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性的生物學
第一節 性的物質基礎
生殖是生物界極古老極基本的一個功能,因此執行這種功能的機構也是十分復雜,即使今天,我們還不能完全了解。生殖不一定與性有關,性亦不一定與生殖有涉,但是性器官與性特征的充分發展,好比全身的發展一樣,是建筑在配子或生殖細胞即男性的精細胞與女性的卵細胞的健全之上的。所謂健全,指的不止是雙方生殖細胞的本身,而是包括受精后產生的合子或胚胎與后來胚胎的全程發育而言。性是什么?就是再高的性研究權威也輕易不敢下一個定義。但我們不妨解釋一下。性的決定是和細胞里的所謂染色體有關的。在生殖腺里尚未分化的生殖細胞中,染色體早就有它足以斷定性別的組織。細胞在靜止的狀態中,所謂染色體還不成其為體,而是細胞核里的一部分的成分,就叫作染色質。到了細胞分裂時,染色質才凝聚成若干條形或棍狀的物體,而自動地排成一種陣勢,這才是染色體。染色體的數目因物種而有不同,但在同一物種之中,這種數目是不變的。
人類實在都屬于一種,所以不論黃種人、白種人或黑種人,也不論男女,這數目是一律的。不過男女之間有一對染色體是不一樣的。這一對在女人方面,細胞學上叫作XX,而男人一方則叫作XY,而其中的Y比較短小,可以分辨出來,這就是性別的關鍵所在。這不單是人類男女之所以區別,也是一切哺乳動物的雌雄相異的原因(其在鳥類動物則雌雄之分適得其反,即雌為XY而雄為XX,或別稱為WZ與ZZ)。這里所說的是一般身體細胞與未成熟的生殖細胞的情形。但生殖細胞一到成熟而分裂的時候,又有些新花樣出來了。它們實行減數分裂。分裂的結果是兩個子細胞或配子各得每對染色體中的一條,至于得那一條,就完全是偶然的事了。
所以,雌性動物經過復雜的步驟生成的雌配子或卵細胞只有一種,即凡屬卵細胞皆含有X染色體,而雄性動物經由類似的過程生成的雄配子或精細胞則有兩種,一種含X,一種含Y。當性結合而發生受精作用時,假如含有X的精細胞與卵細胞遇合,則兩X相偶,成為女性,假如含有Y的精細胞與卵細胞遇合,則成為男性;男女的性別就是這樣決定的。這里也是男女的性別一生發育的起點。經過埃文斯(Evans)與斯威齊(Swezy)二氏詳盡的研究,已經把這個問題廓清了。按照現在眾人公認的孟德爾氏遺傳法則,性別的決定和發育常常有各種各樣的變異現象,由于本書的范圍有限,筆者無法在這里作太細的敘述。有關孟德爾式遺傳過程的知識,最初是由研究低級生物取得的,而在人類方面的這些遺傳過程則表現出更多的也更復雜的變異。
總之,性是在成胎之際便決定好了的。可見社會上想在胎期內影響性別的種種方法,全都是無的放矢,大家可擱置不提。不過,男女之間的鴻溝也不是分得很清楚的。我們得假設男性中可以有幾分女,或女性中有幾分男,這幾分到底表現不表現或表現到什么程度,就要視情形而定了。遺傳家葛呂(Crew)說得很好:“在每一個受精的卵里,不論其性染色體的組織是XX或XY,總具備一些發育推動力的物質基礎。這種基礎和發育推動力是多端的,有的要推動這個個體向男性的型式分化,有的要推動向女性的型式分化。”
要說性染色體而外的這方面的知識,我們就得談到所謂內分泌腺的作用了。
腺學的發展還是本世紀內的事,它和性心理學的關系是非常密切的。
前面我們就可以說性也是腺的組合所決定的,即許多內分泌腺之和所決定的。
接下來我們要說的一點可以說已經是確定的:在腺組合之中,假如睪丸真能處于一個中心的地位、而腺組合的活動受它領導的話,這個人是不成問題的一個男子。
否則,假如處于中心與領導地位的是卵巢,這人便成為女子了。這樣的男女各有其正常的第一性征與健全的性器官的發展。到性發育成熟的時候,一切應有的第二性征以至于第三性征也就發展得很完備。所謂第一性征包括性器官的根本不同在內,是最容易辨別的。第二性征,如男子有胡須,女子喉音尖銳等,也是一看可知的。至若第三性征就不容易指認了,我們必須把兩性的特點做一番統計的研究,才看得清楚。各級性征都可以有較大的變異。性腺與第二性征可以向間性(介乎男女之間的雌雄間性)的方向移動,其移動得特別多的,可以在身體方面或精神方面,變得像一個異性的人,甚或兩方面都像。
我們現在相信這些特征,大都可以追溯到腺的作用上。腺有分泌物,這種分泌物又叫作“荷爾蒙”(hormone),它是一種有激發功用的化學信使。內分泌腺并沒有通到外方的管子,分泌物或荷爾蒙是直接由血液輸送到身體各部的。性特征的成就是由于荷爾蒙的刺激或抑制的作用,而這種特征的變異也便由于荷爾蒙的大多或太少、或輸送的不正常而來。不但性特征如此,就是一般的體格、性情、興趣也是一樣的受荷爾蒙的支配。充其極,原來是男性的,可以弄到像一個女人,或適得其反。一種荷爾蒙的功用失常,也可以牽動其他各種的荷爾蒙。各個內分泌腺本是一個和諧與平衡的系統,到此這和諧與平衡就無法維持了。這方面的研究近來很多,也是各國都有。新的事實與新的觀點是不斷地在那里出現。
近來的一些發現里特別注意到腦下垂體腺(pituitary)的前葉,認為它的荷爾蒙有特殊的激發力量;腎上腺(adrenal)的重要也比以前明顯了。而性腺像睪丸與卵巢,相形之下,反比以前見得尋常起來,這也許是對的。貝爾(Blair Bell)早就主張過:卵巢或睪丸的地位和腦下垂體腺、甲狀腺(thyroid)等的地位沒有什么高下,“大家均是一條鎖鏈上的一環。這條索鏈就是一個系統,不妨叫作生殖的系統(gametal system)”。睪丸所分泌的荷爾蒙叫作“雄激素”(proviron),是對于男子第二性征的發揮有特別責任的,這是已經明確的了。
卵巢分泌有兩種荷爾蒙,一叫“雌激素”(oestrin),一叫“孕激素”(progestin)。這兩種荷爾蒙的功用現在還不太清楚。 此方面的知識離系統化的程度還早。不過從事于性心理學研究的人,對于當前正在進行中的許多生理的與生物化學的研究工作,至少也應當明白一點,即這種研究的結果是一天比一天多,只要翻看各種醫學和生物化學的雜志,就可以知其大概了。
對于這些新的發展我們固然無法也無需詳細討論,不過有一點不能不知曉,就是一種生理上的變遷,在以前我們認為是神經系統所主持發動的,現在我們應當認為是內分泌系統所主持發動的了,至少我們認為是內分泌腺系統的主動力量不在神經系統之下。有時,內分泌腺的活動固然也聽命于神經系統,但有時,也與神經系統很不相干,甚至于神經系統與神經中樞的活動反要受內分泌的化學節制。
我們要是接受勃朗(Langdon Brown)的觀點,我們不妨說,內分泌腺是低級動物各種化學機構的器官化與系統化的精品。當初低級動物的所以適應環境,就靠這些機構。這樣說來,它們的歷史就在神經系統的發展之先了。內分泌腺的由來已久。有一個很有意思的證明,就是各種分泌或荷爾蒙所從出的器官都是一些進化史上很古老的甚至是退化的結構。例如腦下垂體腺與松果腺(pineal)。
同時,我們也要記住,內分泌的來歷雖久,因其激發或抑制的力量而產生的特點卻是一些富有人性的特點。此一點,在數年前,鮑爾克(Bolk)早就特別地提出來過。而且在人類學家基思(Keitlh)的眼光里,人類種族的分化與構成也未嘗不是由于內分泌的作用。后來神經系統逐漸發展,以至于占到各系統的高峰,它就和這些早就存在的化學機構發生關系,尤其是它那管臟腑一帶的最下級的部分,即所謂交感系統(sympathetic system)和副交感系統(para- sympathetic system)。交感系統,大體上是和代謝作用的“謝”的一方面與生理的興奮活動有關,所以就和腦下垂體腺、甲狀腺及腎上腺有連帶關系;而副交感系統的功用既和代謝作用的“代”的方面與生理的抑制活動有關,便和胰腺(pancreas)發生了聯系。同時,間接地,也和副甲狀旁腺(parathyroid)發生了聯系。代與謝的作用是對峙的,而生命的節奏就樹立在雙方的均勢之上。性腺,即睪丸或卵巢的分泌,則和“代”的作用一方面有關,即和交感的神經系統及甲狀腺等互相刺激。至于松果腺和胸腺(thymus),雖然不是真正的內分泌腺(就目前所知,它們并沒有什么分泌),對于整個腺系統的作用,大體上是另一種的,即對于性發育有抑制的影響,而對于身體的發育,就有促進的影響。
各腺之中,腦下垂體腺實在是一個主腦。有人說過,假設腺組合是一個樂隊,它就是隊長了。這比喻是不錯的。這一個像一粒豆而和腦部用一根小莖連接起來的東西,古解剖學家將其看作一個雛形的腦,現今想來,此種看法是不算太錯的。生理學家與內分泌學家庫欣(Harvey Cushing)說得好,“在這里,在一個隱蔽得很好的地方,就藏著原始生活的唯一的源泉,原始生活之所以能飲,能食,能發生情緒,能生殖繁衍,飲水思源,都是它的功勞了。而在這源泉之上,到了人類,又努力加上一層大腦的外皮,教飲食、情緒與生殖的生活有所節制,而這種努力是多少已經成功的。”這個腺對于性發育的影響,大家現在也比以前明白了。埃文斯和辛普森(Sinpson)兩人的研究,已經發現腺體以內一部分的細胞對于性發育以及體格的一般長大有因果關系。
有人叫甲狀腺為“功同造化的腺”,也是和生殖機能有密切關系的。曾有人一度認為它不但和生殖的造化有關,也是和一切創造的活動有關,包括理智的與藝術的創造在內。實際上這種見解過了火。它分泌的精華就叫作甲狀腺素(thyroxine)。它對于一般的營養狀態,也有一種漸進的影響。同時,我們應該知道這種腺素目前已經可以用人工合成了。
腎上腺的腎上腺素(adrenaline)也可以用人工合成。它對于心、血管、肝、唾腺、腸、瞳孔和脾都有一種非常急速的影響。腎上腺素的支配雖廣,但在分泌的時候,是受神經系統的嚴密控制的,有一位學者圖爾納德(Tournade)在這方面研究得很透徹。
各種內分泌腺之間也自有其互相的影響。如果把甲狀腺割除,腦下垂體腺就會畸形地生大。反之,腦下垂體腺的早期割除可以教甲狀腺的發展半途而止。甲狀腺也可以刺激腎上腺,腎上腺則刺激肝臟,使它將儲藏的糖原(glycogen)向血中輸送,而糖原的輸送又促進胰腺中胰島素(insulin)的分泌。 腦下垂體腺的前葉,似乎產生三種不同的荷爾蒙或分泌物,一是促進體格的長大的,二是刺激卵巢,促使卵胞(graafian follicle)成熟而產生雌激素,而此素的功用則在使子宮內部發生變化,好讓它可以接納受精卵。至于第三種荷爾蒙的功用,則在使子宮內部做進一步的調整,以便受精卵得所居安。雌激素是卵巢所分泌的一種荷爾蒙,它對生殖機能有特殊的實效,女人小便中有它,便是懷孕的一個佐證。佐德克·阿希海姆(zondek-aschheim)的懷孕測驗便以此為據。
內分泌的化學作用和藥物作用很有密切近似的地方。沙比謝弗( sharpey -schafer)力主把荷爾蒙分作兩種,而給它們兩個不同的稱呼,有激發性的叫“荷爾蒙”或刺激素,而有抑制性的叫“剎籠”(chalone)或抑制素,而兩者合起來叫“自動收發素”(aulacoid),所以表示它們是身體自己產生的近乎藥物的物質。
綜上所述,我們知道我們分析的生理現象。我們不但要歸結到神經的調節,而且要推溯到化學的調節才能明白。我們也知道精神或心理現象的背面,不但有神經系統的依托,并且有化學機構的襯托,而后者似乎尤為重要。我們又應了解在我們自己身體之中,存在著許多物質,數量雖小,而種類甚多,力量極大。例如各種的荷爾蒙、維生素以及從外界得來的各種血清物質與疫苗之類,總起來都可以叫作生物化學的藥物。我們對這些藥物的知識越進步,它們的意義也就顯得重大。但事實雖然如此,我們卻沒有理由把生物化學里的名詞或術語輸進到心理學的領域中來。我們從前看見人家把組織學里的術語引進到心理學里來,而認為它是一個錯誤,這種錯誤我們不應再犯,一種情緒總是一種情緒,當初不問,在體格方面所以促成它的,還是一種有激發性的荷爾蒙呢,還是一種有抑制性的剎籠呢。