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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鄉村權力機構建制轉換

關于唐代鄉村社會基層權力機構建制,圍繞著“鄉”“里”建制及兩者之間關系展開了充分討論,主要討論了“鄉”是否存在及里正地位問題(誰為鄉級實際管理者)。[2]在唐代官府的正式文書運行過程中,由上至下進行傳達:“尚書省下于州,州下于縣,縣下于鄉,皆曰符。”[3]又云:“君之命行與左右,左右頒于方鎮,方鎮布于州牧,州牧達于縣宰,縣宰下于鄉吏,鄉吏傳于村胥,然后至于人。”[4]公文傳遞,以鄉為最低的一層文書接受者,在中央政府看來,“鄉”就是最低一層的管理層級。張玉興認為,唐代存在著鄉級行政,里正是事實上的鄉級行政人員。[5]筆者大體同意并進一步認為,無論前期后期,確實存在“鄉”這一層級。貞觀十六年(641)以前,“鄉”甚至“里”都是納入官方等級序列的正式、半正式層級,鄉長、里正也就具備了“官”的身份。貞觀十五年以后,鄉被改造為一種約定俗成的存在,由縣級官府統一管理,但是“鄉”自身不再是納入體制序列的正式層級,“里”則不復存在。但“里正”地位得以提升,輪流當值或者分工合作的五個里正,逐漸成為“事實上”的鄉級領導,再成為正式的鄉級領導?!袄镎倍?,也慢慢成為鄉領導名稱。與“鄉”的非正規地位一樣,“里正”也非正式官員(甚至算不上比照官員)。大體來說,唐代縣以下管理體制,是由“鄉里制”轉換為“鄉村制”。

唐代鄉村管理體系基本是:“諸戶以百戶為里,五里為鄉,四家為鄰,五家為保。每里置正一人,……在田野者為村,別置村正一人。其村滿百家,增置一人,掌同坊正。其村居如(不)滿十家者,隸入大村,不須別置村正?!?a id="w6">[6]武德七年(624),萬象更新,始定律令:“百戶為里,五里為鄉,四家為鄰,四鄰為保?!?a id="w7">[7]對鄉里地位,沒有明確說明。《通典》中寫道:“百戶為里,里置正一人;五里為鄉,鄉置耆老一人。……貞觀九年(635),每鄉置長一人,佐二人,至十五年省?!?a id="w8">[8]《舊唐書》當中記為“十一月壬戌,廢鄉長”[9]。早在隋初,就曾規定:“制人五家為保,保有長。保五為閭,閭四為族,皆有正。畿外置里正,比閭正,黨長比族正”[10],這些“正”均屬納入正規體制的“鄉官”。唐初延續了漢魏以來的“鄉官”之制,里正、耆老或者鄉長都算是正式(比照)官府成員。

這些鄉級官員如果全部納入政府序列,數量相當龐大。據史籍當中同時存在“鄉”和“戶”數字的記載,天寶元年(742)有“鄉一萬六千八百二十九。戶部進計賬,今年管戶八百五十二萬五千七百六十三”[11],則約506戶為一鄉;天寶十三載(754),有“鄉一萬六千八百二十九。戶九百六十一萬九千二百五十四”[12],則約571戶為一鄉。[13]這說明,確實是按照大體每500戶為一鄉來安排。貞觀十三年(639),有3041871戶,[14]按500戶為一鄉估算,有6000多個鄉。唐代中期,杜佑估算,大致有官員“一萬八千八百五員”[15]。前述天寶元年(742)有16829鄉,兩相比較,假設鄉長(不含佐及里正)均納入正規渠道,官員數量立刻接近翻倍。鄉長如果全納入官員隊伍當中,對于農業經濟國家財政體系來說,幾乎是不可承受之重。所以在嘗試之后,立刻就發現無法推行下去。貞觀十五年(641),就不得不廢罷“鄉長”及屬官(佐),也就是廢除了鄉官之制?!班l長”及鄉的正規建制雖然廢除,但是縣以下地域仍然需要管理,“鄉”作為區塊名稱仍得以繼續存在。

開元十八年(730),要求“諸戶籍三年一造,起正月上旬,縣司責手實計賬,赴州依式勘造。鄉別為卷”[16]。每“鄉”為一卷,足證“鄉”的概念一直在使用?!胺怖镉惺謱?,歲終具民之年與地之闊狹,為鄉帳。鄉成于縣,……”[17]開元二十六年(738年),朝廷要求“每鄉一學”[18]。長慶四年(824),有“富平縣之豐水鄉、下邽縣之翟公鄉、澄城縣之撫道鄉、白水縣之會賓鄉”[19]等鄉名。哀帝“以王禮葬于濟陰縣之定陶鄉”[20]。在具體賦役統計當中,均以鄉為基本操作單位,出土文書當中屢屢提及“當鄉”,可見一斑。[21]“鄉”作為區塊長期存在,但是“鄉”建制不再納入政府體制。鄉長也被取消,管理“鄉”的權力轉入五“里正”,“當鄉何物貴,不過五里官”[22],隨時間推移,“里正”一詞轉變為鄉領導的職務名稱。

“里正”成為鄉領導的職務名稱,“里”本身逐漸消失,取代“里”地位的是村?!霸谔镆罢邽榇濉?a id="w23">[23],“村”成為縣以下地域里自然聚落的通稱性概念。劉再聰統計了《入唐求法巡禮行記》中所出現的數百個“村”名,地域分布極為廣泛,從今天山東沿海一直到山西五臺山均有村名,而無關某“里”的記載。[24]唐初的鄉里制,在貞觀十五年(641)以后就逐漸向鄉村制轉化。“鄉”和“里”都是設計概念,試圖把縣以下地域居民納入統一網絡當中。但是這種由“五”“百”等整數構成充滿結構感的設計規劃,很難與鄉村居民居住實情吻合。“百戶”分散居住,則很難納入同“里”。若數百戶集中居住,狹小區域又出現了多個“里”,殊無必要。因此,人為規劃設計之“里”逐漸消亡,由非正式納入官府序列但又受官府嚴密掌控的“鄉”直接面對自然形成聚落“村”成為相對最優方案。

“鄉里”向“鄉村”的轉變,代表著權力架構、運行模式的改變。眾所周知,“權力”雖然是一種可以強制(包括軟性強制)執行的力量,但如果沒有建立起一個相互溝通高效運轉的網絡機制,則權力難以得到落實。而權力只有上下互通,左右互聯才能形成網絡。在網絡中居于關鍵地位是各處節點,通過節點,網絡才得以溝通并發揮作用。由縣級官員主導建成的鄉村社會權力網絡中,里正、村正作為基層實際管理者成為重要的網絡節點。經由里正、村正的上傳下達、左右協調,權力網絡得以運轉并最大限度地為朝廷管理縣以下地域。對村民來說,里正、村正代表國家意志對鄉村百姓進行管理;對朝廷來說,里正、村正生活在鄉村社會當中,是村民一分子。他們處于一個微妙的境地,既不敢也不想與朝廷對抗,又不能完全服從朝廷。朝廷既厭惡他們,又不得不依賴之。玄宗時因放免鄉村租庸,“委縣令對鄉村一一審定”,同時“太守子細案覆,本道使察訪”。處理不當,則對“本里正村正先決一百,配入軍團”[25]。開元(713—741)時,禁止在鄉村舉行戲班雜耍演出,不聽禁令,則“容止主人及村正決三十”[26]。日僧圓仁經行青寧鄉,當地寺院、里正疏于呈報,故縣衙“尋問本鄉里正”,里正回報:“村正譚亶拋卻帖,至今都無狀報?!?a id="w27">[27]可見里正、村正處于鄉村社會、經濟事務的中心,上下有事均責成彼身,是朝廷、州縣和村民的交會點。

里正、村正的選拔,由官府操控。里正的工作偏于賦役征派,由“縣司選勛官六品以下,白丁清平強干者充”,村正則“取白丁充”,[28]無人處亦可降低標準。十家以上設村,百家可增設村正一人。里正曾經是民眾熱衷擔任的職務,“往者學生、佐史、里正每一員闕,擬者十人”[29]。其銓選方式,“求任里正者的自書狀,自述任何職若干年,在任職期間勤于職守,無過失,申請補任里正。此狀上于縣戶曹,由縣尉判準補人某鄉某里里正”[30]。村正的選拔,基本限本村,標準略有降低,其工作設定最初偏向鄉村治安和社會控制,但賦役征派漸成為主要內容。被選拔的里正、村正,多有到縣輪值義務,“村正上縣回”[31],且有餐食:“縣局南衙點,食并眾廚飡?!?a id="w32">[32]里正到縣上值,必須簽到。[33]“里正處理管內事務,往往是親赴縣衙的,上直不到且受到追究?!?a id="w34">[34]如果出現了百姓不能及時足額繳納賦稅的情況,則“租調無處出,還需里正倍(賠)”[35]。村正同時也有協助征繳賦稅的義務,但在執行中非常困難:“今富兒非不緣子弟職掌,……村正雖見面,不敢示文書取索,非不知其家處,獨知貧兒家處?!?a id="w36">[36]隨著時間推移,局面越發嚴重。里正、村正無法承受上下的壓力,多不愿任職,“今當選者,亡匿以免”[37]。最終,官府開始采用強迫命令方式要求民戶承擔基層管理職責,在鄉里有一定地位受到尊崇的“里正”職務,逐漸也就成為被迫負擔而人人厭惡之“職役”。不過里正、村正在權力網絡中的節點地位,仍舊保持了下來。

要之,“鄉”曾經是一級正式(半正式)機構,但管理煩難,容易尾大不掉,而且經費支出龐大,國家財力無法維系,故而被舍棄??晒俑摹安倏亍辈⑽捶艞?,管理方式也一如其舊,只不過朝廷對其不再有提供俸祿和職位的“義務”,但是基層頭目(里正、村正)仍然有為國家服務的“責任”。由“鄉里制”轉為“鄉村制”的關鍵,是役事職責。要從鄉村汲取財富,就要有管道。人為設計之“里”,沒有血緣和地緣關系,很難負擔這樣的任務,轉為控制有血緣和地緣關系的自然聚落“村”,是一個合適的途徑。用不脫離縣控制的鄉來管理村,是限定條件下相對合理的選擇。而對于權力集中的恐懼以及財政上無力承擔,導致把權力分散到了五個里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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