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壯族社會文化發展史(下冊)
- 白耀天
- 18534字
- 2025-04-24 17:18:43
第一節 壯族及其后人主食的變化
主食,就是人的食物主體,不可或缺。人食之可以充腹,可以維命,可以安樂,可以交際,可以創新,可以發展,造化著社會,推動著社會前進。
一 西漢迄于清朝前期,糯米是壯群體越人及其后人傳統主食
南越國時期,壯傣群體越人分化獨自發展,此后壯群體越人是否如同以前一樣仍唯糯米是種,仍唯糯米是重,仍唯糯米作主食,迄于北宋以前史書不見有記載。但是,傳統相承,不種糯米,又種什么水稻品種?不以糯米為主食,又以什么為主食?
1976年,廣西貴縣羅泊灣漢墓一號墓出土的木簡上,書有“客米一石”五字。據廣西博物館專家考釋,認為:“第二字‘
’,即秈字。《一切經音義》四引《聲類》:‘秔,不粘稻也。江南呼秔為秈。’《揚子萬言》:江南呼粳為秈,或
,是早熟而不粘的稻子。客,《說文》‘寄也’,外來的意思。客秈米,意即從外地引進來的水稻品種。”[2]
粳米作為新的水稻品種傳入嶺南,廣西貴縣漢墓出土的木簡說明是在西漢時期。當時,壯傣群體越人已經分化獨自發展,因此壯語謂粳米為hau4su:n1或hau4 Si:n1,傣語卻謂xau3?an6,完全不同。粳米在西漢初傳入嶺南,自不能很快使人信而仰之,風從而種,無疑壯群體所種的仍然是傳承先人所種的糯米,仍以糯米為主食。漢以后三國、晉、南北朝及至隋、唐時期,似仍是如此。
北宋前期,樂史《太平寰宇記》卷165《郁林州風俗》載:“夷人居山,食用手搏。”此居于山區的“夷人”,無疑是指壯群體越人的后人。“食用手搏”,說明食者不用筷子而是以手代筷。“搏”,是拾取的意思。比如,《文選》所載張衡《西京賦》的“摭紫貝,搏耆龜”句,薛綜注即說:“搏、摭,皆拾取之名。”則此意義上的“搏”,古又多與“摶”通假。例如《后漢書》卷81《龐參傳》的“搏手因窮”,王先謙《后漢書注》說,搏一作摶,“官本摶均作搏”。摶(tuán),就是把散碎的東西捏聚成團。“食用手搏”明白地宣示:北宋前期壯群體越人后人所食的是糯米。因為糯米煮熟以后米粒柔軟黏性強,手一抓就會結成團,而粳米米粒較硬,黏性不大,捏成團不易,且容易散碎,丟滿一地,造成浪費。
北宋真宗的時候,占城米傳入中國。“但其米甚小,而味頗澀硬,不軟美可人口”,[3]因此在壯群體越人后人生活中,黏米也不能占奪糯米的位置。他們種植黏米只是為了出售,猶如南宋人周去非《嶺外代答》卷4《常平》所載,“廣西斗米五十錢,谷賤莫甚焉”。“田家自給之外,余悉糶去,會無久遠之積。商以下價糴之,而舳艫銜尾,運之番禺以網市利。”
北宋皇祐年間(1049—1054年),廣西左右江地區的結洞,“洞中有良田甚廣,饒粳、糯及魚,唯一道可入”。當初其首領黃守陵與儂智高交情甚篤,當儂智高率兵從廣州退返邕州后,他曾“運糯米以餉智高”。[4]結洞富有粳米和糯米,黃守陵為什么獨“運糯米以餉智高”?一者是因為洞中所產以糯米為主,二者是因為儂智高及其部屬多為嶺南人,大多以糯米為主食。
黃守陵之后,熙寧年間(1068—1077年)為相的王安石,其《論邕州事宜》說及了左右江地區壯族先人的生活:
若夫峒民,則性氣愚弱,而生事茍簡,無懷土之思。冬被鵝毛衣綿以為裘,夏緝蕉、竹、麻苧以為衣,團飯掬水,終食饜飽。[5]
文中的“團飯掬水,終食饜飽”說的就是左右江地區壯族先人的吃食習慣。“團飯”,就是用手將飯捏成團來吃;“掬水”,是用雙手捧水喝上幾口。“終食饜飽”,其意就是最終吃飽了就算吃上一餐飯了。飯蒸熟了,不用筷,不用碗,用手抓起捏成團張口就吃。吃著吃著,又用雙手捧起水喝上幾口。待飯吃足了,水也喝夠了,一餐飯也就結束了,夠簡單夠隨便的。所以,王安石用“生事茍簡”來概括。“生事”,即生計;“茍簡”,就是簡單隨便。這里的“團飯掬水”,可以與《太平寰宇記》卷165記載的郁林州人的“食用手搏”互相補充,說明北宋時廣西的左右江地區與東部的南流江流域的壯群體越人的后人主種糯米,以糯米為主食。
進入南宋以后,情況一如其舊。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載:
洞人生理尤茍簡,冬編鵝毛、木綿,夏緝蕉、竹、麻纻為衣,搏飯掬水以食。家具藏土窖,以備寇掠。[6]
范成大于乾道八年(1172年)三月到桂州出任廣西經略安撫使,淳熙元年(1174年)調任四川置制使,《桂海虞衡志》成于淳熙二年(1175年)。過后三年,曾“試尉桂林、分教寧越”(欽州)的周去非秩滿歸家后于淳熙五年(1178年)撰成的《嶺外代答》卷10《蠻俗》也載“蠻人”即壯族先人“生理茍簡,冬編鵝毛、木棉,夏緝蕉、竹、麻纻為衣,搏飯掬水以食。家具藏土窖,以備寇掠”。明顯,周去非是一字不漏地將范成大在書中所寫的抄作自己的著述了。其中不同,唯有“木綿”寫作“木棉”。這說明那個時候壯族先人“搏飯掬水以食”的“茍簡”生理,也就是北宋樂史和王安石筆下的壯族先人“食用手搏”“團飯掬水,終食饜飽”的食物和吃食方法沒有改變。關于壯族的食物和吃食方式,歷元至明,一如宋時之舊,沒有變化。
明朝嘉靖十六年(1537年)年底出任廣西布政使司右參議的田汝成,于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撰成的《炎繳紀聞》卷4“壯人”條載:
生理一切陋簡:冬編鵝毛雜木葉為衣;搏飯掬水而食;居舍茅緝而不涂,衡板為閣,上以棲止,下畜牛、羊、豬、犬,謂之麻欄。
這些記載揭示了迄于明代后期,壯族人仍是“搏飯掬水而食”,以糯米為主食。此類記載,清代仍見于閔敘《粵述》[7]和諸匡鼎的《瑤壯傳》[8]中。
古代壯族緣水而居,灌水而耕,“必水泉冬、夏常注之地,然后為田”。“深廣曠土彌望,田家所耕,百之一耳。”[9]迄于明朝萬歷二十五年(1597年)王士性撰《廣志繹》卷5仍載,壯人“傍山而居,依沖(山間平地,即洞)而種”。“至于平原曠野,一望數十里不種顆粒,壯人所種止山衡水田(山前的水田),十之一二耳。”這些洞場中的水田,水冬、夏灌注,泥爛泥深,特宜于糯、粳二稻的生長。所以,司馬光《涑水紀聞》卷13載結洞“饒粳、糯及魚”。明朝天啟間(1621—1627年)云南人劉文征撰《滇志》,其卷4《旅途志》記載從云南富州(今云南富寧縣)進入廣西沿途所見:
富州東南三亭(十里為一亭)至板侖,田疇廣沃,人民殷富。……板侖東三亭至納桑寨。……納桑南入納桑箐(jīng,竹子叢生的荒蕪地帶)。……至鎮安州(今那坡縣)四亭。民多依峭壁構竹樓,覆以黃茅,為團倉以囷(qūn,貯藏)谷,參差茅舍間。徑路僅容一人,其下皆腴(yū,肥美)田。……鎮安東行川原中,原窮登嶺,南入勾把箐。其長三十里,林莽倍密。……出箐為箐口寨,共六亭。寨隸歸順(今靖西縣)……箐口東逾嶺,下至茍把寨,有照陽關。……入關至安德(今靖西縣安德鎮)。……安德東歷打濫箐……自此多石山,拔地突起。山環若城,中有平疇(展平的田畝)者,曰硐,路出其中。出入之所,皆有石隘。良田美地,一年耕獲,嘗足支二三年。伐竹構居,績綿為布。居民有老死不逾硐,如避秦人者。見車馬絡繹,聞華人言,皆聚觀驚詫。男子能華言,巾櫛短衣皮履;婦人椎髻、跣足、長裙。其硐曰打濫,曰平巖,曰細村。自安德至細村,六亭。細村東歷六硐、那馱,至歸順州(治)(今靖西縣城計洞)六亭。有石山三峰,奇峭如蘇氏木假山。地氣溫暖,草木四時嘗(常)青。土酋尚禮法,馭下以嚴,合境無盜,商賈湊集,如中州焉。
文中寫沿途所見,若不是作者親歷,也是曾經游歷者之所記。因為所到之處,地與地間,不僅里亭清晰,而且沿途所歷,風物人情,具體而陳,沒因其為“蠻”而斥之,沒因其為異鄉而異之。物感于外,情動于中,據實而發,不是親歷者,難得如此。歷游者此一路行來,所見不是“人民殷富”,就是居民耕地都是“腴田”“廣沃”;不是“地氣溫暖,草木四時常青”,就是“合境無盜,商賈湊集如中州焉”。特別是“硐中良田美地,一年耕獲,嘗足支二、三年”,其情其況猶如北宋時左右江黃守陵的結洞,“洞中有良田甚廣,饒粳、糯及魚,四面阻絕,唯一道可入”。當友人需要援助時,黃守陵毫不猶豫地“運糯米以餉”。[10]古代壯族地區自然生態的深厚、秀麗、平衡,古代壯族人的富足悠然,直令今人難以置信、難以想象,猶如南宋初年廣西老虎不傷人、不吃人,即使同一時期的中原人也無法置信、無法想象一樣。[11]
明末清初,桂林府陽朔縣“壯多民少”。“民仆而不知法,士文而鮮考古。考其素業,非漁則獵,非農則樵,谷蔬衣,布衣(百姓)食常足。”永福縣壯人“農務力穡,不為商賈,家無屯積,不憂饑寒”。[12]“不憂饑寒”“食常足”,是“一日三餐,只求飽腹”式的“足”,是自然經濟狀況的“足”。不過,就是此種富足的保證,古代壯人能夠“半年辛苦半年閑”,[13]除了正月旦、三月三日、八月半四方青年男女云集會歌尋歡外,還能夠“暇則聚歌為樂”。[14]
由于人們對“不憂饑寒”式的滿足,便產生了不求進取的保守思想、知天樂命的惰性行為,視以糯米為主食為正常,不想改變此種存在,使之延續了幾千年而不變。
進入清朝以后,壯族仍是以糯米為主食,可是,其烹飪方式卻已見變化,“搏飯掬水而食”漸行隱退、消失。
清朝初年,錢元昌《粵西諸蠻圖記》關于壯族的吃食習俗載:
皆耕田而食,常以秥米作粥,時時歠之;取雜菜及牛、羊皮、骨漚成醬以佐餐,雖家畜雞、豚(豬),而不輕食肉。[15]
“秥”,不是粘,宋陳彭年增字之本《玉篇》載:“女占切,音黏,禾也,糯米也。”明朝梅膺祚《字匯》也說:“秥,糯也。”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舒啟修《馬平縣志》卷2《物產》載馬平縣(今柳州市)有秔、秥二稻。秔是粳,秥無疑即糯稻。所以,光緒四年(1878年)戴煥南修《新寧州志》卷3《物產》便直說該州谷屬有秔、秥二稻,“秥,亦糯類”。歠(chuò),即喝。這就是說,清朝初年壯族還是以糯米為主食,只是不完全以干飯的形式出現,常常是拿糯米煮粥,也就是煮稀飯。因此,他們的吃食方式也不再完全是“搏飯掬水而食”了。
稀飯是米和水熬煮后的融溶體,米少水多,雖適合于亞熱帶地區炎炎夏日飲食的需要,但是經不起餓,禁不住渴,因此要“時時歠之”。壯人下田勞動或上山作業,常以竹筒裝上稀飯,困頓或饑餓時,喝上幾口,一可解乏,二可解饑,三可解渴。他們經過幾代人或十幾代人的實踐摸索,終于總結出此一調適自然環境和自身需要的食物樣式,比起“搏飯掬水而食”比較符合進行勞動時身體的需要和衛生要求。
有人說:壯人愛喝粥。其實,這是壯人長期調適環境的產物,是氣溫高熱使然,是人適應于自然環境使然,并不是壯人天生就愛喝粥。
20世紀50年代,黃現璠先生說,壯族“吃的,主要是稀粥,吃(干)飯甚少”,[16]惹來了很多人的憤慨,認為他是無中生有,誣蔑壯族,潑臟壯族,站在反動的立場上為地主階級對廣大農民進行殘酷壓榨的罪行開脫。這是不顧事實的強詞奪理。雖然黃先生沒有能夠理清壯族吃食方式演變的脈絡,但由清至今,許多壯族人吃粥卻是不爭的事實。壯族吃食方式從“搏飯掬水而食”發展到“以秥米作粥,時時歠之”,這是歷史上壯人調適自然環境的產物,是歷史發展的產物,并不是因缺米或不正常的癖好。20世紀30年代劉錫蕃先生說:
壯人據地甚廣,其大部百谷皆宜,然其人猶秉祖宗從前窮守山谷之遺訓,以飯食為暴殄,朝夕餐膳,無不食粥。雖獲谷盈倉,而日亦如此。《金志》(指雍正《廣西通志》)所謂“日惟兩粥,宴會始飯”之語,委系事實。近年交通稍便地方,此俗漸漸改變,但早粥夜飯者,所見仍復甚多。[17]
劉氏的話語,點明了壯人煮粥、吃粥主要是承傳先人的習俗,調適自然生態環境,其主因不是米多米少或有什么癖好。
固然劉氏說壯人“朝夕餐膳,無不食粥,雖獲谷盈倉,而日亦如此”,未說明他們煮粥的米是糯米還是粳米或秈米,但是從與糯稻緊密關聯的收獲工具手鐮的興衰,或可以知道壯人用以煮粥的米是何種米。
“摘穟(穗)或將手當鐮。”[18]手為肉體,不能作剪取稻穗的鐮刀,自在情理之中。桑悅作為封建王朝派來控馭“蠻夷”的官員,遠看不知悉端詳,便認為“蠻夷”有異于中原人以手當鐮,自然無話可說。其實,收獲糯谷時壯族勞動者手中還握著一個小農具,這就是手鐮。手鐮,是自壯傣群體越人分化獨立發展之前就已經適時適情創造出的收獲糯禾稻穗的勞動工具。千百年來,壯族及其先人傳承不斷,代代相因,每逢收取糯稻時都是使用此一收割工具。
《古今圖書集成·方輿匯編·職方典》卷1433《梧州府風俗考》載,容縣“春分方犁田,夏日方種,田少用糞土,罕種早稻。收獲,群婦女而出,率(都是)以手掐掇其穟(穗)而棄其管(骨節以下的禾稈),以便束斂(收拾捆扎)”。這也是如同桑悅“摘穟或以手當鐮”一樣,以主觀意念想當然地囫圇吞棗,以朦朧為真實,忽略了壯人勞作時手中操持著歷代傳承下來的剪禾工具——手鐮。
手鐮,或稱為“禾剪”,或稱為“手剪刀”,或稱“摘刀”,但是不管譯成漢語以后是如何個稱謂,壯、傣語均謂“the:p7”或其變音,“是專用于剪摘糯禾之穗的小農具”。[19]
同時,與收獲糯稻的農作工具手鐮相配套的是糯稻連穗貯藏、不食隔宿糧、晨舂日餐的習俗傳承以及杵、臼等糯米舂搗工具的承傳不廢。
廣西上林縣白圩鎮迄今遺存的唐代韋敬一書寫的文采斐然的《智城碑》所在的“智城”,武則天時代是“廖州大首領”“廖州刺史”韋敬辨著力經營的城區。歷史無情,風雨無情,該建筑群早已屋倒城圮,但從所遺殘垣仍可依稀見到當日“智城”的規模。在城址廢圩上殘存兩個用巨石開鑿而成的石臼,一個斜埋土中,已有小半殘缺;另一個裸露地表,完好無損。石臼是舂搗谷米用的,說明那個時候像韋敬辨此類壯族先人首領人物家中也是不食隔宿之糧,晨起杵、舂通鳴,以備一日之糧的。雍正《廣西通志》卷93《蠻疆分隸》載思恩府(治今廣西武鳴縣府城)民“家無積糧,晨興杵聲,喧里巷,止足一日之需,暇則聚歌為樂”,就是這樣的承傳。雍正《廣西通志》卷32《風俗》引舊志載歸順州(今廣西靖西縣)“民淳而仆,不事營謀,緣山而種,狀若旋螺,所獲谷率連穗收貯,每臨餐乃取而舂食”,也是這樣的承傳。
此類習俗及與之相輔相成的農作工具的傳承不斷,是建立在封閉的、與外界異文化交流不多的自給自足自然經濟基礎上的。它們的承傳不斷,它們的延續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活躍存在,說明糯米的大片種植以及人們以糯米為主食的習慣就不會消失。比如,廣西環江毛南族自治縣西北龍水鄉壯族就是如此。
據20世紀50年代田野調查,龍水鄉是個土山、石山聳峙,石山多于土山的地方。土山層巒起伏,迤麗綿亙;石峰平地拔起,巍然屹立,形成面積大小不一的峒場,小的縱橫半里或一里,大的縱橫不止二里。除個別村落外,壯族村子都位于峒場的周圍。這里的農作物有稻、小麥、玉米、鴨腳粟、紅薯和各種豆類。其中,以種植稻谷為主。稻谷中又以種植糯米和粳米居多,秈米數量甚少,僅在旱地上種植。玉米次于谷類,數量也不多;小麥則是民元以后方才零星種植。[20]無疑,他們仍以糯米為主食。因此,手鐮、杵、臼等工具也在他們中間存留下來,并在生產和生活中不斷地使用。
此種情況,說明到了清朝中期以后,絕大多數的壯族地區已經相繼逐漸改變以糯米為主食的習俗,代之以粳、秈等大米或玉米為主食,但是在一些偏僻地方的壯族,至清末民初仍代代傳承著以糯米為主食,不變先人的習俗。不過,這只是個別地區而已,無改于清朝中葉以后壯族主食已經發生變化的趨勢。鴻爪半趾,它說明壯族從以糯米為主食轉變成以大米或玉米為主食,是嬗變式的,不是革命式的。“形氣轉續,變化而嬗”,[21]總在一些偏僻地區留有昔日的遺蹤或影子。
二 清朝中葉以后食糧
歷史上,壯族人以糯米為主食轉變為以大米或玉米為主食,誠如漢代賈誼所說“形氣轉續,變化而嬗”,是帶著傳統因素逐漸演變的。比如方瑜嘉靖《南寧府志》卷3《土產》載南寧府谷品有粳、粘、糯三種。其中,粳有毛粳、六月粳、八月粳三種;粘有白粘、紅粘、鼠牙粘、長腰粘、六月粘五種;而糯“有紅、白、黃、黑皮諸種,早糯、畬香糯、黃糯、紅糯、黑須糯、六月糯、光糯、毛糯、狗眼糯、赤陽糯、黃口糯、口糯、鵓鳩糯、縱絲糯、口糯、魚息糯、飯糯、香糯”等18種之多。300多年后,戴煥南光緒四年(1878年)《新寧州志》卷3《物產》載谷屬有粳、糯兩種。粳稻有毛粳、六月粳、八月粳三種;“糯稻視粳類更多”,有白糯、紅糯、墨糯、斑糯、黃皮糯、早糯、香糯、光糯、六月糯、赤陽糯、狗眼糯等11種,“聽農擇種,俱可造酒”;秥有白秥、紅秥、早秥、晚秥、鼠牙秥、長腰秥、六月秥、畬香秥等8種,“秥亦糯類”。光緒四年(1878年),新寧州(在今廣西扶綏縣中部)居民種植的糯稻品種有19種之多,而粳稻僅有三種,而且糯有黑、黃、紅、白、斑色之分,水、旱分栽,其培育種子何其用心。由此可以略知,他們以什么為主食。
清朝中葉以后,壯族逐漸以大米即粳、秈二稻或玉米取代糯米為主食,其原因主要是壯人居住的地方自然生態環境和社會人文環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已不適于像往日那樣大片種植糯米從而以糯米為主食。
第一,明、清屯田,使壯人自由采耕地大量縮小,壯人已經逐漸失去了往日“傍山而居”“依沖而種”的生產生活方式,同時漢文化的縱深傳播,也使壯人日漸改變其“搏飯掬水而食”的吃食方式。
壯族地區是“蠻夷之邦”“煙瘴之鄉”,宋及宋以前中央王朝沒有在廣西實行屯田,戍軍三年或兩年或一年輪戍,全餉供給。進入元朝,蒙古人入主中原,分全國人為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南人四等,實行嚴酷的民族壓迫政策。其具體表現之一就是行省間相互調撥人戶屯田,以便相互監控。本來,壯人歸于南人,屬最末一等,更應調入其他省區的人來壯族地區進行屯田,可由于壯族地區為瘴鄉,元朝統治者恐怕因此引起更大的麻煩,就以本地人進行屯田。因此,當“有旨發湖湘富民萬家屯田廣西,以圖交阯”時,湖廣行省平章政事哈剌哈孫便上奏諫阻,說“徙民瘴鄉,必致怨叛”,主張調募廣西“土著之民”實行屯田。[22]因此,不論是南丹五千戶屯田,兩江道撞兵屯田,還是藤州屯田等,都是招募壯族地區的土著人實行的。
進入明朝,統治者一反其道而行之,在壯族地區大量實行軍屯。光是衛級的屯田就有桂林中衛、桂林右衛、潯州衛、奉議衛、南寧衛、馴象衛、柳州衛、南丹衛等。衛之下還有如古田千戶所、河池守御千戶所等22個千戶所屯田。[23]至于巡檢司及營堡,更是有隘皆設,無處不置。比如廣西上林縣,除永樂三年(1405年)從南丹州(治廣西南丹縣)將南丹衛遷至上林縣城所在,后又于萬歷八年(1580年)移置于三里鎮外,還設有三畔鎮、三門灘、思隴鎮三個巡檢司,以及上林、巷賢、那學、通感、下畔、古零、魚峰、三里8個營堡,設常駐兵戍守。這些守兵,都是北來的兵員。他們不像唐、宋二代的戍兵那樣定期輪戍,期滿即可以北返,而是帶著家眷,父子傳承為兵,世居戍守其地。
現在上林縣三里鎮有一社區的住民操著漢語西南方言,就是當年南丹衛戍軍的后人。他們雖然像孤島一樣被周圍的壯族包圍著,出外買賣、交際用的都是壯語,但由于他們是一個群體,自視甚高,在社區內、群體內部都是用他們的母語進行交流,因此歷時近四百年,其語言仍然不改。不過,由于久居壯族地區,與壯人長期交往,他們的話語中自然而然地夾雜著許多壯語詞匯和一些壯語的表達方式。比如,“那只牛跑來leη1 leη1,不吃kau1 man2也吃fi:η3’”句中的leη1 leη1,是壯語“讻讻的樣子”;“kau1 man2”為壯語對“紅薯藤”的稱謂;“fi:η3”系壯語稱“小米”的詞語。整句的意思就是:“那頭牛猛沖沖地跑過來,看樣子不是吃紅薯藤就要吃小米了。”
又如,“天下雨?op7?op7,傘mu1 kjop7,kjau1 baш1 fak7也去。養牛lo1養 ?ш2,去mu1去,也得去 ?o2 dai3”。“?op7 ?op7”,是壯語對“雨點大滴小滴不停斷”的稱謂。“mu1”為壯語“沒有”的稱詞,“kjop7”即壯語稱“斗笠”之謂;“傘mu1 kjop7”,是壯語“既沒有雨傘又沒有斗笠等防雨器具”的表達方式。“kjau1”,壯語是“用力撕斷”;“kjau1 ba?1 fak7”,是“連枝帶葉撕下來擋頭”的表達方式。這里,承上意省去了“擋頭”之詞。“lo1”為壯語“還是”之稱;“?ш2”是壯語謂“黃牛”之詞;“mu1”系壯語“還是不”之謂,壯語謂“才行”“才可以”為“?o2dai3”。“養牛lo1養?щ2,去mu1去,也得去?o2dai3”,此句語意就是“此事不同于去養水牛還是去養黃牛那么簡單,去還是不去都可以,事關緊要,非要去不可”。此說明這些操漢語的居民久居于壯人之中,雖保住了其母語,但壯語的語詞及壯語的部分表達方式已經滲入其語言中了。
中原漢族居民如此縱深式地植根于壯族地區,其語言不改,其文化自然也沒有改變。漢族不改變的文化植根于壯族中,能不像個光源,耀著四鄰,照著周圍的壯族,使他們原有的傳統文化板塊略為松弛、斷裂,從而略有改變,納入漢族的文化因素?
宋朝樂史《太平寰宇記》卷163載,南儀州(今廣西岑溪市)“俗不知歲,唯用八月酉日為臘,長幼相慰賀以為年”。竇州(治今廣東信宜市西南鎮隆)、昭州(治今廣西平樂縣西)等地“谷熟時里闬(hàn,巷門。里闬即鄉間)同取戌日為臘,男女盛服,聚會作歌”。臘,即年節,壯語稱為“ham6 dap7”。“ham6”為晚上,“dap7”是火滅,“ham6 dap7”即“火滅的夜晚”。往日壯人火耕水耨,火燒雜草開始一年的工作;稻子收割了,一年的工作也結束了,因稱一年的最后一個節日即年節為“ham6 dap7”。[24]漢族以一年的十二月為臘月,嶺南“俚獠”人都以八月稻谷完場即收割完畢為年節,道出了壯群體越人其年節的觀念意識與中原漢族是不同的。社會發展,歷史前進,在漢族文化的影響下,后來壯族的年節逐漸趨同于中原漢族,漢族關于臘的時間規定和奉行的禮節逐漸為壯族所遵行。
洪武九年(1376年),明朝在思明府(今寧明縣)設置馴象衛,二十二年(1389年)遷至橫州(今廣西橫縣)。今橫縣縣城,是馴象衛官兵駐戍之地。正德末(1521年),王濟蒞橫州為官,諳知該地風俗。其《君子堂日詢手鏡》載:
橫州雖為殊方僻邑,華、夷雜處之地,然亦歲有一二節序可觀。
遇端陽(端午節)前初一日即為競渡之戲,至初五日方罷。……二舟相較勝負,迅疾者為勝,則以酒肉紅帛賞之;其負者,披靡(沮喪)而去。遠近男、婦、老、稚畢集江滸,珠翠緋紫,煌炫奪目。或就民居樓屋,或買舟維緣陰間,各設酒,歌鼓歡飲而觀,至暮方散。
中秋,城中郭外之家,遇夜必設一大月餅,宰白雞魚肉,盛陳瓜果至十余品者。或于通衢或于院落,一家之內,無問老幼皆集。所設處,拜月歡飲,簫鼓謳歌,聲聞遠近,達旦方已。雖家貧亦不廢。
此二節甚佳,吳、浙所不如。此地之俗多可鄙,賴有此耳。
賽龍舟本起于古代越人,沿襲不衰;八月半也是壯群體越人及其后人男女青年歡歌擇配的日子。中原漢族端午和中秋二節一傳入壯族地區,賽龍舟和男女歌戀便尋到了一個載體,猶如干柴碰上烈火很快燃燒而熱鬧起來,使該二節內容豐富多彩,因此作者感慨地說橫州“此二節甚佳,吳浙(江浙)所不如”。雖然如此,但畢竟揭示了在漢族入居壯族地區縱深傳播漢族文化以后,壯族也因便接受了中原漢族的端陽及中秋二節。
而更為重要的是,自唐末五代至北宋末南宋初年,中原政權更迭,戰亂頻仍,眾多的漢族以嶺南為退縮之區,遷居落籍于嶺南。他們來到壯族地區,見到大片耕地未墾,于是很快地在廣大地區建立了家園。這就如明朝萬歷二十五年(1597年)王士性《廣志繹》卷5所書的“瑤壯之性,幸其好戀險阻,傍山而居,倚沖(山間平地)而種,長江大路棄而與人,故民夷得分土而居。若其稍樂平曠,則廣右無民久矣”。
壯人往昔“傍山而居,依沖而種”,“所種止山衡水田(山前水田),十之一二耳”,保持了居住地方自然生態的平衡。現在大量漢族居民涌入,過去“曠土彌望”,[25]如今居人濟濟,曠土已無,自然嚴重破壞了原來的自然生態環境,狗似的老虎變成了咧嘴猛撲而來的兇惡野獸。[26]
此種情況,各地似又有所不同。據明朝后期王士性《廣志繹》卷5記載,“桂平、梧、潯、南寧等處,皆民、夷雜居,如錯棋然。民村則民居民種,壯村則壯居壯種,州邑鄉村所治猶半民也”。比如,“廉州(治今廣西合浦縣),中國窮處,其俗有四民:一曰客戶,居城郭,解漢音,業商賈;二曰東人,雜處鄉村,解閩語,業耕種;三曰俚人,深于遠村,不解漢語,惟耕墾為活;四曰疍戶,舟居穴處,僅同水族,亦解漢音,以采海為生”。[27]“而柳(州)、慶(遠)、思(恩)三府,又獨異”,“純乎夷,僅城市所居者民耳。環城以外,悉皆瑤、壯所居。皆依山傍谷,山衡有田可種處則田之,坦途大陸縱沃,咸荒棄而不顧”。[28]至于更為偏僻的太平、鎮安、云南廣南三府及泗城直隸州,漢族的入居更其少了。所以,明末劉文征天啟(1621—1627年)《滇志》卷4《旅途志》載歸順州(今廣西靖西縣)“居民有老死不逾硐,如避秦人者。見車馬絡繹,聞華人言,皆聚觀驚咤”。不過,即便漢族居民沒有來到,本地居民也多“老死不逾硐”,但是,在中國居于主導地位的漢族文化作為一種意識流已經不脛而走,深傳于壯族各地,該地“男子能華言”,即說明此種事實存在。
廣東歷來流傳有“廣西有個留人洞,廣東有朵望夫云”的諺語。此諺語的流傳由來已久。廣東人屈大均(1630—1696年)晚年所作的《廣東新語》卷5《望夫石》載,“諺云:廣西有一留人石,廣東有一望夫山”。“蓋廣東之賈(商人),多贅于廣西而不返,其怨婦皆以此石留人,西望而詛祝之”(祈鬼神加禍于其人為詛祝)。顯然,廣東漢人營商于廣西,融入于壯人社會中,明代已經為數不少。當然,這些人的融入對壯族社會的影響其作用并不見得太大,但其對于促進漢族文化在壯族社會中的發酵作用卻不可漠然視之。
1644年,滿族入主中原。壯族地區先是清朝與南明雙方,后是清朝與吳三桂雙方拉鋸之地,“蠻夷之邦”不再是畏區,“煙瘴之鄉”也在中原人的腦中漸見淡薄,他們入遷定居于壯族地區的更多了。明朝后期為官于廣西的王士性還說右江的柳州、慶遠、思恩三府“則純乎夷(指壯族等少數民族),僅城市所居者民(指漢族)耳。環城以外悉皆瑤、壯所居”[29],可到了清朝雍正年間(1723—1735年),已經是“柳之為郡,壯七民三”。柳州府所屬的“賓州以南,厥類(指壯族)實夥,尤稱獷悍。郡守(指柳州知府)遠在數百里外,兼顧為難,故割來(賓)、遷(江)、上林等邕隸賓州,而升賓州為直隸焉,[30]今改隸思恩。[31]案:賓之蠻曰瑤、僚、冰、伢,好殺喜斗,俗皆相似。春、秋二社,男女畢集。未婚嫁者和歌擇配,兩意既洽,各以所執扇帕相博為戲,謂之博扇。歸而父母即與成禮”。[32]
其實,清朝雍正年間,賓州已不完全是少數民族州。早在宋代或其前,中原漢族已經入居于賓州。北宋元豐年間(1078—1085年)吳處厚撰《青箱雜記》卷3已經記載:
嶺南風俗,相呼不以行第,惟以各人所生男女小名呼其父母。元豐中,余任大理丞(管刑獄的大理院的次要官員),斷賓州奏案。有民韋超,男名首,即呼韋超作父首;韋遨男名滿,即呼韋遨作父滿;韋全女名插娘,即呼韋全作父插;韋庶女名睡娘,即呼韋庶作父睡,妻作嬸睡。
壯族社會以少為貴,生子即以首子之名作父名、作母名、作祖父名、作祖母名;而且,不重男不輕女,無論首子是男還是女,父祖之名都以首子首孫之名定稱。這里,賓州韋家人之名如此,可知此一群體的習俗行的是壯群體越人的傳統習俗。但是,以父為“父”,以母為“嬸”,卻是漢族的語詞。迄今,賓陽縣漢族人所操的“賓州客話”即“平話”,屬于漢語方言,仍稱母親為“嬸”。千年傳承,說明北宋時代賓州已經有了漢族居民。成于南宋寶慶二年(1227年)的王象之《輿地紀勝》卷115《賓州》引《圖經》載“賓(州)去天遠,中州名公巨儒罕(少)有至者,唯遷謫(被流放)、入嶺游宦(到嶺南做官)落南(落籍南方),間(間或)有人焉”,證實了此一情況。
誠如南寧市心墟操漢語平話方言的群體至今仍然傳襲壯族婚不落夫家的習俗一樣,因入居賓州的漢族人數大大少于壯族先人,所以他們也因襲了壯群體越人關于命名的習俗。不過,民族間此種文化交流是相互的。《輿地紀勝》卷115《賓州》載:“羅奉城去城七里,春、秋二社士女畢集。男女未婚嫁者以詩歌相應和,自擇配偶。各以所執扇、帕相博,謂之博扇。歸白父母,即與成禮。”這就是壯族先人傳統的趕歌墟習俗。春社、秋社,是中原漢族祭報土地神的日子。“社日,四鄰并結綜會社牲醪,為屋于樹下,先祭神,然后饗(xiǎng,享受)其胙(祭神的肉)”。[33]人們大嚼大飲,于是王駕的《社日》詩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歸”的描繪。賓州壯族先人以春社、秋社為期趕歌墟,這是將壯族先人傳統的青年男女歡歌相會的內容納入漢族春、秋二社里,把二者有機地結合起來。因為漢族春、秋二社為祭報土地神的日子,壯族歌墟既是青年男女會歌擇偶,也是“男女唱歌互相答和以兆豐年”的形式。[34]這說明,隨著中原漢族入居于壯族地區,并且立下腳跟,即便其人數不多,卻已經將漢族文化傳播于壯族之中,逐漸為壯族所接受。
漢語平話中的“賓州客話”土語在賓州立足,是個了不起的事情。她像一汪清涼的泉水,浸潤著周圍的壯族,影響著壯族的傳統習俗和民族語言。隨著社會的發展和漢族入遷人口的增多,不僅距賓州城七里的自宋迄于清朝前期每當春、秋二社一直是壯族青年男女歌會場所的羅奉嶺早已情隨事遷,無復當初的情調;而且,其周圍的壯族也早已趨同于漢族。隨之,“賓州客話”成了賓州居民的主導語言,并擴及上林、遷江等地。
民族的趨同,本是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但在特殊的情況下,在一些地區的特定時段,其趨同速度卻是驚人的。比如賓陽縣思隴鄉,歷史上屬上林縣巷賢鄉。筆者是上林縣巷賢鄉人,小時候聽祖母道古,說她做姑娘時曾結伙到思隴的山頭上看思隴人趕歌墟。“做姑娘時”,約是15歲。筆者祖母生于1885年,卒于1958年,享年73歲。15歲左右,當是1900年前后。到思隴山頭上看歌墟,說明思隴居民是壯族,1900年前后還傳承著壯族傳統歌墟的習俗。不過,由于該地與賓州相連,又居于賓州通南寧道上,所以與賓州息息相通。民國26年(1937年)九月一日,廣西省政府將思隴鄉由上林縣“劃歸賓陽縣管轄”。[35]在賓陽縣主體人群、主導語言的調控下,思隴人因追慕、趕時尚而棄壯語操起“賓州客話”,歌墟也廢棄了,從此他們便完全漢化了。當然,由于他們說話時不能完全變了壯語“ηva3”的尾音,話語間不由地露出“ηva3”音,因此人們便戲稱他們是“ηva3思隴”。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賓陽縣鄒墟。鄒墟歷為上林縣無虞鄉地,民國30年(1941年),廣西省政府將其“劃歸賓陽縣管轄”[36]以后,鄒墟的壯人很快也以“賓州客話”作為自己的語言,趨同于漢族了。
風俗化人,一傅眾咻,“雖日撻而求其齊也,不可得也”,[37]但是,賓州的土著壯族先人卻無力以自己民族的意識、觀念、習尚、語言浸潤當初遷入的人數很少的漢人,使之異化而融合于自己的群體中。當初扎根于賓州的人數很少的漢人如同一束耀眼的光,不僅屹立于眾多的壯人之中,而且反客為主,日就月將,不斷異化著、整合著周圍的土著壯族,從而不斷地壯大自己的族體。所以,“賓州客話”雖為“客話”卻成了賓州一州的主導語言。由此可以清楚,漢族文化在歷史上對壯族具有的潤澤、浸淫、沾漬、淹貫并使之異化的巨大作用。
漢族文化對壯族的影響雖各地不一,但卻是大的。壯族素來“搏飯掬水而食”,不用筷子,不用杯子。又“凡宴會無杯、箸、盤、幾,唯以大木葉鋪地散半熟牛肉于上,富者以蕉葉盛椒、鹽作調和。老幼席地群飲,飲酣則唱歌”。[38]可是,自漢人入遷以后,目睹其潔凈、衛生,壯人也漸漸設置起箸和杯子等。箸,即筷子。明朝陸容《菽園雜記》卷1載,江浙人多行船,忌諱說“翻”說“住”,因此,箸稱筷子,幡布稱抹布。后來,筷子和抹布為國人所接受,成為通語。壯語謂筷子為“ta?6”,即漢語箸(zhù)的變音。同樣,壯語謂杯子為“bo:i2”,也是源于漢語的杯(bēi)而來。
“嶺南大半尚鴻荒,城壁空堅草木長。”[39]可到明朝景泰(1450—1456年)進士張瑄的筆下,桂東已經是“山無豺虎道無蛇,瑤壯相參百姓家。昔日高原皆灌莽,如今多半藝桑麻”。[40]由此可知,中原漢族的不斷和大量入居于壯族地區,既逐漸改變了壯族居地的自然生態環境,也不斷改變著壯族的社會人文環境,使他們于寂寂之中喪失了以糯米為主食所依托的自然生態環境和社會人文環境。
第二,漢人入遷,異型文化碰撞,又奸人作祟,官府偏袒,弱勢壯民憤起抗爭,屢遭鎮壓,無以立足,往深山窮處逃生,無法繼續以糯米為主食的生活方式。
“平樂(治今廣西平樂縣)舂陵(治今湖南寧遠縣)地接連,嶺南嶺北異風煙。”[41]“竹屋茅檐三四家,土風漸覺異中華。碧榕枝弱還生柱,紅荔春深已著花。”[42]古代,嶺南地區不僅自然生態環境與嶺北迥異,而且社會人文環境也與中原不同。這就是溪洞中州極南邊,雞犬桑麻自一天。中原漢族遷居嶺南,不僅破壞了原來的自然生態平衡,而且引發了異型文化間的碰撞,產生了矛盾。當初,壯族地區地廣人稀,可容度大,矛盾尚未嚴重激化,進入明朝,此種情況漸見改變。而其中起著關鍵作用的,是一些別有用心的漢族不良分子。誠如《清史列傳》卷42《周天爵傳》所載:
初,粵西地廣人稀,客民多寄食其間,莠多良少。莠者結土匪以害土著之良民,良民不勝其憤,聚而與之為敵。黠桀者嘯聚其間,千百成群,蔓延于左右江千里之間。而其原始,由州縣不理其曲直。
壯人遭到入遷漢族中的不良分子即所謂“莠者”(惡人、壞人、奸人)的設謀侵吞、使計殘害,為官者本應仗義執言,依法對他們懲處,為民申冤,但是,“地遠官無法,民豐囊有金”。[43]官自中原來,莠民也從中原來,已是同族一片情,把握不住,感情已經有了偏頗,得了賄賂,更是辱沒王法,兒戲王法,視蠻夷為蔑如,千方百計袒護漢族莠民,開脫其罪責,從而使浩浩蒼天,壯人有冤無處訴,有理不能申。人生在世,本以忍為高,但皇天之下曲直終不能辯白,冤枉總不能申雪,而漢族莠民肆意害人卻能歡欣自如瀟灑地生活,誰能抑住心中的憤怒,誰不憤恨天公之不平,誰不暴然而起?從洪武二年(1369年)上思州土官黃英杰始至天啟七年(1627年)潯州(治今廣西桂平市)胡扶紀以鵝山反明近260年中,南寧譚布刑,賓州黃郎官,化州石龍民,平樂莫彥恭,平樂潯州府民,岑溪駱宗安,荔浦韋貴,宣化、柳州韋布黨,欽州黃谷瑞,潯桂柳黃田,武緣韋香,忻城覃公旺,柳慶府民,忻城譚團,宜山蘇公夏,慶遠黃公帳,潯柳府民,羅城韋公振,思恩覃公砦,慶遠韋萬王,羅城韋萬保,洛容古田民,潯梧柳慶民,柳州韋公烹,古丁洞藍茄,歸仁韋朝德,柳慶等府賓州上林等處民,全州興安民,八寨韋公童,思明府黃紹,思恩府劉紹,天河富祿等峒,慶遠韋七旋,馬平韋金田,宜山韋公養,古田韋銀豹,懷賀嚴秀珠,貴縣王山民等,此起彼伏,壯族地區可謂是無縣無之,無處無之,無年無之。明王朝驚慌失措,不斷地調集重兵以鎮壓。看看燎原漫天,局面難以收拾,知道不行,又籠絡壯族土官,以土司兵即“狼兵”來打頭陣,來壓住陣腳。所以一部《明實錄》,從《洪武實錄》到《神宗實錄》,幾乎頁頁都是血痕斑斑的記錄。
“廣西謠,一何悲!水泠泠,水凄凄!寧逢瑤賊過,莫逢官軍來。瑤賊尚可死,官軍掠我妻與子!”[44]賊亂民悲,官員卻趁火打劫,傅若金《八十里山行》所詠:“居民近山晝夜愁,四下行人皆白頭。況聞良家半為賊,官府貪橫仍誅求。”[45]這就是王朝之下眾軍眾官的寫照。而那些漢人莠者更其有恃無恐。試看明朝正德間(1506—1521年)柳州府通判桑悅的《赍榜謠》:
上司出榜安壯瑤,軍民激變法不饒。
為頭最禁打煙灶,狼虎身上搜脂膏。
市人得榜心獨快,竹筒束縛青絲帶。
昂昂意氣似領敕,借馬星馳下村寨。
倚官托勢情萬千,籠雞沽酒相后先。
水間一棒沒痛癢,戶戶又科赍榜錢。
夷人文字何曾識,鄉老落來遮屋壁。[46]
朝廷出榜安民,本是好事,詩既指責官與軍為非作歹逼反民眾,更嚴禁官與軍借送安民榜“打煙灶”式的敲詐勒索。但是,漢民之莠者卻不管顧這些,拿榜心快,氣昂昂馳馬下村寨,倚官托勢盡行威嚇之能事,令壯人殺雞買酒盛饌招待,科斂“赍(送)榜錢”。“兵戈劇流亡”,官壓、人欺,“噬膚遂及髓”,[47]壯族民眾“逃形竟無所”,只好往深山窮谷匿身。這就是明人陳璦《那演村》一詩所詠的“四境無人煙,有者在巖谷”。[48]
壯人往邊遠的深山窮谷逃身,便失去了以糯米為主食所必須具備的自然生態環境,不得不改以他種食物品種為主食。
第三,漢族奸民利用壯族的淳厚樸實性格施計讓他們失去土地,淪為佃戶或逃往窮鄉僻壤討求生計,壯族不得不改變以糯米為主食的傳統習俗。
壯族“貧則傭工,不為乞丐,不作狗偷”,[49]“不習浮靡,不為漫游,不事奇玩,衣服飲食多從儉樸,貧不雇工,饑不乞丐”,[50]“畏官法”,[51]“性頗順,不事竊掠,服役輸賦”。[52]他們“喜種作,春夏男婦偶而耕,秋則半酒只雞,親戚相勞苦,稱淳俗焉”。[53]壯族此種以農為本,勤勞儉樸,只求諸內不求于外,惟誠待人,安分守己,樂于自給自足的心態和行為,集中體現于流行在他們中間的“寧食粥稀,不見官司”的諺語中。[54]
官司高居百姓頭上,是王朝權勢的體現者,興風作浪、為禍為福的肇始者,惹不起還躲得起。但是,舊社會官為民父母,你不找他,他要找你,一味地躲,是躲不開的。
壯族此種心態和行為,恰被一些流落于壯族地區的中原漢族中的不法之徒估摸準了。他們積極倡言為壯人向官府代納田糧,以兌現壯人“不見官司”的愿望。開始,他們是收代納之糧,以后便從中作祟,倚勢作耗,作踐壯人。萬歷二十五年(1597年)王士性《廣志繹》卷5載:
壯人雖以征撫附籍,而不能自至官司輸糧,則寄托于在邑(在城里)之民(漢民)。壯借民為業主,民借壯為細丁,若中州詭寄(將自己的田地偽報他人名下以逃賦稅)者然。每年上收其租以代輸之官,以半余入于己,故民無一畝自耕之田,皆壯種也。民既不敢居壯之村,則自不敢耕壯之田,即或一二貴富豪右有買壯田者,止買其券而令入租耳,亦不知其田在何處也。
所謂壯人“不能自至官輸糧,則寄托在邑之民”,就是壯人不愿見官,就將每年應繳納的糧賦委托在城里居住的漢人代為繳納。這些受委托代為繳納糧賦的漢人并不是白忙乎,枉為辛苦,而是“每年上收其租以代輸之官,以半余入于己”。這就是說,代替繳納田糧賦稅的漢人除代壯人交上應納的田糧數量外,不經什么磋商,還向壯人索取比應繳納的多上一倍或更多的糧食放入自己的腰包,這就是“以半余入于己”。王士性說“壯借民為業主,民借壯為佃丁”,這是不明實情而言。代為納糧,怎就可以與壯人的土地發生關系成為“業主”?壯人擁有自己的土地怎么又淪為代輸田糧者的“佃丁”了?
壯人田主與在城里代理繳納糧賦的漢民不存在“佃丁”與“業主”的關系,而是田主與代理向官納糧者的關系,田主是田主,自不可動,代理田主向官納糧者可由田主更換,另行遴選。王士性不明就里,硬說受壯人田主委托代向官府納糧的漢民為“業主”,壯人田主所納田糧及給代輸者的報酬是“租”。可惜,壯人田主不能清醒地審度和調節自身的生存姿態,誠實有余而機敏欠缺,待人以誠,認人以誠,易為甜言蜜語所惑,不能把握所委托代輸糧賦的人的生存背景,考察其可能的誠信度,不能摒棄老態龍鐘的意識觀念,唯人是信,為免見官,將委托代理向官府納糧的人固定化,不作更動,以至于不法漢民為贏得瀟灑而又體面的生存方式,獲得歡欣自如的生活風流,居然以“業主”自居,進而要奪取壯人世代耕種的土地。誠如黃天河《金壺墨浪》卷5所載:
諸蠻性雖獷悍,然不敢親見官府,其糧輒請漢民之猾者代之輸,而倍償其數,謂代輸者為田主,而代輸者反謂有田者為佃丁。傳及子孫,忘其原始,漢民輒索租于諸蠻。諸蠻曰:“我田也,爾安得租!”代輸者即執州縣糧單為據,曰:“我田也,爾安抗租!”于是訟不懈,官亦不能辨為誰氏之田,大都左袒漢民而抑諸蠻。
此種情況,到了乾隆年間(1736—1795年)愈演愈烈。《抗租記》載:
永淳(今橫縣西部)地方,原有本地舊住人(壯族)和外來客人(漢族)兩種……大抵舊住人多淳樸,有太古遺風,平日既不交官接府,又少出門交游,見聞既狹,知識亦陋。質言之,愚而已矣。故當乾隆、嘉慶之前,客人勘透了舊住人的病根,遂詭計騙惑,每年代包納糧,借得些須滋潤。舊住人得他代納,免得自己出入衙門,亦深以為便,雖稍繁費,亦所不惜。其后,客人妙想天開,詭騙舊住人,每年納谷若干,其糧戶則入客戶,永遠代納,名舊住人為佃戶,彼為業主。
韓愈有句云:“淋漓身上衣,顛倒筆下字。”[55]飲酒醉后神志不清,筆下字寫得顛顛倒倒,酒醒后可以將它們改正過來,但是本為田主的壯人暈暈乎乎中為人誆騙墜入他人設下的陷阱,失了世代耕種的土地成了“佃戶”,無田因代壯族田主向官府繳納田糧的漢人卻成了“業主”,這個顛倒由于官員的貪賄無厭,每為含糊,不窮究曲直,“左袒漢民而抑諸蠻”,壯人只能含冤吞聲,徒嘆奈何,無法糾正過來了。此般上裳下衣,顛倒位置,欺侮老實壯人,使廣大“老死不出硐”的淳樸的壯族農民失去了世代耕種的田地,淪為“念秧”式[56]的貪鄙的漢民的佃戶,無法掙脫。
廣大有田壯族不明不白淪為佃戶,這是歷史的扭曲,是一些人獸心的大展露。雍正《廣西通志》卷93載:“橫州(今橫縣)民一壯三。壯俗佃田,與民雜處。”落字何其輕巧!有地變無地,田主成佃戶,“佃田”竟成了壯族的習俗,其中不知蘊結著多少壯人血,多少壯人淚!
壯族喪失田地淪為佃戶,為“業主”做工,既要交租,又隨時面臨著被“解佃”的威脅;既不能自主又受窩囊氣,滋味自不好受。因此,老實巴交、忍氣吞聲、逆來順受甘作佃戶,稍顯剛氣的則遠走他鄉,另求謀生之路。比如,今廣西靖西、德保等縣及云南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各縣的“布左州(左州人)”“布隆安(隆安人)”等都是這樣搬遷而去的。
淪為佃戶,耕作所獲大部交給業主,所剩有限,為了一家人的生活只能攤稀擇粗勒緊褲帶過日子,哪里還能夠在田地里大片種植單產不高的糯米呢?至于那些遠走他鄉進入山旮旯里討生計的人,運氣好的能夠落腳于有林有水,可以開辟成一層層梯田種植稻子的山谷,比如廣西龍勝縣的龍脊以及云南麻栗坡縣馬街鄉高城子等地。運氣不好的卻撞入石山叢中。那里叢山嶙嶙,亂石矗矗。表里窮形勝,襟帶盡巖巒,在石頭縫中也挖不出幾把土來。東一塊,西一塊,一個草帽蓋三塊,自然不能栽秧種稻,只能勉強種植一些薯類、芋、粟或玉米來維生了。
第四,峒場面積有限,外來民及原住民人口增長,只好劈山造地,種上薯類與玉米等,以玉米為主食。
壯族地區的西部,岑崟參差、巉巖巍巍,可說是“連峰去天不盈尺”,艱險崎嶇,日月蔽虧,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八山一水一分田”。過去人口少的時候,居住民住在泉水冬夏灌注的峒場,可以“老死不逾硐”,豐衣足食,猶如明朝后期天啟年間(1621—1627年)云南人劉文征《滇志》卷4《旅途志》所載的,今靖西縣的硐中“良田美地,一年耕獲,嘗足支二三年”。然而,此種富足,只能如同南宋周去非在《嶺外代答》卷4《常平》所指出的:“廣西斗米五十錢,谷賤莫甚焉。夫其賤非誠多谷也,正以生齒不蕃,食谷不多耳。”所以,當居住人口增多時,眾口嗷嗷,便出現耕地緊張、谷少難敷的局面。
廣西巡撫楊芳于萬歷三十年(1602年)撰《殿粵要纂》載,歸順州(今廣西靖西縣)“額調征兵五千名”。明代,廣西等地百姓群起反明,烽煙處處,戰火連綿。官軍兵員有限,應對乏力,于是調遣土司兵員幫助征討。為了防止各州縣土官延宕拖沓,于是訂下條例,規定每次征調各州縣土官應承擔的兵額。當時,歸順州“額調征”的兵員是“五千名”,壯族風俗是男子婚“則別(建干)欄以居”,[57]而且土司州縣男子成丁即要服役,因此可以視一丁即組成一戶,一戶平均五人,其時歸順州人口當在二萬五千人以上。但是,州府要衛戍,州邊要隘要把守,土官不會傾家而赴征調,這也當有二千人左右。所以,當時歸順州成年丁壯當有七千人以上。這樣估算,當時的歸順州可能有人口三萬至四萬人。
《古今圖書集成·職方典》卷1451《泗城府戶口考》載歸順州(今廣西靖西縣)“古無版籍,例不偏丁,兼遭莫夷(越南莫登庸)侵占六峒,地方人民被劫擄,今止存五百五十六戶,共三千九百一十二口”。此一人口數量在以后很長一個時期不見有多大的增長。嘉慶《廣西通志》載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歸順州丁口為2764口,總人數約為13820人。
又《大清一統志》卷366《鎮安府》載,嘉慶二十五年(1820年),鎮安府有“人丁十萬零五千六百二十七丁”,當有人口528135人左右。當時,鎮安府轄天保縣(今德保縣東南部)、小鎮安(今那坡縣)、奉議州(今田陽縣右江以南)、歸順州、向武州(治今天等縣向都鎮)、上映州(治今天等縣上映)、都康州(治今天等縣都康)、下雷州(治今大新縣西下雷)8州,其中以歸順州最大,人口也最多,當有10萬人以上。這時的人口迅速增長。一百多年后,據民國《靖西縣志》第二編載,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由歸順州改稱的靖西縣有人口“二十三萬二千五百人”。此其中除由外地入居者外,主要是本地人口的迅猛增長。
人口增長,峒場耕地有限,需要難敷,勢必向峒場周圍的峻山嶺坡進軍。而峻山嶺坡,一缺泉水灌溉,二多石山,難得修整成一塊成形的稻田,所以只能以薯、粟當家,種不了稻子,誠如《古今圖書集成·職方典》卷1421《思恩府風俗考》載興隆土司(治今馬山縣興隆)“叢箐壘嶂,晝多陰霧,瑤土雜居,地鮮田疇,鋤畬種粟,別無治生”一樣。進入清末民初,這些土地大都種上了玉米,于是玉米逐漸成為這些地方壯族的主食。
玉米,原產于美洲,明朝傳入中國,但其進入廣西,為時又晚了。據《廣西通志》載,清朝雍正年間(1723—1735年),廣西除了全州(今廣西全州縣)和潯州(治今桂平市)二地外,其他地方均未見有玉米,說明那時候在廣西玉米的種植和食用還沒有傳播開來。光緒十七年(1891年)陳如金修《百色廳志》,其卷3《物產載》:“上林(在今田東縣思林鄉)、下旺(在今平果縣)各就其地所產,大概相同。自粳稻外,包粟(玉米)、山薯及芋,四月蒔(shì,栽)九月獲,入冬間種蕎麥。”而恩陽縣(今田東縣西及田陽縣右江以北)屬所產,谷有“粳、黏、糯三種,三角麥、麫麥、黃豆、綠豆。包谷(玉米)、果屬;甘蔗,亦榨汁煎煉為糖。草之時尚得值者有煙葉,頗繁夥”。由此可以清楚,清朝后期,也就是19世紀末葉20世紀初期,玉米在今平果縣及田東縣東部的思林鄉,雖然與山薯、芋等同為可食植物,但在今田東縣及田陽縣一帶卻將之列為“果屬”,種植還不多、還不普遍,遠未能起主食的作用。
清朝滅亡,民國建立,在民國政府的倡導和推動下,壯族地區的山地居民方才廣泛種植玉米,成為他們飲食生活的主食。這就是蒙起鵬主編的民國《廣西通志稿·物產篇》所說的:“玉蜀黍,邊縣及山鄉多種以代谷。以西部天保(今德保縣)、龍津(今龍州縣)、百色、宜山各縣為最盛。其分布約與水稻(相)反,為平民主要食糧及牲畜飼料。”
以玉米為主食,多是將玉米粒磨成粉面。煮時,先將清水煮沸,然后將玉米粉均勻地撒入鍋中,并用一條削成“Y”形的小竹棒不停地攪拌,煮成糊狀即可以了。或稠或稀,均由煮者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