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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瘸子儲君李承乾

齊王李祐造反

貞觀十七年(公元643年)春天,大唐的天空依舊澄明。

這一年,太宗李世民四十五歲,君臨天下十又七載。

十七年來,大唐帝國政通人和、國泰民安、四海升平、萬邦來朝,無論從哪一個方面來看,這個繁榮強大的帝國都足以讓李世民感到欣慰和自豪。

一切看上去都很美。

但是,這年正月,一則令人不安的流言卻開始在長安城的大街小巷悄悄流傳。

流言說的是太子李承乾。

要了解流言的具體內容,我們不妨把目光轉到長安的酒肆茶坊里,聽聽某長安百姓和某外地旅人的如下對話:

某外地旅人問(下面簡稱外地人):人們說太子什么?

某長安百姓答(下面簡稱長安人):說他有病。

外地人:什么病?

長安人:足疾。十幾歲時生病落下的。

外地人:這么說,堂堂儲君居然是個瘸子?

長安人:別說得這么難聽,人家那叫足疾!

外地人:足疾也罷,瘸子也罷,問題是這種人將來怎么當皇帝?這不是有失國體嗎?將來豈不是要讓番邦人笑掉大牙?

長安人:說得也是……不過,皇上還有一個兒子魏王李泰,長得膘肥體壯、膀大腰圓……不,是長得高大威猛、儀表堂堂,而且聰明穎悟、多才多藝,最受皇上寵幸。您不知道吧,皇上出門都把他帶在身邊,瞧這勢頭啊,這魏王李泰遲早有一天會把李承乾拱掉,自己當太子。

外地人:哦?如此說來,當今皇上也有廢立之意啦?

長安人:這個嘛,咱平頭百姓不敢瞎猜。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很多名流政要和勛貴子弟都在向魏王靠攏,如果不是他有戲可唱,那幫人精干嗎要削尖了腦袋往他身邊拱?

外地人:嗯,有道理。那我們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這些流言蜚語就像春天的柳絮一樣在長安坊間到處亂竄,恣意飛揚,最后終于不可阻擋地飛進皇宮,落進太宗李世民的耳中。

李世民勃然大怒,同時也隱隱生出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貞觀十七年正月十五,在元宵佳節的朝會上,一臉陰霾的李世民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作出了嚴正聲明:“聽說有的官員、百姓認為太子有足疾,而魏王穎悟,又時常隨朕出游,所以議論紛紛,甚至有投機之徒已經開始攀龍附鳳。今天,朕要明白告訴諸卿,太子的腳雖然有毛病,但并不是不能走路。而且《禮記》說:‘嫡子死,立嫡孫。’太子的兒子已經五歲,朕絕對不會讓庶子取代嫡子,開啟奪嫡之源!”

謠言止于智者。

愚蠢的流言止于自信的帝王。

李世民堅信,只要自己毫不動搖地堅持嫡長制的原則,不讓任何人有機可乘,太子李承乾就能在皇權的接力賽上穩穩當當地接好下一棒。無論在任何情況下,李世民都絕不允許武德九年那場兄弟鬩墻、父子反目的悲劇在今日重演!

坊間的流言雖然可惡,不過它頂多就是讓李世民感到郁悶和不安而已,但接下來發生的這件事情,卻足以令他陷入巨大的悲愴和哀傷之中。

貞觀十七年正月十七,李世民最為倚重的股肱大臣之一、一代名臣魏徵與世長辭。

聽到噩耗的那一刻,李世民如遭雷擊,哀慟不已。

他為魏徵舉行了一場莊嚴而隆重的葬禮,命朝廷九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全部去給魏徵送行,并賜予“羽葆鼓吹,陪葬昭陵”的特殊待遇。在當時,這是人臣所能享有的最大哀榮。

魏徵出殯的那天,李世民登上御苑的西樓,望著那支一眼望不到頭的送葬隊伍,往事在他眼前一幕幕掠過,淚水止不住潸潸而下……

還沒等李世民從魏徵之死的哀傷中完全解脫出來,一些令人不安的壞消息又接踵而至。先是鄠縣(今陜西戶縣)縣尉游文芝密告代州(今山西代縣)都督劉蘭成謀反,有關部門經過調查,證實劉蘭成謀反罪名成立,隨即將其逮捕并腰斬。緊接著,新任洛州(今河南洛陽市)都督張亮入宮辭行時,居然向皇帝告密,又說有個朝廷重臣要謀反。

誰?

侯君集。

張亮是開國功臣,侯君集也是開國功臣,如今一個開國功臣狀告另一個開國功臣謀反,這個問題絕對要比劉蘭成一案嚴重得多!

是張亮在誣陷,還是侯君集真的要造反?

似乎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侯君集這個人,其實早在貞觀十四年就開始出問題了。當時他出任西征統帥,率部平定了高昌,于是就有些居功自恃,公然侵吞高昌王室的大量珍寶。上梁不正下梁歪,其部眾看見主帥帶頭貪墨,頓時一哄而上,爭搶戰利品。

侯君集不敢制止,因為他是第一個伸黑手的。要是他賊喊捉賊,手下人絕對不服,而且回朝后肯定會把事情抖出來。所以,侯君集只好睜一眼閉一眼,任手下人盡情哄搶戰利品。

也許是事情鬧得太大,所以他剛剛班師回朝,就東窗事發了。

有關部門抓到了他貪墨的證據,立刻對他發出彈劾。太宗李世民一聽奏報,二話不說就把他丟進了詔獄。

侯君集滿腹不平。

自己剛剛為帝國立下赫赫戰功,可一回來,居然連皇帝的面都還沒見著,連一杯慶功酒都還沒喝到,就先蹲號子吃了牢飯,這算怎么回事?

后來中書侍郎岑文本上疏替他求情,李世民才把他放出了詔獄。可侯君集平定高昌的功勛好像從此一筆勾銷了,不但沒人給他擺慶功宴,更沒人給他加官晉爵。這口鳥氣,侯君集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

在侯君集看來,李世民在玩弄帝王術,借懲貪之名對功臣進行打壓。從此,侯君集心灰意懶,“志殊怏怏”(《舊唐書·侯君集傳》),對李唐朝廷和太宗李世民的忠誠度一落千丈。

與此同時,一個大膽的念頭開始在他心中蠢蠢欲動。

貞觀十七年二月,太子詹事張亮被調出朝廷,改任洛州都督,侯君集故意刺激他說:“是什么人排擠你?”

張亮沒好氣地說:“不是你還有誰?”

侯君集急得跳腳:“我討平一個國家回來,卻碰上比一間屋子還大的嗔恨和猜忌,我還有心思排擠你?”

見張亮不語,侯君集忽然卷起袖子大聲說:“老子郁悶得不想活了,你要不要反?我和你一起反!”

乍一聽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張亮著實嚇了一大跳。他先是在心里問候了侯君集的十八輩祖宗,繼而暗暗叫苦:今天這些話要是被人聽見,自己就得陪著侯君集一塊兒玩完!雖然此次無緣無故被弄出京師他也很憋屈,可他萬萬不敢往造反的事上想,如今侯君集這么一嚷嚷,簡直是拽著他往火坑里跳啊。

狗日的侯君集,你自己想死就死,何苦拉著老子當墊背!

張亮為此郁悶了好幾天,最后一狠心,找皇帝告御狀去了。

張亮知道,只有這么做,他才能與侯君集劃清界限,徹底洗刷同謀造反的嫌疑。

李世民聽完張亮的告密后,良久無語。

最后,李世民長嘆一聲:“你跟侯君集都是開國功臣,而且侯君集說這種話時,旁邊沒有第三者在場。如果交付法司審訊,他必定不服,到頭來也審不出個子丑寅卯,這件事你暫且不要再提了。”

事后,李世民雖然待侯君集如故,就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但顯然已經對他多留了一個心眼。

這真是一個讓人無語的春天。

政治流言猖獗,股肱重臣辭世,地方大員剛因謀反被誅,開國功臣又涉嫌謀反……好像所有壞事都湊到一塊兒去了。

要照老百姓的話說,這就叫流年不利!

數日后的一次朝會上,情緒惡劣的李世民忽然對群臣發了一通牢騷:“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眾。或以勇力,或以辯口,或以諂諛,或以奸詐,或以嗜欲,輻湊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寵祿。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則危亡隨之,此其所以難也。”(《資治通鑒》卷一九六)

聽著天子這段既像獨白又像訓斥的牢騷話,滿朝文武面面相覷,猝然不知應對。

許多人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瞥御榻上的皇帝,心里頭紛紛敲起了鼓。

勇力、辯口、諂諛、奸詐、嗜欲,各求自售,以取寵祿……這說的都是誰呢?不會是說我吧?

也許是為了沖淡這個春天的晦氣,并且紓解一下壞到了極點的心情,李世民決定做一件醞釀已久的事。

這是他多年來的一個夙愿,也是大唐王朝的一件盛事。

二月二十八日,李世民命著名畫家閻立本繪制了二十四位開國功臣的畫像,懸掛于太極宮三清殿旁邊的凌煙閣。他們是:長孫無忌、李孝恭、杜如晦、魏徵、房玄齡、高士廉、尉遲敬德、李靖、蕭瑀、段志玄、劉弘基、屈突通、殷開山、柴紹、長孫順德、張亮、侯君集、張公謹、程知節、虞世南、劉政會、唐儉、李世勣、秦叔寶。

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凌煙閣二十四功臣”。

做完這件事,李世民的心情總算有所好轉。

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更壞的消息馬上就來了。

貞觀十七年三月初,一匹快馬風馳電掣地進入長安。大汗淋漓的信使抵達京師后,不顧滿面灰塵,直接拍馬馳進了太極宮。

這個風塵仆仆的信使,給朝廷和天子帶來了一則十萬火急的消息——

齊王李祐造反了!

齊王李祐是太宗李世民的第五子,武德八年封宜陽王,同年改封楚王。貞觀二年,徙封燕王,就任豳州都督,貞觀十年改封齊王,授齊州(今山東濟南市)都督。

從這份簡單的履歷可以看出,這個齊王也算是經過歷練的人,不像是那種長于深宮、昏庸無能的紈绔子弟。

但是很可惜,盡管李世民早早就讓他出任封疆大吏,把他放在地方上歷練,可這個齊王李祐卻始終無甚長進,只學會了飛鷹走馬、游弋射獵,壓根沒學到什么撫眾馭民的真本事。

親王無能,外戚自然乘虛而入。

李祐的舅父陰弘智在朝中擔任尚乘直長,是一個管理御馬的七品芝麻官,仕途很不得意,當然希望齊王李祐能夠競爭天子寶座,以便跟著雞犬升天,于是暗中勸告李祐說:“大王兄弟這么多(李世民共有十四子),陛下千秋萬歲之后,你應該招募一批壯士保衛自己的安全。”言下之意,就是希望齊王暗中積蓄力量,以備來日奪取皇位。

李祐深納其言。陰弘智隨即舉薦了他的兩個大舅子:燕弘亮和燕弘信。

這兄弟倆本是江湖中人,平日里耍槍弄棒,吆朋喝友,也有幾分老大的派頭。李祐一見傾心,賜給他們大量財寶,讓他們暗中招募死士。

太宗李世民對皇子們一向管教甚嚴,給他們派任的長史和司馬都是一些剛烈正直之人。其中,負責輔佐齊王的長史權萬紀就是一個性情褊狹、極端嚴厲的人。齊王喜歡飛鷹走馬,權萬紀就屢屢諫諍;齊王寵幸手下的兩個衛士昝君謩、梁猛彪,權萬紀就把他們視為眼中釘,找個借口就把他們逐出了齊王府。李祐大為不快,暗中又把他們召了回來,對他們的寵幸有增無減。

對于齊王李祐的所作所為,李世民也有所耳聞,于是經常寫信斥責。權萬紀擔心皇帝怪罪他輔佐無方,隨即想了一個免責的辦法,對齊王說:“大王是皇上愛子,陛下是為你好才嚴加教訓,大王若能改過自新,我愿入朝替大王說話。”隨即寫了一道奏疏,條條列出李祐所犯的錯誤,然后強迫李祐在上面簽字,以表明他真心悔過的態度。李祐無奈,只好乖乖地簽字畫押。

權萬紀拿著奏疏到了京師,對皇帝說,齊王李祐在他的輔佐下一定可以改過自新。李世民非常高興,一邊勉勵權萬紀,一邊下詔歷數李祐的種種過失,并且再次發出嚴厲的批評和警告。

李祐聽說皇帝褒獎了權萬紀,卻獨獨把自己罵得狗血噴頭,頓時暴跳如雷:“這姓權的出賣我!竟敢以我的過失換取他的功勞,總有一天我要宰了他!”

自此,齊王李祐與權萬紀嫌隙日深,而叛亂的禍根從這一天起便已悄然埋下。

權萬紀到長安走了一趟后,自以為有了皇帝的嘉獎和信任,從此就像拿到了一把尚方寶劍,對齊王的管束越發變本加厲,不但不讓他邁出城門一步,而且把他打獵用的鷹犬全都放跑了,此外還嚴禁昝君謩、梁猛彪與齊王見面。

堂堂一個皇子,竟然被自己的輔臣管制到這種地步,叫齊王如何忍受?

權萬紀并不知道,他的過分刻薄終將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有一天夜里,權萬紀家的院子里忽然扔進來幾塊石頭,權萬紀料想這肯定是昝君謩和梁猛彪所為,下一步很可能會謀殺他。于是第二天一早斷然將二人逮捕,并且立刻用快馬投遞奏章到京師,彈劾齊王李祐及其黨羽數十人。

到這一步,權萬紀與齊王李祐的矛盾就徹底激化了,雙方已呈水火不容之勢。

李世民聞奏后,立即派遣刑部尚書劉德威親自到齊州調查取證,結果很多證據都對齊王非常不利。李世民大怒,隨即下令李祐隨同權萬紀一起回京。

齊王李祐大為恐懼,知道自己又被權萬紀打了小報告,于是蓄積已久的怨恨終于爆發,隨即與燕弘亮等人一起密謀,決定除掉權萬紀。

此時權萬紀也已嗅出危險的氣息,所以不等齊王一起,自己先行動身回京了。齊王當然不會放過他,立刻命燕弘亮率二十幾個騎兵追殺,在半道上射死了權萬紀。

擅自誅殺皇帝親任的輔臣,這回的婁子算是捅大了。事已至此,反是死,不反也是半條命,齊王李祐一咬牙——那就反了!

除了權萬紀外,李祐對另一個經常勸諫他的輔臣韋文振也是恨之入骨。韋文振時任齊王府典軍,手中握有兵權,李祐要想起兵,頭一個就得先擺平他。于是李祐便派人脅迫他一起造反,韋文振不從,率一干部屬出逃,只跑出數里地,就被齊王李祐追獲,當場砍殺。部屬們嚇得趴在地上,渾身顫抖,紛紛向齊王磕頭求饒。

做完這一切,齊王李祐徹底掌控了齊州的局勢。

坐鎮齊州十年,他還是頭一回品嘗到手握大權、說一不二的滋味。

這滋味真是美極了。

李祐感覺自己胸中一股睥睨天下、傲視群倫的豪情壯志油然而生。

原來造反是如此愜意的一件事情,早知道就早反了!

隨后,李祐開始給黨羽們大肆封官,名頭有什么上柱國、開府、拓東王、拓西王等等,同時打開府庫盡情賞賜,儼然已經是一個功成名就的帝王。接著,李祐又把城外的老百姓悉數趕進城中,又命軍隊磨利武器、加固城墻,大有與朝廷分庭抗禮之勢。

齊王李祐激情澎湃地進行著他的造反大業,可在齊州的官員和百姓看來,齊王這么做簡直是在自掘墳墓。

士民們當然不想當他的陪葬品,于是紛紛撇下妻兒老小,半夜里偷偷從城墻上縋下,爭先恐后地逃亡。

齊王李祐根本無力阻止。

李世民萬萬沒有想到,李祐竟然會走到這一步!

他知道這小子一貫是爛泥扶不上墻,本來也沒指望他有多大出息,只是想嚴加督導,別讓他捅出太大的婁子就行。不承想這小子放著好好的親王和都督不當,居然干起了殺人造反的勾當!

如此喪心病狂,無異于宣判自己的死刑。

李世民心里又恨又痛。

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三月初六,李世民一邊下詔命兵部尚書李世勣集結齊州以西九個州的軍隊進行討伐,一邊給齊王李祐下了最后一道手詔:

吾常誡汝勿近小人,正為此也。汝素乖誠德,重惑邪言,自延伊禍以取覆滅。痛哉,何愚之甚也!遂乃為梟為獍,忘孝忘忠,擾亂齊郊,誅夷無罪。去維城之固,就積薪之危;壞磐石之親,為尋戈之釁。且夫背禮違義,天地所不容;棄父逃君,人神所共怒。往是吾子,今為國仇。萬紀存為忠烈,死不妨義;汝生為賊臣,死為逆鬼。彼則嘉聲不,爾則惡跡無窮。吾聞鄭叔、漢戾,并為猖獗,豈期生子,乃自為之?吾所以上慚皇天,下愧后土,嘆惋之甚,知復何云。(《舊唐書·庶人祐傳》)

這是一個苦心孤詣的帝王對一個大逆不道的臣子最后的譴責。

這也是一個痛心疾首的父親給一個冥頑不靈的兒子最后的訣別書。

書畢,李世民悲從中來,泫然泣下。

就像我們在前文說過的那樣,對于齊王李祐的悖逆之舉,李世民除了感到痛心疾首之外,腦海中一定也會閃過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的那一幕。當他顫抖地寫到“背禮違義,天地所不容;棄父逃君,人神所共怒”這樣的字句時,內心一定也會泛起一種深藏已久的慚悚和愧疚;而“上慚皇天,下愧后土”這樣的感嘆,除了是替李祐感到羞慚之外,一定也包含著某種程度上的自我譴責。那潸然而下的淚水,又豈是為齊王李祐一人而流?

大難將至,可齊王李祐似乎毫無察覺。

眼下他正在齊州城里美滋滋地當著他的土皇帝。

他命部眾分頭把守各個城門,然后把燕弘亮、燕弘信等五個最親信的死黨召進臥內,天天和他們一起尋歡作樂,左手抱著美女,右手端著酒盅,通宵達旦,好不快活。

觥籌交錯之間,說到朝廷和官軍的動向,燕弘亮拍著胸脯對齊王說:“大王不必憂慮!我右手拿酒杯,左手為大王揮刀,來一個砍一個,來兩個砍一雙!”

李祐頓時喜上眉梢。

有燕弘亮這等武功蓋世的大俠替他包打天下,他還怕什么鳥官軍?

此刻,李世勣的討伐大軍正在向齊州火速推進,而青州(今山東青州市)、淄州(今山東淄博市)等數州兵馬也已紛紛開進齊州地界。朝廷已經給齊王及其黨羽撒下了一個天羅地網,可這幫家伙卻還在溫柔鄉中大做白日夢!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盡管朝廷為了此次平叛而興師動眾,準備大動干戈,可最后討平齊王的,既不是李世勣的討伐大軍,也不是青州等地的兵馬,而是齊王府里頭的一個小小兵曹。

這個兵曹名叫杜行敏,是一個正七品的芝麻官。他知道齊王的謀反不得人心,于是暗中糾集了不附齊王的官兵和百姓一千余人,于三月初十深夜突然發動兵變,齊州城里頓時殺聲震天。當天夜里,齊王黨羽凡是居住在府外的,都被變兵一一砍殺。李祐驚問外面發生了什么事,左右也不知何故,只好隨口說:“恐怕是李世勣的軍隊已經攻進城了!”

此刻,杜行敏已經鑿破了齊王府的外墻,率眾蜂擁而入。李祐和燕弘亮等人慌忙披上鎧甲拿上兵器,躲進內堂頑抗。杜行敏等一千余人將內堂團團圍住,從次日凌晨一直打到中午,始終不能攻破。

杜行敏最后決定采用火攻。他向齊王喊話說:“你從前是皇子,現在是國賊!行敏為國討賊,更無所顧,倘若你拒不投降,立刻讓你變成灰燼!”隨即命人在房屋四周堆上柴薪,手舉火把,隨時準備點燃。

齊王李祐忽然挑開窗戶,扔出來一句話:“我馬上就開門,但是有一個條件,你們必須保燕弘亮兄弟不死。”

直到這一刻,這位愚蠢透頂、不可救藥的齊王顯然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他不但以為自己可以逃過一死,而且還想保住燕弘亮兄弟的性命。

李祐實在是太可愛了。都說虎父無犬子,可英明神武的太宗李世民居然生出了這么一個寶貝兒子,實在讓人無語。

杜行敏答應了齊王的要求,李祐等人隨即開門投降。燕弘亮剛一露頭,馬上有一幫人沖上去把他摁倒在地,然后狠狠地摳出了他的眼珠子,扔在地上踩得粉碎。

答應保你不死,可沒答應保你的眼珠子!

其他的黨羽更慘,先是被打斷了腿,隨后又全部被斬首。

杜行敏押著蓬頭散發的齊王在城里走了一圈,以此安撫眾心,最后將他押回齊王府關了起來,上表向朝廷奏捷。

齊王李祐的這場叛亂,從頭到尾都像是一場鬧劇。

還沒等平叛官軍踏進齊州城一步,李祐的皇帝夢就灰飛煙滅了。

李祐被押赴京城之后,囚禁在內侍省。李世民毫不猶豫地給他下了一道最后的圣旨——貶為庶人,賜其自盡。

李祐死后,同黨被判處死刑的共有四十四人,其中當然包括燕弘亮、燕弘信兄弟以及野心家陰弘智。而七品芝麻官杜行敏則因平叛有功,被破格提拔為巴州(今四川巴中市)刺史,封南陽郡公;權萬紀和韋文振也各有追封。

這一年春天,霏霏淫雨一直籠罩在太極宮的上空。

太宗李世民獨自一人站在寢殿的窗前,望著窗外迷離的雨霧出神。細心的宮人們發現皇帝的神情憔悴而疲憊,目光中郁結著一層濃重的憂傷。

而最讓他們擔心的是皇帝的臉色。

那是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蒼白,仿佛剛剛從落了一季的雨水中打撈出來的一樣。

宮人們知道,齊王李祐的叛亂事件已經給皇帝造成了不小的打擊,而眼下東宮又盡干些出格離譜的事,頻頻爆出令人震驚的丑聞。更讓人氣憤和無奈的是,太子李承乾不但不思悔改,反而肆無忌憚、一意孤行,真是讓皇帝傷透了心……

雨下得更大了。

天色越發晦暗,宮人們趕忙亮起了幾盞燭燈。

隱隱約約中,人們看見皇帝的臉上有什么東西在閃動。

那是淚。

兩行清亮的淚。

李世民想廢掉太子

李承乾是李世民的嫡長子,武德二年(公元619年)生于太極宮承乾殿,遂以此殿命名。

他從小聰慧敏捷,一直深受李世民喜愛,武德九年(公元626年)李世民登基為帝,同時將八歲的李承乾立為太子。貞觀九年,太上皇李淵駕崩,李世民按照禮制為高祖守孝,那段時期朝廷政務皆由太子決斷。年僅十七歲的李承乾“頗識大體”,把國家大事處理得井井有條,所以李世民對他非常信任,“每行幸,常令太子居守監國”(《舊唐書·恒山王承乾傳》),也從沒見他出過什么差錯。

在整個貞觀初期,李世民對這個儲君還是比較滿意的。后來雖說察覺了太子的一些不良習氣,可李世民仍然對他寄予厚望,一再對東宮的輔臣們說:“太子生長深宮,百姓艱難,耳目所未涉,能無驕逸乎?卿等不可不極諫!”(《資治通鑒》卷一九四)

然而,李承乾卻未曾體會到李世民的一片苦心。

差不多從貞觀十年起,李承乾身上的紈绔習氣就越發嚴重了。他開始沉湎于聲色犬馬,終日射箭打獵、嬉戲宴游,毫無節制。

當然,這些事情都是背著那些刻板嚴厲的輔臣干的。

由于從小接受了比較好的帝王教育,李承乾頗有幾分學識,而且口才絕對一流。凡是在公開場合,李承乾總是正襟危坐,開口閉口都是孔孟之學和忠孝之道。說到緊要處,他甚至會做出一副慷慨激昂、聲淚俱下之狀。輔臣們無不為之悚然動容、嘖嘖稱贊。

可一回到東宮,李承乾把朝服一脫、靴子一蹬,立刻就變了個人,終日“與群小相褻狎”,該怎么玩就怎么玩,把那些圣賢學問全都扔到了爪哇國。

如果連續好些日子玩得太瘋,李承乾預料到輔臣們肯定會來進諫,于是就會主動出去迎接,一見他們到來,便會大行跪拜之禮,然后“引咎自責”,用一種既嚴肅又誠懇的態度進行深刻的自我批評,把輔臣們精心準備的一大套說辭全都堵在了嗓子眼,搞得他們一臉窘迫,“拜答不暇”(《舊唐書·恒山王承乾傳》)。

因為李承乾深諳變臉絕技,所以在他當太子的早期,朝野輿論一致認為他是一個賢明的儲君。

李承乾自以為皇位非他莫屬,因此越發肆無忌憚,所玩的游戲也越來越不靠譜。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忽然迷戀上了少數民族文化,尤其喜歡突厥人的風俗習慣。

他開始說突厥語,穿突厥衣服,并特意遴選了一批面貌酷似突厥人的人當侍從,以五個人為一組把他們編為一個迷你型部落,讓他們把頭發梳成小辮,身穿羊皮衣服,在東宮的草地上牧羊。旁邊還插上一桿繡有五個狼頭的大纛,并架起帳篷,然后自己住進去,每天親自殺羊,烤熟了以后就拔出佩刀,割成一塊一塊與左右分享。

干完這些,李承乾還是不過癮,有一天忽然對左右說:“我假裝是可汗,現在翹了辮子,你們仿效突厥的風俗來給我辦喪事。”說完兩眼一閉,往地上一倒,當即一動不動。于是左右侍從便騎馬圍著李承乾的“尸體”,一邊轉圈一邊號喪,并依照突厥風俗紛紛割破自己的臉,以表對“去世可汗”的沉痛悼念之情。

許久,李承乾才高興地跳起來,說:“有朝一日我繼承了天下,定要率數萬騎兵到金城(今甘肅蘭州市)以西打獵,然后把頭發解開去當突厥人,投靠阿史那思摩。只要當一個突厥將軍,我就絕不會落于人后。”

堂堂大唐儲君繼位后居然要拋棄他的江山和子民,委身于突厥降將阿史那思摩,并且當他手下一個小小的將軍,這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如此荒誕不經的言行很快就落進了輔臣們的耳中。東宮大臣于志寧、張玄素、孔穎達等人嚇壞了,趕緊苦口婆心地對太子進行勸諫。

可太子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李承乾現在甚至連變臉都懶得變了,他決定采用新的辦法來對付輔臣。

什么辦法?

殺。

李承乾一怒之下就派出了幾名殺手,打算一舉除掉于志寧等人。后來刺殺行動雖然未能得手,但是從此以后,太子李承乾就和東宮的大臣們徹底決裂了,同時也徹底走上了一條自絕于李唐社稷的不歸路。

在李唐皇室中,打算自絕于宗廟社稷的絕不僅僅只有李承乾一人。

還有一個宗室親王和李承乾一樣,也不是什么好鳥。

他就是高祖李淵的第七子——漢王李元昌。

李元昌仗著自己的親王身份,時常為非作歹、觸犯國法,所以屢屢被太宗李世民譴責。李元昌由此懷恨在心,就自然而然地和太子李承乾走到了一起。

這兩個家伙稱得上是一對臭味相投的活寶——太子李承乾是年少輕狂,而漢王李元昌則是為老不尊。

這對活寶湊在一塊兒的時候,最喜歡玩打仗的游戲。他們經常各自統領一隊人馬,披上鎧甲,手執竹槍竹刀,然后扎營列陣,沖鋒廝殺,以此為樂。手下人個個被刺得渾身是血,要是有人膽敢不聽從命令,就會被綁在樹上毒打,甚至被活活打死。李承乾宣稱:“使我今日作天子,明日于苑中置萬人營,與漢王分將,觀其戰斗,豈不樂哉!”又說,“我為天子,極情縱欲,有諫者輒殺之,不過殺數百人,眾自定矣。”(《資治通鑒》卷一九六)

假如這個活寶真的當上了大唐天子,那么不出幾年,大唐王朝必定像隋朝一樣立刻玩完。

不過李承乾這種人注定是當不上天子的。

他的所作所為到頭來除了把自己玩死之外,不會有任何別的結果。

對于這一點,有個人看得比誰都清楚。李承乾玩得越離譜,這個人就越高興。他巴不得李承乾玩得更出格一點,趁早把自己玩死。

這個人就是李承乾的一母同胞——魏王李泰。

李泰是李世民和長孫皇后生的第二個兒子。

也就是說,李承乾一旦被廢,作為嫡次子的魏王李泰就是順理成章的繼任者。

李泰生于武德三年(公元620年),從小“善屬文”“多藝能”,深得太宗歡心。貞觀二年(公元628年),年僅九歲的李泰便遙領揚州大都督一職,此后又兼任雍州牧、左武候大將軍、鄜州大都督、相州大都督等重要職務,于貞觀十年(公元636年)改封魏王。

從貞觀十年起,隨著太子李承乾的日漸墮落和屢教不改,李世民內心的天平開始逐漸朝魏王李泰傾斜。“時泰有寵,太子承乾多過失,太宗微有廢立之意。”(《舊唐書·韋挺傳》)

因為李泰喜好文學,所以李世民就特準他在魏王府中開設文學館,任他自行延攬天下名士。許多政治嗅覺比較靈敏的朝臣立刻意識到——這是天子有意釋放的一個政治信號。

當年的秦王李世民不也是通過文學館延攬人才、樹立聲望,繼而取代李建成的太子之位,最終登上天子寶座的嗎?

天子既然發出了這種政治信號,有心人當然就對魏王李泰趨之若鶩,于是“士有文學者多與,而貴游子弟更相因藉,門若市然”(《新唐書·濮恭王泰傳》)。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朝臣都想去攀魏王李泰的大腿。

比如魏徵、王珪、禇遂良等堅持嫡長制原則的朝廷重臣就根本不買李泰的賬。

也許是因為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李泰就暗中授意個別朝臣到天子面前告狀,說朝廷三品以上的高官大多輕視魏王。李世民為了樹立李泰的威信,以便他來日入主東宮,遂把所有宰執重臣召集起來,聲色俱厲地訓斥說:“隋文帝時代,朝廷一品以下的官員在諸王面前都要低聲下氣,同樣是皇帝的兒子,我朝為何就不一樣?朕只不過是對諸王要求比較嚴格而已,卻聽說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員因此就不把諸王放在眼里,假如朕不再對他們嚴格管束,諸王豈不是可以照樣凌辱你們?”

此言一出,以房玄齡為首的大臣們頓時滿臉驚惶、汗流浹背,紛紛跪地謝罪。只有魏徵直挺挺地站著,不以為然地說:“臣以為,如今的文武百官,絕對沒有人輕視魏王。從禮制上來講,皇帝的臣屬與兒子地位相等;按《春秋》記載,周王派出的朝廷使節,其地位甚至在諸侯之上。因此,凡三品以上者皆為朝廷公卿,就連陛下也應該對他們尊重禮敬。如果是亂世之時紀綱大壞,那當然什么話也不用說了,可如今圣明在位,魏王就斷無凌辱群臣之理。隋文帝放縱諸子,讓他們為非作歹,最后自取滅亡,這種榜樣豈能效法?”

魏徵的反駁義正詞嚴、有理有節,李世民無言以對,只好勉強掛出一副笑容,說:“理到之語,不得不服。朕以私愛忘公義,向者之忿,自謂不疑,及聞徵言,方知理屈。”(《資治通鑒》卷一九四)

可是,李世民的這種妥協終究只是表面上的。在心里,他實際上一直沒有放棄廢立之意,仍舊處處維護李泰。貞觀十二年(公元638年)正月,禮部尚書王珪奏稱:“三品以上官員,路遇親王車乘都要下車叩見,這不合禮制。”

李世民一聽就火了:“你們一個個自以為尊貴,都瞧不起我的兒子們,是不是?”

魏徵馬上又站出來說:“諸王位在三公以下。如今,朝廷的九卿、八座(左右仆射和六部尚書)皆為三品以上官員,遇到親王卻要下車行禮,這確實不合禮制。”

這次李世民不再讓步了,他干脆打開天窗說亮話:“人生壽夭難期,萬一太子不幸,安知諸王他日不為公輩之主?何得輕之!”(《資治通鑒》卷一九五)

這話說得已經很露骨了。滿朝文武都很清楚,天子所謂的“諸王”,其實就是指魏王。

在此,天子的廢立之心已經表露無遺。

大家聽了都不吭聲,只有魏徵堅決不認同皇帝的說法:“自從周朝以來,皇位都是父子相繼,從來沒有兄弟的份,為的是根除庶子的奪嫡之心,杜絕禍亂的根源,這是人君最應該警惕的事情。”

李世民知道,儲君廢立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稍有不慎就會動搖國本。如果真要廢黜承乾、改立李泰,必將在朝臣中遇到巨大的阻力,反對者斷非魏徵一人。更何況,在目前太子尚無大過的情況下,言及廢立為時尚早。思慮及此,李世民只好再次讓步,批準了王珪的奏議。

盡管李世民在事關魏王的問題上一再對朝臣們作出讓步,可他對魏王的寵愛依然是有增無減。

由于李泰身形肥胖,行動不利索,李世民就格外開恩,特許他入宮朝謁時可以乘坐小轎。這樣的寵遇在滿朝文武和所有的皇子中都是絕無僅有的。

李泰是一個聰明人,他當然不會辜負父皇李世民對他的信任和寵愛。貞觀十二年(公元638年),李泰聽從司馬蘇勖的建議,認為“自古名王多引賓客,以著述為美”(《舊唐書·濮王泰傳》),因而“大開館舍,廣延時俊,人物輻湊,門庭如市”(《資治通鑒》卷一九六),開始大張旗鼓地編纂《括地志》。

《括地志》是一部大型的地理學著作,正文550卷,序略5卷,全面記述了貞觀時期的疆域區劃和州縣建置,博采經傳地志,旁求故志舊聞,詳載各政區建置沿革及山川、物產、古跡、風俗、人物、掌故等,在當時無疑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和政治意義。

此書歷三年而成,貞觀十六年(公元642年)正月,魏王李泰畢恭畢敬地將此書上呈天子。李世民龍顏大悅,命人將書收藏于宮中的秘閣,對李泰和參與修撰的人大加賞賜。

自從李泰開始編纂《括地志》以來,李世民給魏王府的錢物賞賜就逐年逐月地增加,其數量遠遠超過了太子李承乾,到貞觀十六年初,賞賜達到了高峰。《括地志》完成后不久,李世民又命李泰入居武德殿,以便于“參奉往來”。

對于這些做法,禇遂良和魏徵等人深感不安,遂上疏直諫。禇遂良針對皇帝給魏王的賞賜過厚諫言:“有國家,必有嫡庶。然庶子雖愛,不得超越;嫡子正體,特須尊崇……臣職在諫諍,無容靜默。伏見儲君料物,翻少魏王,朝野見聞,不以為是。”

魏徵則針對魏王入居武德殿一事諫言:“此殿在內,處所寬閑,參奉往來,極為便近。但魏王既是愛子,陛下常欲其安全,每事抑其驕奢,不處嫌疑之地。今移此殿,便在東宮之西,海陵(李元吉)昔居,時人以為不可。”(《舊唐書·濮王泰傳》)

面對他們的直言切諫和強烈反對,李世民在賞賜上才不得不有所節制,并收回了讓李泰入居武德殿的成命。

盡管禇遂良和魏徵等人一直在竭力遏制魏王的奪嫡勢頭,可畢竟有皇帝在背后替他撐腰,所以魏王李泰在李唐朝廷的人氣指數還是不斷攀升,許多朝臣和權貴自然也是紛紛向他靠攏。

太宗李世民曾先后派遣黃門侍郎韋挺、工部尚書杜楚客(杜如晦的弟弟)等人出任魏王府的總管大臣。而這兩個人也就順其自然地成為魏王李泰的利益代言人,他們十分賣力地替李泰穿針引線,大量結交朝廷官員。杜楚客甚至不惜以重金賄賂當朝權貴,極力稱贊魏王賢明,說只有他才是最有資格的皇位繼承人。權貴們為了尋找日后的政治靠山,當然也樂意把他們的籌碼押在獲勝概率更高的魏王身上,其中就有柴紹之子、駙馬都尉柴令武和房玄齡之子房遺愛等人。

短短幾年間,李泰就在帝國的政治高層中建立了一個以他為核心的魏王黨,其政治目標非常明確,就是兩個字——奪嫡。

面對大唐帝國的儲君之位,魏王李泰及其同黨蠢蠢欲動,大有志在必得之勢。

一股奪嫡潛流已經在大唐帝國的政壇上劇烈奔涌。

李泰堅信:李承乾這個沒用的瘸子遲早有一天會從儲君的位子上滾蛋,只有他這個文武雙全、眾望所歸的魏王才是入主東宮的不二人選!

李承乾把自己玩死了

可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

李泰暗中交結朋黨的行徑很快引起了李世民的警覺和反感。

在這件事情上,李泰顯然操之過急了。無論哪朝哪代,一個藩王如果對儲君之位表現出太過露骨的欲望,而且為了實現奪嫡野心,又在朝中拉幫結派,大肆樹立朋黨,那就肯定會觸犯皇帝的大忌!

盡管李世民一直對魏王李泰鐘愛有加,也不是沒有讓他取代太子李承乾的想法,可在八字還沒有一撇的情況下,李泰就表現得如此鋒芒畢露和迫不及待,終究還是讓李世民感到了深深的不快——你李泰的手未免伸得太長了!

再者,自從李世民透露出廢立之意后,以魏徵、禇遂良為首的朝廷重臣就極力反對,這也給李世民造成了非常大的政治壓力。所以,大約從貞觀十六年(公元642年)下半年起,李世民的態度就發生了重大轉變,逐漸打消了廢立之心。

這一年八月,李世民在一次朝會上問群臣說:“當今國家何事最急?”禇遂良馬上答道:“今四方無虞,惟太子、諸王宜有定分最急。”(《資治通鑒》卷一九六)

所謂“宜有定分”,實際上就是勸告天子徹底打消廢長立幼的想法,從而杜絕魏王的奪嫡之心。李世民深以為然,隨后便任命魏徵為太子太師,讓他一心一意輔佐太子。

眾所周知,魏徵是貞觀群臣中最以忠直著稱的人,同時更是嫡長制最堅定的擁護者,把他派去給太子當首席教師,一方面固然是希望把李承乾打造成合格的儲君;另一方面,也是試圖以此“絕天下之疑”。

換言之,就是讓魏王李泰死了當太子的這條心!

正因為如此,所以當后來魏王黨人有意在京城散布不利于太子的政治流言時,李世民才會堅決地站出來辟謠,在朝會上向滿朝文武重申嫡長繼承制的原則。

盡管太子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讓李世民很不滿意,可他依然沒有放棄李承乾。

如果太子能夠痛改前非,李世民還是希望把他扶上帝位。

然而,李承乾終究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

就在李世民剛剛回心轉意、放棄廢立之念時,東宮就爆出了一樁令人不齒的丑聞。

事情源于一個叫稱心的樂童。

稱心這個名字是李承乾起的。顧名思義,就是這個樂童讓太子感到非常“稱心如意”。史書稱,這個小男孩“年十余歲,美姿容,善歌舞”(《舊唐書·恒山王承乾傳》),所以深得李承乾寵愛。

寵愛到什么程度呢?

寵愛到“與同臥起”(《資治通鑒》卷一九六)的程度,也就是一起吃、一起睡、一起做愛做的事。

在中國歷史上,演繹這一幕斷背山情節的絕非李承乾一人。遠有衛靈公與彌子瑕的“分桃”典故、魏安釐王與龍陽君的“龍陽之好”,近有漢哀帝與董賢的“斷袖”之風、陳文帝與韓子高的“男后奇談”……歷朝歷代,有這種同性戀傾向和戀童癖行為的帝王將相可謂不勝枚舉。

但是,別人有十個稱心可能都沒問題,而李承乾只要擁有一個稱心就足以把他害死。因為眼下他的屁股正坐在一個火山口上,底下的奪嫡潛流正暗潮洶涌,隨時可能噴發。在這樣的危急時刻,李承乾的這些齷齪勾當又怎么可能不被對手刻意曝光呢?

很快就有人把事情捅到了皇帝那里,李世民勃然大怒,當即把稱心逮捕誅殺,并且把李承乾罵得狗血噴頭,恨不得馬上就把他廢了。

在人的一生中,最難對付的敵人往往并非來自于外,而是來自于內——來自人性深處種種難以克制的欲望。一個人如果不能首先戰勝內心之敵,他就不可能變得強大,更別指望戰勝對手。在你死我亡的政治斗爭中,你身上每多出一種欲望,都有可能會向對手暴露出一個致命的弱點,而對方就有可能抓住你的破綻,一舉將你置于死地!

很可惜,大唐儲君李承乾似乎不懂得這個道理。在魏王李泰處心積慮要整垮他的危急關頭,他居然不懂得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凈,甚至處處向對手暴露自己的死穴,這種儲君不被廢掉簡直沒有天理。

令人感到悲哀的是,稱心之死依舊沒有引起李承乾應有的反思和警覺。他不但沒有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反而在宮中為稱心建起一座靈堂、供起一尊塑像,朝夕焚香祭奠,終日淚水漣漣。此外,他又把稱心的尸體埋葬在東宮的后花園里,暗中追贈官爵,豎立墓碑。

對于太子的所作所為,李世民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這一點李承乾當然比誰都清楚。可他并不是想方設法挽回局面,而是連續幾個月賭氣不進宮朝見,甚至“命戶奴數十百人專習伎樂,學胡人椎髻,翦彩為舞衣,尋橦跳劍,晝夜不絕”,因而“鼓角之聲,日聞于外”(《舊唐書·恒山王承乾傳》)。

這就叫破罐子破摔。

這就叫鐵定了心,一條道走到黑!

李承乾認定稱心事件是李泰告的密,對李泰痛恨到了極點,于是暗中組織了一個一百多人的刺殺團,頭目有左衛副率封師進、刺客張師政、紇干承基三人,李承乾命令他們——隨時找機會干掉李泰!

此刻的李承乾當然不會知道,這伙刺客最終不但沒有干掉李泰,其中一個反而出賣了他。

貞觀十七年(公元643年)暮春,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終于走到你死我活的邊緣,大唐王朝的儲君危機也達到了一個臨界點,而唐太宗李世民更是面臨著一場即位以來最嚴峻的政治考驗。

這一切是如此似曾相識。

一個雄心勃勃意欲奪嫡繼位的藩王。

一個岌岌可危只能拼死一搏的太子。

一個惴惴不安唯恐悲劇重演的皇帝。

大唐王朝的政治K線圖走到了變幻莫測的拐點,誰也不知道歷史將作出怎樣的方向性選擇。

李承乾決定拼了——

縱然拼他一個玉石俱焚、魚死網破,他也在所不惜。

他知道,父皇李世民的廢黜詔書隨時會降臨他頭上,所以他只能孤注一擲、先發制人!

為了增強自己的實力,李承乾決定拉一個人入伙。

誰?

侯君集。

他會入伙嗎?

會的。李承乾對此有十足的把握。因為在所有的開國元勛和朝廷重臣中,只有這個人對現狀最為不滿,也只有這個人對天子的怨恨最深。

李承乾相信,有了他的加盟,這場儲位保衛戰和皇位爭奪戰定然會多出三分勝算。

事不宜遲,李承乾隨即通過侯君集的女婿賀蘭楚石(時任東宮帶刀侍衛),向侯君集發出了誠邀加盟的信息。

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當賀蘭楚石一臉神秘地告知來意時,侯君集的心里頓時滾過一陣莫名的興奮和戰栗。

憋屈了這么多年,自己終于可以揚眉吐氣、玩一把大的了!

侯君集立刻前往東宮拜會太子。

李承乾直言不諱地對他說:“看來我這個太子之位是朝不保夕了,先生何以教我?”

侯君集面無表情地從嘴里吐出了一個字——反。

李承乾故作驚悚:“先生何出此言,這可是要滅族的啊!”

侯君集忽然把一只手伸到太子面前,聲若洪鐘地說:“微臣長著這只好手,就是要讓殿下用的。”

李承乾大腿一拍:“好!要的就是先生這句話!”

侯君集看著太子那張驕矜而淺薄的嘴臉,不禁在心里冷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這熊樣也想當皇帝?等老夫幫你奪取了皇位,回頭再收拾你,讓你瞧瞧什么叫作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緊繼侯君集之后,李承乾又以重金收買了負責大內宿衛的禁軍將領李安儼,讓他密切監視皇帝的一舉一動,隨時向東宮通報。

漢王李元昌也極力煽動太子謀反,不過他的目標跟侯君集大不一樣。

侯君集瞄準的是天子之位,這位王爺相中的卻是一個美人。

他對太子說:“我最近看見皇上身邊有位美女,琵琶彈得極好,等事成之后,希望殿下能把她賞給我。”

李承乾滿口答應。

到時候整個天下都是咱們的了,更何況區區一個女人!

太子黨緊鑼密鼓地開始了行動,朝中的一些王公貴戚紛紛加入,其中就有駙馬都尉杜荷(杜如晦之子,娶李世民的女兒城陽公主)、開化公趙節(其母是李世民的姐姐長廣公主)等人。這幫人歃血為盟,發誓同生共死,計劃發動政變,派兵攻入皇宮。杜荷對李承乾說:“我最近仰觀天象,發現有變化之兆,我們應該立即采取行動,殿下只要聲稱突發重病、生命垂危,皇上一定親來探視,到時候計劃必能成功。”

就在太子集團蠢蠢欲動之際,齊王李祐起兵造反的消息傳到長安,李承乾冷笑著對紇干承基等人說:“東宮的西墻,距大內不過二十步,我們要是想干大事,豈能輪到他一個小小的齊王?”

然而,李承乾萬萬沒有料到,他的“大事”最終就是壞在這個齊王李祐的身上。

李承乾及其黨羽還沒來得及動手,一場滅頂之災便已從天而降。

李泰的一步臭棋

李祐敗亡后,朝廷按照連坐之法,窮究他在長安的余黨,事情竟然牽連到了紇干承基。有關部門立刻將紇干承基逮捕,關進了大理獄,準備處以死罪。死到臨頭的紇干承基為了自保,不得不主動上告,把太子黨的政變陰謀一股腦兒全給抖了出來。

齊王李祐剛剛伏誅,太子謀反案旋即爆發!

在如此接踵而來的重大打擊面前,李世民頓時感到心如刀絞、五內俱焚。

貞觀十七年(公元643年)四月,李世民召集了長孫無忌、房玄齡、蕭瑀、李世勣等宰輔重臣以及大理寺、中書省、門下省的主要官員,對太子謀反案進行會審。

審理結果,此案證據確鑿,李承乾反形已具,罪無可赦!

盡管這樣的結果早在李世民的意料之中,可事到臨頭,李世民還是感到無比心痛和無奈。他神情黯然地問大臣們:“該如何處置承乾?”

群臣面面相覷,沒人敢發話。

太子謀反是帝國政治中最惡劣、最敏感的事件,這種事情誰敢替皇帝拿主意?

朝堂上一片沉默。

最后終于有一個小官站了出來,打破了這種難挨的沉默。

這個人叫來濟,是隋朝名將來護兒的兒子,時任通事舍人。他對皇帝說:“陛下不失為慈父,太子得盡天年,則善矣!”(《資治通鑒》卷一九七)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希望保住李承乾一命。

這樣的答案當然也是李世民想要的。

四月初六,李世民頒下詔書,廢黜太子李承乾,將其貶為庶民,囚禁在右領軍府。不久后將其流放黔州(治所在今四川彭水縣)。李承乾在這邊瘴之地度過了兩年生不如死的歲月,于貞觀十九年抑郁而終。

處置完李承乾,接下來就輪到他那幫黨羽了。李安儼、杜荷、趙節等人全部被斬首,但是另外兩個人,李世民卻想對他們網開一面。

一個是漢王李元昌。李世民打算饒他不死,無奈群臣極力反對,李世民只好將李元昌賜死于家中。

另一個就是侯君集。剛剛逮捕侯君集時,李世民就對他說:“朕不想看到你在公堂上遭刀筆吏的侮辱,所以親自審問你。”但是不管李世民怎么審,侯君集就是拒不認罪。最后他的女婿賀蘭楚石跳了出來,把老丈人與太子暗中勾結、策劃政變的經過一五一十地揭發了,侯君集無話可說,只好低頭認罪。

李世民念在侯君集跟隨自己多年,而且是開國功臣,打算法外開恩,饒他一命。

然而,滿朝文武卻一致反對。李世民沒辦法,只好親自到牢中去見了侯君集最后一面,說:“與公長訣矣,而今而后,但見公遺像耳!”(《舊唐書·侯君集傳》)言罷泣下沾襟。

押往刑場斬首的時候,面對鬼頭刀,侯君集表現出了一個沙場老將慣有的鎮定與從容。他面不改色地對監刑官說:“我一誤再誤,終于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但是陛下尚為秦王時,我便已侍奉左右,此后又率部西征,攻滅了兩個國家(吐谷渾和高昌),乞求陛下給我留下一個兒子,以繼承侯家香火。”

侯君集被斬首后,李世民命人抄沒了他的家產,但赦免了他的妻子和一個兒子,只將他們流放嶺南。

太子終于出局了!

魏王李泰盯著那個空空蕩蕩的儲君之位,嘴角掠過一抹深藏已久的微笑。

他相信,普天之下,沒有第二個人比他更適合成為東宮的新主人。

隨后的日子,他天天入宮侍奉父皇李世民,表現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孝順和謙恭。

李泰的表現讓李世民感到了莫大的安慰。

此時此刻,也唯有李泰可以撫慰這個天子兼父親傷痕累累的心靈。

其實,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李世民一直都覺得這個兒子最像自己——他有志向、有韜略、有智慧、有才情,由這樣一個兒子來繼承帝業,應該是沒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更何況,李泰是嫡次子,眼下承乾既然已經廢了,由李泰來繼任儲君,就是理所當然、名正言順的事情,相信那些一貫堅持嫡長制的朝臣也沒什么話可說了。

基于這樣的考慮,李世民終于向李泰當面承諾:準備立他為太子。

與此同時,李世民也就此事對朝臣們進行了試探。但是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朝臣們在新儲君的人選上再次產生了重大分歧。

大臣們分成了兩派。中書侍郎岑文本、黃門侍郎劉洎等人力挺魏王李泰;而司徒長孫無忌、諫議大夫禇遂良等人卻表示強烈反對,他們提出了另一個人選——晉王李治。

事情頓時陷入了僵局。

就在朝野上下的人們認定魏王李泰入主東宮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之時,晉王李治就像一匹政治黑馬驀然闖進人們的視野中。就在魏王李泰自認為一只腳已經邁進東宮的時候,晉王李治就像一顆從天而降的攔路石橫亙在他的面前。

看著這個嘴上還沒有長毛卻居然要和他角逐儲君之位的九弟,李泰的目光中充滿了怨恨、困惑和不安。

而面對這一兩難局面,太宗李世民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苦惱和焦慮之中。

平心而論,李世民一直認為晉王李治是一個好兒子,可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把他立為太子。

李治生于貞觀二年(公元628年),是李世民的第九個兒子,在嫡出的三個兒子中排行老三,貞觀十七年他才十六歲。這么一個年齡尚幼、不諳世事的小兒子,又怎么有資格成為大唐帝國的儲君呢?

而且,李治不適合當太子除了年紀太小的原因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因素是——他的性情過于柔弱。

從幼年起,李治就有“寬仁孝友”之名。小時候老師給他開講《孝經》,李世民問他有何讀后感,當時年僅六七歲的李治就搖頭晃腦地說出了一番對忠孝的感悟:“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君子之事上,進思盡忠,退思補過,將順其美,匡救其惡。”李世民大喜,說:“行此,足以事父兄、為臣子矣!”

李世民的這個評價固然是對李治的贊賞,可同時也恰好表明——他壓根就沒想到有朝一日李治會成為自己的政治接班人。

換言之,李治這輩子能夠老老實實地侍奉父兄,當一個循規蹈矩的臣子,就是李世民對他的最高期待了。

貞觀十年(公元636年),長孫皇后病逝,李治是三個嫡子中哭得最慘的,史稱其“哀慕感動左右,太宗屢加慰撫,由是特深寵異”(《舊唐書·高宗本紀》)。

作為李世民和長孫皇后生的三個兒子中最小的一個,李世民對李治當然是非常寵愛的。然而,此“寵”非彼“寵”。李世民對李治的“深寵”充其量只是一個父親對幼子的疼愛,而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從李世民那里獲得的,卻是一個皇帝對儲君和后備儲君的賞識、器重和期望。

前者關乎親情,后者關乎政治。二者絕不可同日而語!

而今,要李世民放棄一貫鐘愛的魏王李泰,改立性情柔弱的晉王李治,這個決心他如何能下?

李世民決定為李泰作最后的努力。

他找了一個機會,對那些反對魏王的大臣們說:“昨天青雀(李泰的小名)撲在我懷里說:‘臣直到今日才真正成為陛下的兒子,這是臣的再生之日啊!臣有一子,等到臣死的那天,一定為陛下把他殺了,將皇位傳給晉王。’天下有哪一個人不愛惜自己的兒子啊!朕看他這種情形,實在是心生憐惜。”

李世民打了一張悲情牌。

他試圖以此為魏王李泰爭取一些同情分。

可是,這些擁護晉王的大臣根本不買他的賬。

諫議大夫禇遂良毫不客氣地說:“陛下言大失。愿審思,勿誤也!安有陛下萬歲后,魏王據天下,肯殺其愛子,傳位晉王者乎?陛下日者既立承乾為太子,復寵魏王,禮秩過于承乾,以成今日之禍。前事不遠,足以為鑒。陛下今立魏王,愿先措置晉王,始得安全耳。”(《資治通鑒》卷一九七)

禇遂良一針見血地點破了魏王李泰的虛偽和矯情。他提醒皇帝,不會有人在君臨天下、手握大權之后主動殺掉自己的兒子,讓位給弟弟。這種說法絕對違背人性常識,所以不可聽信。其次,禇遂良又警告皇帝,一旦魏王當上天子,李承乾和李治恐怕都會被李泰斬草除根,皇帝你想立魏王,可你有沒有考慮過會為此付出怎樣的代價?

此外,禇遂良的“措置”一詞還隱含了另外一層意思——假如非立魏王不可,那么為了晉王的安全考慮,就有必要事先廢除晉王的爵位,將他貶為庶人,讓他從此遠離權力中心和政治旋渦,或許這樣能夠讓魏王放他一馬,最終保住晉王一命。可是,同樣都是嫡子,皇帝你怎么能夠為了冊立那個野心勃勃的魏王,而貶黜這個年少無辜的晉王?

禇遂良的這番尖銳之詞和言外之意一下子擊中了李世民的要害。

李世民最擔心的事情就是,同胞手足為了爭奪皇權而骨肉相殘;他最忌諱的事情就是,武德九年的那場悲劇在他眼皮底下重演。所以,當禇遂良的話音剛落,李世民的眼淚已經不可遏制地奪眶而出。

他不得不承認,禇遂良的擔憂是有道理的,以李泰的性格和為人,他完全有可能在登基御極之后鏟除所有政治上的異己,鞏固已經到手的權力。

思慮及此,李世民的哀傷之淚頓時潸潸而下!

他無力地擺了擺手,哽咽著說:“我不能……”

話還沒有說完,李世民就忽然站起身來,邁著沉重的步履緩緩向內宮走去。

那一瞬間,皇帝仿佛一下子蒼老了。

這是許多大臣的強烈直覺。

當天的朝會戛然而止。除了半截語焉不詳的話和一個哀傷凄惻的背影,李世民沒有給大臣們留下任何明確的指示。

大臣們百思不解——皇帝那半截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說他不能,可到底不能什么?是不能因為冊立魏王而廢黜晉王,還是不能因為顧及晉王的安全而放棄魏王這個心目中的儲君?

沒有人知道。

這些日子,魏王李泰覺得自己活像一只熱鍋上的螞蟻。

朝中,以長孫無忌為首的一幫元老極力攛掇皇帝改立晉王,而父皇在當面承諾立自己為太子后,卻又優柔寡斷、舉棋不定。如此局面,怎能不令李泰心急如焚?

雖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可眼看已經煮熟的鴨子就要飛了,李泰又如何能夠氣定神閑、安之若素?

急不可耐的李泰終于亂了方寸,走出了一步臭棋。

準確地說,他是忍不住對晉王李治說了一句威脅恐嚇的話。

而恰恰就是這句話,促成李世民在左右為難的時候最終下定了決心——放棄魏王,改立晉王!

李泰對李治說的那句話是:“你歷來和元昌友善,如今元昌已被處死,你難道就不擔心自己的腦袋?”

十六歲的李治當即嚇得面無人色,此后天天哭喪著臉,惶惶不可終日。李世民大為奇怪,屢屢追問他原因,李治不得不坦白交代,把李泰的話原封不動地轉述給皇帝聽。

那一刻,李世民的心里忽然掠過一陣強烈的痙攣。

他痛苦地意識到——禇遂良的警告絕非危言聳聽!這個李泰一旦登上大位,絕不會放過李治!

而差不多在此前后,李世民去看望了一趟廢太子,言語之間不免又大加斥責。李承乾憤憤然地說:“兒臣既為太子,還有何求?皆因李泰暗算,兒臣才不得不與朝臣謀求自安之術,沒想到被野心家教唆,攛掇我犯上作亂。今天父皇要是立李泰為太子,就是跳進他的圈套了。”

李承乾此語雖有泄憤之嫌,卻不無道理。它最起碼揭露了一點——李泰確實一直都有奪嫡的野心。如果真的立他為太子,那就是對藩王奪嫡的縱容,也等于開啟了禍亂之源。

單憑這一點,李世民就斷然不能讓李泰得逞。

沒的選了。

看來大唐帝國的新任儲君非李治莫屬了。

一旦冊立晉王李治,也就意味著必須把魏王李泰逐出權力中心,徹底終結他的政治前途。

只有這樣才能確保李治的安全和政局的穩定。

掌心是肉,掌背也是肉。李世民感覺自己在下這個決心的時候,一顆心仿佛裂成了好幾瓣,而且瓣瓣滴血。

君臨天下十七年來,李世民還是第一次感覺到做一個皇帝是如此艱難。

當年高祖李淵在儲君問題上所經歷的千般苦痛和萬般無奈,而今李世民終于淋漓盡致、徹頭徹尾地品嘗了一遍。

隨后的一次朝會上,當滿朝文武散班之后,李世民唯獨留下房玄齡、長孫無忌、禇遂良、李世勣四人,神情凄然地對他們說:“我三子一弟,所為如是,我心誠無聊賴!”(《資治通鑒》卷一九七)話音剛落,李世民就一頭撲倒在御榻上。長孫無忌等人慌忙上前攙扶。突然,李世民拔出佩刀,作勢要刺向自己。禇遂良眼疾手快,一把奪下皇帝的佩刀,轉身遞給呆立在一旁的晉王李治。

長孫無忌還沒等皇帝心情平復,就迫不及待地問他要立誰為太子。

李世民有氣無力地說:“我打算立晉王。”

長孫無忌馬上搶著說:“臣等恭奉圣詔,如有異議者,臣請皇上格殺勿論!”

李世民把臉轉向李治,說:“你舅舅已經許你為太子,還不趕快拜謝!”(《資治通鑒》卷一九七:“汝舅許汝矣,宜拜謝。”)

一臉懵懂的李治趕緊向長孫無忌跪地叩首。

最后李世民又表示了另一層擔憂。他說:“不知道滿朝文武對這個新任儲君的人選有何看法?”長孫無忌胸有成竹地說:“晉王仁孝,天下久已歸心。陛下不妨召見百官,征求眾人意見,若有人反對,就是臣等辜負陛下,罪該萬死!”

長孫無忌既然敢拍著胸脯打這種包票,李世民還有什么可說的?

大唐新太子的人選就此敲定。

李治成了皇位接班人

上面這一幕是貞觀十七年這場易儲風波中最耐人尋味的一組鏡頭。

首先,李世民第一句話中為什么會提到“三子一弟”?“三子”當然是指他的三個嫡子:李承乾、李泰、李治,而“一弟”是指李元昌。在這四個人中,李承乾和李元昌有謀反計劃,李泰有奪嫡陰謀,他們的所作所為讓李世民為之心痛,這很好理解,可李治是一個少有的“乖乖兒”,從頭到尾什么壞事也沒干,李世民為什么把他也數落在內了呢?

其次,李世民為什么會一反常態,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自殺舉動?還有,最后表態的時候,李世民為什么會對李治說“汝舅許汝”,而不是說“我許汝”?作為一個以英明神武著稱的有為帝王,李世民的言行為何變得如此反常而無奈?這其中除了親情的困擾之外,是否還有別的因素在作祟,比如某種強大的政治因素?

最后,李泰和李治都是長孫無忌的親外甥,可在這場儲位之爭中,長孫無忌為什么自始至終反對李泰而力挺李治?他如此偏袒李治,難道僅僅是因為李治仁厚,更適合當一個守成之君嗎?除了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長孫無忌是否還有別的更深層的動機?

只有深入解讀上述問題,找出合理的答案,我們才能讀懂李世民真實的內心,也才能讀懂貞觀后期的政治。

很顯然,大唐帝國的儲君桂冠最終之所以落在李治頭上,關鍵就在于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為什么不選擇李泰?

原因很簡單,李泰表現得太過強勢了。

貞觀十七年(公元643年),李泰已經二十四歲,是一個生活閱歷和政治經驗都已相對豐富的成年人,擁有自己的一套處世哲學和政治理念,所以他才會在所謂的禮制問題上屢屢向那些元勛老臣叫板,目的就是借此樹立個人的政治威信。其次,他早已在朝中打造了一個不可小覷的勢力集團,其中多有元勛子弟,如杜如晦之弟杜楚客、柴紹之子柴令武、房玄齡之子房遺愛等。可想而知,假如由李泰繼承皇位,這幫少壯派就成了擁立新君的首功之臣,而像長孫無忌這樣的前朝老臣到時候就只能乖乖地卷鋪蓋回家,所以長孫無忌必定要反對李泰。

而長孫無忌之所以堅決擁立李治,就在于李治年齡小,性格柔弱,易于掌控。熟悉中國歷史的人都知道,當一個外戚極力擁護一個幼主繼承皇位的時候,毋庸諱言,其原因就是這個外戚試圖在日后掌握朝政大權。

長孫無忌擁立李治的深層動機正在于此!

在力挺李治的代表人物中,除了長孫無忌外還有一個就是禇遂良。

禇遂良是當年秦王府學士禇亮之子,屬于貞觀政壇的后起之秀,歷任秘書郎、起居郎等職,時任諫議大夫。雖然他資歷較淺、官階不高,但因忠直敢言而深受李世民的器重和賞識。魏徵去世后,禇遂良更是滿朝文武中繼其遺風、敢于犯顏直諫的第一人,所以到了貞觀十七年,他實際上已經成為李世民最為信任的股肱重臣之一。對此,朝野上下的人們都看在眼里。他們心里都很清楚,此人的政治前程不可限量。

長孫無忌和禇遂良都是當面站出來力挺李治的。除了他們之外,在擁護李治的集團中,還有一個不顯山不露水的第三號人物,也在其中發揮了看似無形卻至關重要的作用。

這個人就是李世勣。

李世勣怎么會和晉王李治扯上關系呢?

說來話長。早在貞觀七年,年僅六歲的李治就被授予并州大都督一職,這么小的毛孩子當然不可能實際到任,因此只能“遙領”。而負責代替李治行使職權的人就是李世勣。他當時的職務是并州大都督府長史。所以嚴格說來,李世勣算得上是晉王李治的“故吏”。他在并州取得的政績,既是他自己的,也可以算是李治的,因而從一定程度上說,他們二者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在這場儲位之爭中,李世勣毫無疑問是站在晉王這邊的,所以他才會出現在這次內定儲君的核心會議中。

眾所周知,李世勣是初唐名將、開國功臣,他在并州任內治理邊務十幾年,曾被李世民盛贊為“國之長城”,所以貞觀十五年便被調入朝中擔任兵部尚書。到了貞觀十七年,大唐的開國名將逐漸凋零——如李靖已七十多歲,早已致仕;尉遲敬德也于貞觀十六年淡出現實政治;而侯君集又在此次儲君危機中因謀反被誅……在此情況下,李世勣作為帝國屈指可數的軍事棟梁,其政治地位自然非常人可比。

綜上所述,李治背后的這三個帝國大佬可以稱得上一個典型的“鐵三角”——長孫無忌是元勛老臣的代表,禇遂良是政治新秀的代表,而李世勣則是軍方人物的代表。面對如此強大的政治力量,李世民又豈能等閑視之?

相形之下,李泰背后的勢力集團盡管不乏權門之后,可是在李世民眼中卻毫無分量。

不但毫無分量,而且李世民對那些功臣子弟恰恰頗為反感。在他看來,這幫人基本上就是一些無德無才、只會吃父兄老本的紈绔子弟。當他得知房遺愛等功臣子弟大多卷入魏王李泰的奪嫡陰謀時,就曾當面警告房玄齡等人:“功臣子弟多無才行,借祖父資蔭遂處大官,德義不修,奢縱是好!……朕發此言,欲公等戒勖子弟,使無愆過,即家國之慶也。”(《貞觀政要》卷三)

李世民很清楚,假如李泰入繼大統,這幫“德義不修”的功臣子弟必然會執掌朝政,到時候不但貞觀一朝的政治成果不保,而且李唐社稷的安全與穩定也很可能受到危及。

因此,雖然李世民在感情上一直傾向于李泰,但是在理智上他卻不得不最終選擇李治。

換句話說,他是選擇了李治背后的政治集團。

只有讓這批元勛故舊輔佐新君,繼續執掌朝政,貞觀路線才會得到延續,而他為之奮斗一生的帝王功業才能得到有效的繼承,并且發揚光大!

然而,與其說這是李世民主動選擇的一種政治走向,還不如說這是他被迫接受的一種既成事實。

作為一個馬上得天下的創業之君,誰沒有幾分乾綱獨斷的霸氣呢?尤其在儲君的問題上,任何一個雄才大略的皇帝在正常情況下都會按照自己的想法來辦。可是貞觀十七年,李世民卻被迫陷入了一個他無法掌控的局面。也就是說,當時朝廷的政治已經發展到“文武之官,各有托附;親戚之內,分為朋黨”(《舊唐書·濮王泰傳》)的地步。在這種令人不安的局面下,李世民幾乎已經沒有了主動選擇的余地。

所以,我們完全可以想見——當他最終接受長孫無忌等人的意見,決定改立李治時,心里頭肯定沒有多少喜悅和成就感,有的恐怕只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的無奈和苦澀。

職是之故,李世民才會表現得那么一反常態,先是把無辜而懵懂的李治跟其他人一塊兒數落了,繼而又尋死覓活,最后又對李治說“汝舅許汝矣,宜拜謝”,把自己弄得像一個大權旁落、心有不甘的“苦主”。其實李世民的這些反常言行,一方面固然是內心種種痛苦情緒的流露和發泄;另一方面也是做給長孫無忌等人看的,目的是讓他們充分意識到——他這個皇帝在這場易儲風波中經受了多大的折磨,作出了多大的妥協,付出了多大的犧牲!從而提醒他們——必須在日后竭盡全力輔佐新太子,否則就是對他這個天子的辜負和虧欠。

換言之,他想讓長孫無忌等人在奪得“定策之功”、獲取巨大政治利益的同時,也背上一定程度的道義負擔和良心債!就像他李世民為了帝國的政治穩定和長治久安,不得不顧全大局,犧牲個人的意志和感情一樣。

敲定新太子的人選后,李世民立刻召集朝中所有六品以上官員,在太極殿舉行了一次“民意測驗”,讓大臣們暢所欲言,提出他們認為合格的儲君人選。

李世民對眾人說:“承乾悖逆,泰亦兇險,皆不可立。朕欲選諸子為嗣,誰可者?卿輩明言之。”

這根本不是什么問題。

因為李世民的兒子雖多,可嫡子只有三個,既然“承乾悖逆”,而李泰又“兇險”,那答案不就不言自明了嗎?除了晉王李治,還能有誰?

滿朝文武都聽懂了皇帝的意思,于是“眾皆歡呼曰:‘晉王仁孝,當為嗣。’”(《資治通鑒》卷一九七)

就在滿朝文武的歡呼聲中,年僅十六歲的晉王李治終于“眾望所歸”地成了大唐帝國的新儲君。

同一天,李世民傳召魏王入宮。

李泰意識到此行兇多吉少,但是皇帝敕命又不可違抗,無奈之下,只好帶著幾百個隨從騎兵來到永安門。守門官當即把他的隨從全部拒之門外,只把魏王李泰單獨帶到肅章門。當天,李泰即遭軟禁,暫時被扣押在北苑。

等待他的,將是與廢太子李承乾如出一轍的命運。

貞觀十七年四月初七,李世民親臨承天門,下詔冊立晉王李治為皇太子,同時大赦天下。隨后,李世民對宰執大臣們公開表態:“我若立泰,則是太子之位可經營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窺伺者,皆兩棄之,傳諸子孫,永為后法。且泰立,則承乾與治皆不全;治立,則承乾與泰皆無恙矣。”(《資治通鑒》卷一九七)

這是一個父親為了避免骨肉相殘,而不得不作出的一種選擇。

這是一個皇帝為了顧全大局,而不得不對擁立李治的大臣們所作的一次重大妥協。

在這場波譎云詭的奪嫡之爭中,李承乾的鋌而走險和李泰的處心積慮最終都沒有給他們帶來好運,反而意外地促成了李治這匹政治黑馬的最后勝出。

在這場險象環生的政治博弈中,李治的年輕、幼稚和仁厚不但不是一種劣勢,反而變成了一種得天獨厚的優勢。

這個結果真是大大出乎人們的意料!

正應了那句老話——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未來的唐高宗李治,就是歷史老兒陰差陽錯選中的這個漁翁。

李治繼任儲君三天后,李世民在第一時間就給他安排了一個極為可觀的輔臣團隊。

這是一個超豪華的明星陣容:長孫無忌任太子太師,房玄齡任太子太傅,蕭瑀任太子太保,李世勣任太子詹事;左衛大將軍李大亮領右衛率,前太子詹事于志寧、中書侍郎馬周為左庶子,吏部侍郎蘇勖、中書舍人高季輔為右庶子,刑部侍郎張行成為少詹事,諫議大夫褚遂良為太子賓客。

一口氣把這么多股肱重臣全部派到東宮當老師,足見李世民對李治的期望之高。同時,此舉也等于是向天下人表明——經過這么多風波之后,皇帝最后敲定的這個儲君就是鐵板釘釘的未來天子,任何人也別想再打奪嫡的主意!

數日后,李世民頒下了一道貶黜魏王的詔書,字里行間交織著一個父親的愛與痛以及一個帝王的無奈和義憤。

朕聞生育品物,莫大乎天地;愛敬罔極,莫重乎君親。是故為臣貴于盡忠,虧之者有罰;為子在于行孝,違之者必誅。大則肆諸市朝,小則終貽黜辱……魏王泰,朕之愛子,實所鐘心。幼而聰令,頗好文學,恩遇極于崇重,爵位逾于寵章。不思圣哲之誡,自構驕僭之咎,惑讒諛之言,信離間之說。以承乾雖居長嫡,久纏疴恙,潛有代宗之望,靡思孝義之則。承乾懼其凌奪,泰亦日增猜阻,爭結朝士,競引兇人。遂使文武之官,各有托附;親戚之內,分為朋黨。朕志存公道,義在無偏,彰厥巨釁,兩從廢黜。非惟作則四海,亦乃貽范百代!(《舊唐書·濮王泰傳》)

在詔書的最后,李世民下令解除了李泰的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候大將軍等一應職務,降爵為東萊郡王。原魏王府的官員,凡屬李泰親信者全部流放嶺南。杜楚客論罪當死,但以其兄杜如晦之功而被赦免,廢為庶人。

不久后,李世民又改封李泰為順陽王,將其遷出長安,徙居均州的鄖鄉縣(今湖北鄖縣)。名曰改封,實則與流放無異。

對于這個兒子,李世民一直深感痛惜。時隔數年后,當李世民看著李泰從均州給他上呈的表章時,憐惜和鐘愛之情仍舊溢于言表。他對侍臣們說:“泰文辭美麗,豈非才士!我中心念泰,卿等所知。但社稷之計,斷割恩寵,責其居外者,亦是兩全也。”(《舊唐書·濮王泰傳》)

貞觀二十一年(公元647年),李泰被封為濮王,政治待遇略有提升。高宗李治即位后,又特準李泰開府置官,并賞賜給他大量錢物。

可是,無論李世民和李治在事后如何刻意彌補,終究無法改變李泰在政治上蹉跌失意的事實。

對于一個把政治地位看得高于一切的人來說,政治生命的過早終結無異于提前宣告了他的死亡。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郁郁不得志的李泰卒于鄖鄉,年僅三十三歲。

到死,他也沒能回到魂牽夢縈的故鄉長安。

上架時間:2018-11-26 17:32:14
出版社:人民日報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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