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章 《“80后”作家的生成機制與人員更迭》:兩個階段與兩種性質

“80后”作家有哪些?這個問題迄今為止還沒有得到明確的回答。這也許是因為存在現實的困難,因為在文學創作的各個門類里,處于這個年齡段的寫作者有多少,幾乎無法統計,而且作為當下正在進行的事態,你沒法預料,說不定哪天就會有人橫空出世,又多出一個才華橫溢的作家。曾經有朋友在聊天中向我表達過一種憂慮,質疑批評家是否太過于懶惰或勢利,每次談論“80后”作家總是點到固有的知名的那幾個,就好像那些每次開會必到的固定“代表”。現在看來,這種憂慮還沒有成為現實,這個群體仍然處于變動不居的狀態中,不斷有新生力量在崛起。

當我們限定范圍,在通常所說的嚴肅文學領域里,努力去梳理出一份盡可能完備的名單的時候,其實也是在探詢這個作家群體是怎樣歷史地動態地生成的。當我從各個渠道搜集名單時,同時也會看到這些人是怎樣從那么多的寫作者中,因何種機緣而進入了文學圈那個最廣泛重疊的視野、最核心的中央舞臺,這實際上也是在厘清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學生產機制。我初步梳理了他們的幾種生成方式,接著發現,每種不同的方式背后都有著文學運行機制中的一股力量,體現出文學場的內在規律、特征。當然這些方式和力量之間彼此會有交叉,并不是壁壘森然、涇渭分明的。除了考察共時性的“80后”作家生成機制之外,還需要歷時性地考察“80后”作家隊伍的人員更迭,這才能得出對這個龐大群體的較為準確的認識。

談論“80后”作家,繞不過“新概念”作文大賽。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新概念”作文大賽是孵化器,促成了“80后”作家的誕生。事實也是如此。自從這個比賽“制造”了韓寒這樣的“明星”人物之后,它就如同強大的磁場般,吸引著青年才俊不斷前來,并以獨有的方式和效率,源源不斷地貢獻著文學新人,直到當下,都沒有停止。韓寒1999年獲獎,2000年即出版了長篇小說《三重門》,后來這幾乎成了一種模式:在這個比賽中嶄露頭角的天才們,很快就被出版商包圍,出書、簽售、媒體熱議,開始進入從寫作到出版的流水線。第二屆獲獎的周嘉寧就是這樣,后來的張悅然、郭敬明、七堇年(趙勤)等也在這個模式下相繼涌現,并成為名噪一時的當紅作家。

然而,在眾口一詞之下,其實也有些被遮蔽或被忽視的問題,需要重新審視。例如,這真的只是一場純粹的文學事件嗎?新聞傳播界與商業出版力量,在多大程度影響了它的性質?它對一代人的文學后勁到底有著何種影響?

先是要審視大賽的本相。這里的核心問題是,大賽真的是為文學而辦的嗎?吳俊曾高度評價它的文學史意義,認為它是“一場發生在傳統樣式文學內部的革命”;“以其嶄新的文學寫作理念,激活了社會層面中的原生的文學精神和文學生命,特別是使文學寫作與一代甚至幾代人的青春成長過程產生了直接的關系,文學寫作由此從根本上突破了以往的種種規約,真正成為‘人生的文學’”;“直接促成了一批最年輕的當代文學作家的誕生,但又不僅是一代作家的誕生。……他們的出現才是真正標志了中國當代作家的實質性‘換代’,此前所有各代作家之間的差別,恐怕加起來也無法趕上共同的與這代作家之間的差別鴻溝。中國作家開始了實質性的換代,豈不就意味著中國文學也開始實質性的換代了嗎?——或許,新的文學傳統正就此萌芽。《萌芽》的新概念作文大賽直接寫出了中國當代文學轉折史的這一章”。[12]按照這種思路闡釋下去,長此以往,新概念作文大賽在世人心目中,就是個純粹的文學事件。

然而,如果我們查考歷史現場,情況卻有很大的出入,可以說,組成大賽的各方力量,有著迥異的初衷與考量。對于大賽的籌劃、發起,主辦方《萌芽》雜志和主編趙長天,最初是為了刊物生存、經濟效益發動這場比賽,最切己的目的是獲得廣大的校園讀者,所以他們最初設定的針對對象是中學語文教育和高考制度。這在最早的“新概念作文大賽”倡議書中,表述得清清楚楚。《萌芽》雜志的編輯李其綱后來公布了其手寫的《新概念作文大賽可行性方案(草案)》,其中也明確說出發點是“探索一條還語文教學以應有的人文性和審美性之路”,并作為“現行高考制度的補充形式”[13]。

大賽很多衍生事件都是圍繞著這方面展開。自1999年第1期《萌芽》雜志發出倡議書之后,第5期公布了獲獎名單,同時就披露了陳佳勇、徐敏霞等人保送上北大、復旦等名校的新聞,第9、第10期的“啟事”中仍在相繼披露被名牌大學破格錄取的獲獎者名單,而在2000年第1期雜志中,則刊登了中學語文教師對作文教學進行研討的文章。應當說,主辦方所瞄準的這個著力點,對很多參賽的年輕人來說可謂“深得我心”,有人就直言:“參加新概念比賽,大家都會把目光集中在一等獎上,因為一等獎得主可以被重點大學提前錄取或納入重點注意范圍。這也可以說是我參賽的主要動機,相信此點也是吸引一萬五千人參加的最得到認同的原由。”[14]而更讓人唏噓不已的是,有的獲獎者如愿以償,獲得保送上大學的機會之后,回到學校,竟然對每天起早貪黑埋頭在題海中苦斗的同學,產生了負罪感,或者在同學異樣的眼光和情緒中,變得處境微妙![15]由此可見,考上理想的大學,在年輕人心目中那超常的分量,甚至可以說它扭曲了青少年的心靈,才會導致這樣的獲獎者的境遇!可以說,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探討對應試教育、大學招生制度的變革,都是圍繞著新概念作文大賽的最重要關切,在2001年第11期上刊發的大賽工作會議紀要,這些問題仍然占據了重要的篇幅。所以說,新概念作文大賽的本相里,有著諸多矛盾和錯位,主辦者要經濟效益,卻向社會拉起教育改革的大旗;評委們要文學才華,許多參賽者卻看重保送上大學的機會,這種錯位無疑為新興文學力量的發展埋下了隱患。

順理成章地,接下來需要重新審視的就是,大賽對“80后”作家、對新的文學產生,究竟產生了多大程度的影響。這可以從它貢獻了多少還在持續寫作、為文壇所稱道的作家上直觀地看出來。每年成千上萬的參賽者,數十人的獲獎者,不可能都成為后起的文學新人、未來的文學中堅。很多人只是因為在青春期與文學有緣,使得這次比賽成為文學與成長相伴的見證,在曇花一現之后,并不妨礙他們繼續自己應有的人生方向,在成年以后走上各種各樣的工作崗位。所以退潮之后,我們才能看到哪些人留了下來。時至今日去看,在第一屆比賽中聲名最響、后來頻頻被媒體采訪的劉嘉俊、徐敏霞、陳佳勇等,都已經遠離主流文學,分別做了報紙、雜志的記者或編輯,以及影視集團的商人。其他根基更淺、關注度更低的參賽者,就更加容易風流云散了。而另一些在新概念作文大賽后試圖繼續走文學道路的人,也因為種種原因淡出了主流文學的視野。譬如當年曾被炒作過的“實力派五虎將”,蔣峰、張佳瑋、小飯,都曾經是新概念作文大賽的獲獎者,因此成名后也在媒體、粉絲、書商的簇擁下度過一段“紅火”的日子,到現在也仍然在與文字打交道,然而只停留在商業寫作、娛樂和體育評論等消費文化之中,與嚴肅文學漸行漸遠,歸期難定。還有兩個,李傻傻和胡堅,雖然沒有參加新概念作文大賽,但也在《萌芽》雜志發表作品或有過關聯,如今同樣也在純文學領域隱身不見。有時候歷史會跟人開玩笑。即便是新概念作文大賽貢獻出來的兩個“頭牌”,在很長時期里,每當談到“80后”作家,人們就會脫口而出的那兩個名字,韓寒和郭敬明,如今也已“華麗轉身”。韓寒在陷入“代筆門”風波之后,用一部電影《后會無期》來向文學讀者告別,已長時間沒有新書出版。郭敬明也一樣化身為商人和電影導演,而且因其抄襲事件及拜金表現,有一段時間幾乎成了精英文化界的公敵,不斷被批判。再用韓寒和郭敬明來代表“80后”作家,實際上已經名不副實,對其他認真寫作的人不公正。當年那些承載了文學界的希望,被認為會帶來一場轟轟烈烈的變革的年輕人,許多竟然只是大鬧一場,悄然離去,作為歷史事件而言,似乎經常逃不過“播下龍種,收獲跳蚤”的結局。

當然,新概念作文大賽也確實貢獻了很多青年作家,有很多在大賽中成名的年輕人,后來堅持了下來,成為今天仍然被學院批評家和讀者頻頻提起的名字,其中有張悅然、周嘉寧、顏歌、郝景芳、張怡微、林培源等。誠然,新概念作文大賽為他們提供了嶄露頭角的機會,讓他們不用費多大力氣就站在了文學現場和前沿,可是到今天來看,他們中有的人回顧早年的文學歷程,卻并不覺得是榮耀,反而是急需告別的過去。這里面最典型的是周嘉寧,她在一次訪談中曾說:“一個人各方面開竅較晚的話,出名早了也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16]在一次訪談中她還說過,自己“很多不成熟的東西在不該拿出來的時候,被拿出來了。要不是很多媒體的炒作和無良書商的介入,之前很多書都是不應該被出版的。可以寫,但那些東西不應該被發表”[17]。回顧周嘉寧的文學歷程,這的確是一個尷尬的事實:因著成名早,出書容易,她早年的寫作比較隨意。據她介紹,她的長篇小說《陶城里的武士四四》是寫給男朋友的,《夏天在倒塌》的故事是為某攝影師的照片配文字而衍生出來的,鄉村題材的《女妖的眼睛》事后去看甚至不像自己的作品。[18]在度過了那段不自覺,甚至可以說不嚴肅的寫作期之后,如今周嘉寧的創作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可以說,對于研究周嘉寧當下和以后的創作來說,前面列舉的那些作品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就像她創作過程中發生的一些畸變和腫瘤,不值得留戀。類似的情況也發生在顏歌、張悅然等人身上。讀顏歌的近作《我們家》,那種充滿濃郁的四川地方風味的現實主義小說,你很難想象這個作家曾經寫過許多《異獸志》《妖孽派秘笈》之類的作品。在他們身上,多少都存在“悔少作”的心理,似乎是迷失了道路,然后重新進行艱難的蛻變。而這一切,與新概念作文大賽的成名模式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

我充分尊重新概念作文大賽對“80后”這一代作家的重要貢獻,它在這一代人中所催生的文學熱潮,對這一代人文學天性的激發和釋放之功,無論如何不能抹殺。但在它的輝煌功績之外,也應該反思這種模式的某些弊端。在歷史上,似乎還沒有一代人,是因為一個作文比賽,而集群式爆發。所謂“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集群式的爆發轟轟烈烈、熱鬧非凡,卻勝在一時、難以持續。一群青春期孩子,突然被推到社會的聚光燈下,因為涉世未深而自命天才、“初生牛犢”而自信必勝,一時間能成為一道風景,引起眾人驚嘆。可是揠苗助長,卻反而欲速不達。潮水過后,真正能堅持下來的并不多。如果沒有這個大賽,那些真正熱愛文學的年輕人也會慢慢成長,脫穎而出吧。那么會用怎樣的方式,成長為不一樣的面貌呢?如果是一種自然的秩序更替,而不是人為加速的裂變式爭奪,或許會更健康也未可知。現在看來,新概念作文大賽的聲勢過于浩大,以至在人們的頭腦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因而長時間地霸占了對“80后”作家的想象空間,對后起的、不是經由新概念作文大賽走出來的、勤奮寫作的年輕作家,是無形的遮蔽。如今,則是時候讓這些被遮蔽的作家走進更多人們的視線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衡山县| 岗巴县| 从江县| 进贤县| 九龙坡区| 石林| 庄浪县| 德化县| 怀宁县| 崇信县| 长兴县| 崇阳县| 蓬莱市| 射阳县| 会昌县| 南丰县| 华安县| 休宁县| 武宁县| 竹溪县| 钟祥市| 广宁县| 佛冈县| 奉节县| 禄丰县| 盈江县| 诸暨市| 女性| 旺苍县| 麻城市| 太谷县| 怀柔区| 大丰市| 南陵县| 平武县| 隆安县| 邢台市| 中牟县| 同德县| 墨竹工卡县| 即墨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