,以究王讻”,這些詩篇也是今本《詩》中罕有的透露出作者信息的篇章。

《詩·小雅·常棣》孔疏引《鄭志》鄭玄語:“賦詩者,或造篇,或誦古。”[56]春秋時期盛行賦詩言志,但所賦之詩基本上是經典化后的文本,即所謂“誦古”。至于“造篇”,過去缺乏材料討論,清華簡《耆夜》《周公之琴舞》《芮良夫毖》則提供了新的線索。這些新見簡帛文獻將詩篇的作者落實到某些具體歷史人物,而且均為西周的君王、王公、卿士。《周禮》所見太師、瞽朦之職雖掌“六詩”,但實際上是“詩”的演奏者。《詩》之《雅》《頌》,自然出自貴族。至于《風》,或以為出自民間[57],或以為大多仍是出自貴族[58],尚存分歧。清華簡的新材料為我們呈現了“造篇”的新線索,有助于我們理解“詩”的生產過程。[59]

但需要注意的是,《耆夜》《周公之琴舞》《芮良夫毖》諸篇的記錄對象的時代雖是西周,但并不意味著它們成篇于西周,也不意味著它們所透露的作者信息以及相關史事便是史實。李守奎先生指出,《周公之琴舞》遣詞造句多與西周金文相合,所謂“周公作”“成王作”不排除是戰國學者的推斷,但即使是戰國人的推斷,也近乎事實,詩作的語氣顯然與周公和成王的身份吻合。[60]而《耆夜》所載史事、禮典以及詩樂,總體來說合乎文本所指涉的時代背景[61],周公、成王在飲至禮上作詩或誦詩是完全可能的。李氏還指出,所謂的“作”包括兩種情況,一是自己所作,二是他人代作,故不排除是他人代作的可能。所謂他人“代作”,則當指負責詩樂的王官了。《周禮·春官》記載了負責詩樂的大司樂、樂師、瞽朦等二十余種王官。《周禮·春官·大司樂》載樂師“以教國子小舞”,大司樂“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國之學政,而合國之子弟焉”,以《云門》《大卷》《大咸》等樂舞教化國之子弟,以達到“致鬼神示,以和邦國,以諧萬民,以安賓客,以說遠人,以作動物”的目的。樂官教授貴族子弟禮、樂、詩,在《禮記·文王世子》中也有記述。詩是樂舞的有機組成,《周禮》中春官所奏之樂,不少樂名見諸《詩》。

從《詩》的內容來源看,王官雖然參與演奏、編輯,卻未必是創作者。因此,將六經一概視作王官的產物,仍有討論的余地。唯有從禮的角度考察,才能將作詩、獻詩、奏詩、賦詩、授詩作通盤的把握。就《詩》之頌詩而言,在《詩》結集之前,“頌”當已成為特定的文體,“文章原出五經”說不免本末倒置。

三 《書》之體與文書、典籍的互動

相對于“詩”,“書”很難說是一種明確的文體。它的文體定位之所以模糊,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書”類文本往往在文書與典籍之間游移。在《書》結集之前,“書”實際上是作為實用性文書存在的,且與王官有關。

“書”字從聿,者聲。“聿”象執筆,“書”的本義為書寫。甲骨文中但見“者”,不及“書(書)”。“書”字在西周金文中寫作,見頌鼎(《集成》2827)[62]。《說文解字》云:“書,箸(著)也。”[63]楚簡中的“書”字,除曾侯乙墓竹簡所見寫作“書”,其他均作“箸”或“者”。“書”由其書寫義引申為文字記錄、文書乃至“書”類文獻。[64]

文字一開始被統治階層所壟斷,“君舉必書”“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帝王靡不同之”[65],君王的言論也便成了“書”。《禮記·玉藻》則作:“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左史、右史的司職存在歧異,史官是否有言、事二分也尚有疑問,章學誠便認為“以《尚書》分屬記言,《春秋》分屬記事,則失之甚也”[66]。從《尚書》看,除了相對晚出的《金縢》以及《傅說之命》上篇(均見于清華簡)等少數篇章之外,確實以記言為主。所謂“言為《尚書》”,《文心雕龍·書記》亦云“蓋圣賢言辭,總為之書。書之為體,主言者也”[67],“書”類文獻是“君舉必書”的結果,反映的是先王賢圣之言。之所以“書”類文獻以記言為主,是與其原本作為文書的性質密不可分的。“書”所記之言出自君王、圣賢,尤其是命、誥這樣的詔令類文體,更是主要出自君王。[68]

在禮樂文明的語境下,“書”相當于我們現在所說的實用文書。劉知幾《史通·六家》云:“蓋《書》之所主,本于號令,所以宣王道之正義,發話言于臣下。故其所載,皆典、謨、訓、誥、誓、命之文。”[69]清人方東樹指出:“二典、三謨、周誥、殷盤,凡圣帝明王、賢臣碩輔所用明治化、陳政事,孰非官文書邪?”[70]均謂《書》之內容源出文書。這些文書多由史官參與,《禮記·王制》云“大史典禮,執簡記,奉諱惡”,《周禮》對太史、小史、內史、外史、御史諸史官在禮樂活動中“以書協禮事”(《周禮·春官·大史》)的角色亦多有稱述。清華簡《耆夜》所見飲至禮,“作冊佚為東堂之客”[71],作為史官的作冊佚當負責與飲至禮密切相關的“策勛”或“書勞”。除了史官,祝官也是文辭的重要參與者。史、祝同源,后世又往往連言或混用。總體而言,祝官偏口頭表述,史官偏文字記錄[72],二者司職每有交集。劉師培便指出,“太祝掌作誄,太史則掌讀誄也”[73]。清華簡《金縢》載史官代周公祭禱:“史乃冊,祝告先王曰……”[74]可見史官不但負責“作冊”,還負責“祝告”。據《金縢》,周公“自以代王之說”即被稱為“書”。史官祝告先王之詞,用的是周公的口吻。我們不難推想,先王政典中的先王之言,應當不全是先王的言論,不少是史、祝等王官所代言,至少經過他們潤飾。

今本《尚書》以內容所指涉的時代論,分為虞、夏、商、周四部分;以文體分,則有“六體”“十體”諸說。偽孔傳《尚書序》首次揭示《尚書》“六體”:“(孔子)討論墳、典,斷自唐虞以下訖于周,芟夷煩亂,翦截浮辭,舉其宏綱,撮其機要,足以垂世立教,典、謨、訓、誥、誓、命之文,凡百篇。”[75]宋人林之奇認為此“六體”盡賅《書》之體[76]。孔穎達《正義》則在此基礎上增益“貢”“歌”“征”“范”四體,則為“十體”[77]。無論是“六體”說還是“十體”說,均較為晚出。今文《尚書》的篇名,也是西漢以來所傳。先秦《書》是否存在這些篇名以及相應的文體觀念,難以質言。所幸清華簡“書”類文獻的面世,尤其是“傅說之命”“封許之命”“祭公之顧命”等篇題的出現,可窺及先秦以體命篇的一二線索。伴隨著《書》的經典化,篇名逐步由不穩定而穩定,無類化而類化。[78]經典化的過程使得篇名的設置顯得必要,這又反過來促進了文體觀念的固化。相對于其他諸經,《書》之篇名的稱引更為普遍,文本成熟更早。[79]從目前的材料看,《書》的全部或部分的確是按文體標準區分的,體現了文體觀念的初步自覺。而這一分類的依據,還需要追溯至禮主導下的王官職分。

不難發現,《周禮·春官·大祝》所見太祝“六辭”,與《書》“六體”有互見者,分別為“命”與“誥”。史官與祝官執掌有所交集,因此也不難理解。“命”與“誥”均為詔令類文書,反映的是君王的意志,此類文書自有國家以來便應運而生。[80]

“命”“令”本為一字,甲骨文中僅見及“令”,字作(《合集》5780)[81],會一人跽跪接受命令之意。“命”字后起,系在“令”字的基礎上疊加義符“口”,始見于西周金文。但之后的很長一段時期,“命”“令”二字仍通用。《國語·楚語上》所見著名的“申叔時九藝”,“令”便是其中之一:“教之令,使訪物官。”這里的“令”,當讀作“命”,而非過去所說的官法、時令。[82]楚竹書中的“命”字,或以“”替代“口”,如(清華簡《系年》28),或在“命”的基礎上疊加“”或“口”,如(包山簡2.2)、(郭店簡《語叢·一》2)。“命”原為動詞義,后引申為名詞,指命令、冊命,進而發展為文體名。

《傅說之命》《封許之命》所見篇題,證明先秦以“命”命篇者由來已久,傳世先秦文獻所征引的《說命》與清華簡所見篇題相互驗證。[83]但同樣以“之命”命篇,《傅說之命》除上篇記事為主外[84],中篇與下篇主要是武丁的訓誥;《封許之命》與今文《尚書》僅見的以“命”命篇的《文侯之命》一樣,內容均為冊命。《傅說之命》之得名,在于上篇武丁賜傅說弓矢以及“王用命說為公”之語,但中篇與下篇總體而言實際上更接近誥體。相對而言,《封許之命》與《文侯之命》更加名副其實。這也是文體形態及觀念發生階段的一個特征,即文體命名尚未固化,一體多名或一名多體的現象并不鮮見。[85]譬如《墨子·非命》引及的《仲虺之告》,《左傳》襄公三十年即作《仲虺之志》。《封許之命》《文侯之命》作為兩篇較明確的命體文獻,可與青銅銘文中的冊命內容相驗證,包括冊命的措辭、賞賚的物品等均直接脫胎自實用文書。如頌鼎(《集成》2827)銘文云:“尹氏授王命書,王伻史虢生冊命頌。”即謂在冊命的儀式中,史官負責發布、誦讀“命書”。《封許之命》《文侯之命》的原始素材即來自“命書”,它出自君王的意志,而實際操作者則為史官。[86]《左傳》定公四年云:“周公舉之,以為己卿士。見諸王,而命之以蔡。其命書云:‘王曰:胡,無若爾考之違王命也。’”睡虎地秦簡《秦律十八種》《秦律雜抄》《為吏之道》諸篇也提及“命書”,可見命體的實際文本可稱為“命書”。而傳世文獻、簡帛文獻以及青銅銘文所見,“命”往往以“王曰”“王若曰”引入,可知其文書格式。

“誥”從言,告聲,但早期古文字中的“誥”均寫作從言、廾聲的“[87],如何尊銘文的(《集成》6014)、上博簡《緇衣》簡1的,《說文解字》古文所見亦可參看。戰國以后,后起的“誥”字才逐漸取代“”。與“命”一樣,“誥”原為動詞,《說文解字》:“誥,告也。”[88]后來“誥”引申出名詞義,并成為文體專名。

目前所見較明確的誥體文獻包括今文《尚書》中的《盤庚》(《盤庚之誥》)《大誥》《康誥》《酒誥》《召誥》《洛誥》,以及雖不以“誥”命篇但接近誥體的《梓材》《多士》《無逸》《君奭》《多方》《立政》以及清華簡《皇門》等。總體而言,誥體主要反映的是君王或者地位接近君王的賢臣的布政之辭。

“六體”中其他諸體,如典、謨、訓、誓,雖未得到簡帛文獻的直接佐證,但也見于較可靠的先秦文獻以及先秦引文。劉勰認為詔、策、章、奏出自《書》,顏之推認為詔、命、策、檄出自《書》,盡管有一定道理,但這種繼承關系并不是直接的。事實上可能恰恰相反,《書》之“六體”,主要源自三代王官所執掌的實用文書。這些實用文書最終經典化為經書,在文獻整理的過程中得以命名,文體的名稱與形式也趨于固化。策、命淵源有自,不能說來自《書》。《封許之命》是文書向典籍轉化的絕佳例證,它作為“書”類文獻,可與青銅銘文相參證,其較為原始的字形和用字特征說明保存了較早的文本。而詔源自“令”,據《史記·秦始皇本紀》,秦始皇改“命為‘制’,令為‘詔’”[89]。蔡邕指出:“制書,帝者制度之命也,其文曰‘制’。詔,詔書。詔,告。”[90]制書來自命體,而詔書則來自誥體。至于將奏、書等文體溯源至《春秋》,正如認為一些文書出自《書》,同樣割裂了實用性文書自身的發展脈絡。

《書》的來源與經典化過程也啟示我們關注文書與典籍之間的互動關系。我們現在看待簡帛文獻時,文書與典籍得到嚴格的區分。在五經完成經典化之前,本沒有文書與典籍的區分,而一概是“書”。事實上,五經中的不少內容源自文書,除《書》之外,《禮》《易》等皆是如此。文書與典籍之間的互動一直存在,如律令在《漢書·藝文志》中尚沒有地位,但《隋書·經籍志》則將其歸入史部。五經、諸子、詩賦、方技以及各類實用文書,在經典化的過程中不但存在地位、價值的不平衡,在時間先后上也存在差異。而在某些實用文書完成經典化之后,又會反過來對實用文書的寫作產生影響。

四 結語

從《詩》《書》的文體看,王官確實對文體的發生和早期發展起到了關鍵作用,在此過程中,禮樂制度有著更為深層次的統攝意義。王官在實踐禮樂制度的過程中,確立了若干早期文體的內容與分類,對后世的文體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五經在很大程度上是王官禮樂實踐的結果,它并非最終極的源頭,因此“文章原出五經”說并不能真正解釋文體的發生。劉師培所揭示的“文章原出王官”說,相對而言更具解釋力。

強調王官的意義,并不意味著王官是文體發生及早期發展的唯一及根本因素。在王官存在之前,便已有文體的萌芽,王官并不是文體的本原所在。在進入文明社會之后,隨著禮樂制度的確立、國家機器的完善,作為思想與知識的占有者,王官自然開始扮演重要的角色。而禮樂文明的解體、王官的下移、經典化的完成,既是中國古代文明的重要轉折點,也推動了文體的轉型。在這一過程中,五經是重要的媒介。尤其是漢代尊儒宗經以來,五經的終極意義凸顯,“文章原出五經”說也便水到渠成了。

(作者單位:北京語言大學中華文化研究院)


[1] (南朝梁)沈約:《宋書》卷67《謝靈運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778頁。

[2] 周生春:《吳越春秋輯校匯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52、157頁。

[3] 許維遹撰,梁運華整理:《呂氏春秋集釋》卷5《仲夏紀》,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 118頁。

[4] 徐復觀:《〈文心雕龍〉的文體論》,《中國文學論集》,九州出版社2013年版,第8—12頁。

[5] 這一觀點亦可歸入“文本于經”,參見吳承學、陳赟《對“文本于經”說的文體學考察》,《學術研究》2006年第1期。

[6] 王利器:《顏氏家訓集解》(增補本),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237頁。

[7] 六經之中《樂經》已亡佚,故往往言稱“五經”。古代文獻或稱“五經”,或稱“六經”,所指近同。

[8] 范文瀾:《文心雕龍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第22頁。

[9] (漢)班固:《〈兩都賦〉序》,載(南朝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3頁。

[10] 參見《太平御覽》卷586《文部》2、卷587《文部》3、卷588《文部》4、卷596《文部》12,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2639、2644、2647、2684頁。

[11] (南朝梁)任昉撰,(明)陳懋仁注:《文章緣起注》,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頁。

[12] 吳承學:《中國古代文體學研究》,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392頁。

[13] (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192《集部·總集類存目二》,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746頁。

[14] 胡大雷:《〈文選〉與〈文章流別集〉異同》,《廣西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2期。

[15] 范文瀾:《文心雕龍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第21頁。

[16] 參見李零《出土發現與古書年代的再認識》,《李零自選集》,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24頁。

[17] 落實到簡帛文獻所見五經時,還涉及抄寫年代。

[18] (清)章學誠著,葉瑛校注,《文史通義校注》卷3,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231頁。

[19] 康有為著,姜義華、張榮華編校:《孔子改制考》,《康有為全集》(第3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26頁。

[20] 李帆:《劉師培對康有為變法理論的經學駁難》,《晉陽學刊》2010年第4期。

[21] 劉師培:《經學教科書》,《劉申叔遺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2074—2075頁。

[22] 劉師培:《經學教科書》,《劉申叔遺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2075頁。

[23] 劉師培:《論文雜記》,《中國中古文學史》,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114頁。

[24] 劉師培:《論文雜記》,《中國中古文學史》,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129頁。

[25] 參見劉氏《古學起原論》《古學出于史官論》《補古學出于史官論》《古學出于官守論》《儒家出于司徒之官說》諸文,載《劉申叔遺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26] 朱維錚:《導言》,載劉師培《劉師培辛亥前文選》,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年版,第8頁。

[27] 劉師培:《周末學術史序·文章學史序》,《劉申叔遺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526—528頁。

[28] 劉師培:《左盦集》卷8《文學出于巫祝之官說》,《劉申叔遺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283頁。

[29] 劉師培:《經學教科書》,《劉申叔遺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2075頁;《古學出于官守論》,《劉申叔遺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486—1487頁。

[30] 劉師培:《古學出于史官論》,《劉申叔遺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478頁。

[31] 《左傳》昭公二年載:“晉侯使韓宣子來聘,且告為政,而來見,禮也。觀書于大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也。’”韓宣子于太史之處“觀書”,見及《易》《春秋》二經,便感慨“周禮盡在魯矣”,可見六經是“禮”的濃縮與反映。

[32] 劉師培:《周末學術史序·文章學史序》,《劉申叔遺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527頁。

[33] (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覽》卷599《文部》,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2697頁。

[34] (明)吳訥、(明)徐師曾:《文章辨體序說 文體明辨序說》,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77頁。

[35] (明)袁宗道:《刻文章辨體序》,《白蘇齋類集》卷7,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81頁。

[36] (清)阮元校刻:《周禮注疏》卷23《大師》,《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1985年影印本,第796頁。

[37] 郭紹虞:《六義說考辨》,《中華文史論叢》(第7輯),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207—238頁;《文論札記三則》,《武漢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0年第5期。以上均收入郭紹虞《照隅室古典文學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

[38] (清)阮元校刻:《毛詩正義》卷1《詩大序》,《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1985年影印本,第271頁。

[39] (清)莊有可:《毛詩說》,《續修四庫全書》(第64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417頁。

[40] 章太炎著,朱維錚點校:《檢論·六詩說》,《章太炎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397頁;馮浩菲:《歷代詩經論說述評》,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51—53頁。

[41] 朱自清:《詩言志辨》,開明書店1947年版,第81頁。

[42] 歐天發:《以“風賦”、“比興”、“雅頌”三綱目闡述〈詩〉六義之探究》,載夏傳才主編《詩經研究叢刊》(第8輯),學苑出版社2005年版,第154—165頁。

[43] 馬昕:《〈詩經〉六義新解:風賦·比興·雅頌》,載朱萬曙等編《中國古代文學研究:視野與方法論集》(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93頁。

[44] 安徽大學漢字發展與應用研究中心編,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一),中西書局2019年版。

[45] 荊門市博物館:《郭店楚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8年版,第111頁。

[46] 北京大學出土文獻研究所編:《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50頁。

[47] 裘錫圭主編,湖南省博物館、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纂:《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四),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41頁。

[48] (清)阮元校刻:《毛詩正義》卷1《詩大序》,《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1985年影印本,第272頁。

[49] (清)阮元校刻:《毛詩正義》卷19《周頌譜》,《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1985年影印本,第581頁。

[50] (漢)劉熙:《釋名》卷4,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53頁。

[51] 姜亮夫:《北邨老人文輯·〈詩經〉的體類》,《姜亮夫全集》卷21,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533頁;江林昌:《〈商頌〉的作者、作期及其性質》,《文獻》2000年第1期。

[52]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三),中西書局2012年版,第132頁。

[53]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三),中西書局2012年版,第133頁。

[54]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一),中西書局2010年版,第150頁。

[55] 李學勤:《清華簡〈夜〉》,《光明日報》2009年8月3日第12版。

[56] (清)阮元校刻:《毛詩正義》卷9《小雅·常棣》,《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1985年影印本,第408頁。

[57] 郭紹虞:《六義說考辨》,《中華文史論叢》第7輯,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

[58] 朱東潤:《國風出于民間論質疑》,《詩三百篇探故》,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46頁。

[59] 陳民鎮:《孟子“詩亡然后〈春秋〉作”解詁——兼論中國早期史學的轉捩與清華簡〈系年〉》(上),《孔孟月刊》2012年第11、12期;胡寧:《從“造篇”到“誦古”——春秋宴饗賦詩的歷史淵源》,《光明日報》2014年12月2日第16版。

[60] 李守奎:《先秦文獻中的琴瑟與〈周公之琴舞〉的成文時代》,《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4年第1期。

[61] 陳民鎮:《〈蟋蟀〉之“志”及其詩學闡釋——兼論清華簡〈耆夜〉周公作〈蟋蟀〉本事》,《中國詩歌研究》(第9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57—81頁。

[62] 以下凡標明《集成》者,均出自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殷周金文集成》,中華書局1984—1994年版。

[63] (漢)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65頁。

[64] 所謂“書”類文獻,包括《尚書》《逸周書》的某些篇章以及出土文獻中的類似篇章。清華簡《尹至》《尹誥》《傅說之命》《保訓》《金縢》《程寤》《皇門》《封許之命》《祭公之顧命》《厚父》《攝命》諸篇均屬于“書”類文獻。其中《金縢》見于今文《尚書》;《尹誥》《傅說之命》見于偽古文《尚書》的篇目,但內容完全不同;《程寤》《皇門》《祭公之顧命》見于《逸周書》;《尹至》《保訓》《封許之命》《厚父》《攝命》諸篇則前所未知。

[65] (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卷30《藝文志》,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715頁。

[66] (清)章學誠著,葉瑛校注:《文史通義校注》卷1,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31頁。

[67] 范文瀾:《文心雕龍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第455頁。

[68] 此外,也包括周公這樣曾經攝政、地位接近王的角色。

[69] (唐)劉知幾著,(清)浦起龍釋:《史通通釋》,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2頁。

[70] (清)方東樹:《考盤集文錄》卷6《復羅月川太守書》,載《清代詩文集匯編》(第507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222頁。

[71]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一),中西書局2010年版,第150頁。

[72] 《禮記·曲禮上》云:“史載筆。”

[73] 劉師培:《周末學術史序·文章學史序》,《劉申叔遺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526頁。

[74]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一),中西書局2010年版,第158頁。今本《尚書·金縢》作:“史乃冊,祝曰:……”

[75] (清)阮元校刻:《尚書正義》卷1《尚書序》,《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1985年影印本,第114頁。

[76] 林之奇指出:“《書》之為體,雖盡于典、謨、訓、誥、誓、命之六者,然而以篇名求之,則不皆系以此六者之名也。雖不皆系于六者之名,然其體則無以出于六者之外也。”林之奇認為《尚書》的內容可容納于“六體”的框架中,但不必拘泥于篇名。在“六體”基礎上增益為“十體”,并無必要。見林之奇《尚書全解》卷24,《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55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445頁。

[77] (清)阮元校刻:《尚書正義》卷2《堯典》,《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1985年影印本,第117頁。

[78] 馬士遠、黨圣元:《墨子與〈書〉學關系考論》,《社會科學戰線》2011年第12期。

[79] 馬士遠、黨圣元:《古代“中和”文藝觀管窺——以〈書〉及〈書〉教中的文藝傳統為視角》,《揚州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2期。

[80] 李均明:《秦漢簡牘文書分類輯解》,文物出版社2009年版,第23頁。

[81] 本文凡標明《合集》者,均出自郭沫若主編、胡厚宣總編輯、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甲骨文合集》編輯工作組編《甲骨文合集》,中華書局1978—1982年版。

[82] “申叔時九藝”之中,“令”和“訓典”當屬于“書”類文獻。

[83] 清華簡《傅說之命》三篇的發現,證明偽古文《尚書》中的《說命》確系偽作。

[84] 趙平安先生認為上篇從結構上看更像是《說命》的《序》,中篇和下篇才是真正命說的內容,是《說命》的正文,參見趙平安《試析清華簡〈說命〉的結構》,《新出簡帛與古文字古文獻研究續集》,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267—269頁。

[85] 《尚書·堯典》正義云:“《書》篇之名,因事而立,既無體例,隨便為文。”章學誠認為“書無定體”,并指出“典、謨、訓、誥、貢、范、官、刑之屬,詳略去取,惟意所命,不必著為一定之例焉”。參見章學誠著,葉瑛校注《文史通義校注》卷1,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39、31頁。

[86] 具體而言當是內史。《周禮·春官·內史》:“凡命諸侯及孤卿、大夫,則策命之。凡四方之事書,內史讀之。王制祿,則贊為之,以方出之;賞賜,亦如之。內史掌書王命,遂貳之。”

[87] 唐蘭先生最早將金文中的“”釋作“誥”,參見氏撰《史簋銘文考釋》,《考古》1972年第5期。此說目前已被學界廣泛接受。

[88] (漢)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52頁。

[89] (漢)司馬遷:《史記》卷6《秦始皇本紀》,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36頁。

[90] (漢)蔡邕:《獨斷》卷上,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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